胤禛蹙緊了眉頭,將門推開入內,清咳了一聲,聲中帶了些責怪:“十三弟!”胤祥聞聲一怔,側轉了頭去,見是胤禛,先是有些訕訕,收了聲兒不再言語,繼而眼眶泛紅,後又垂下頭去。胤禛揮手讓一旁的司官和送飯食來的差役退了,這才走到胤祥身邊,緩聲道:“祥弟,什麼事只管同四哥說,至於和這些子辦差的撒火?”胤祥看着面前的一盤子餑餑,半晌,才悶悶地說了一句:“四哥,我知道犯不着和他們置氣,可你看看,後晌飯就只送了這個,再不濟我也是當朝阿哥呵,輪到這些奴才如此糟踐麼?”話音越說越低:“若是往常,我纔不和他們計較這些,可今兒,今兒是我的生辰……。”
胤禛在一側挨着胤祥坐了,不緊不慢道:“若是旁的,我斷不會讓祥弟你受了半點委屈去,獨獨這一樁,十三弟怪錯人了,是我吩咐他們今兒就送些餑餑來的。”“四哥你?”胤祥愣了,滿面的不解地看著胤禛。胤禛淡淡一笑,道:“不過是讓你墊巴點,免得來了正席面,你沒肚子受用。”胤祥正納罕間,便聽得門外有女子哽咽喚了一聲:“爺…”擡眼望去,正與兆佳氏四目相接,霎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兆佳氏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胤祥,她幾乎不敢置信,面前的胤祥面色黯淡,頰上深深凹陷了下去,人也瘦得有些脫形,額上雖然像是新近剃過泛着青,可髮辮卻有些凌亂。這還是往時那個倜儻灑脫的十三爺麼?兆佳氏端着面的雙手不由顫抖了起來,滿溢着的湯水堪堪就要撒落,還好一旁的胤禛見了,徑直接了過去,將碗置於胤祥面前,又從懷內將裝了虎骨膏的匣子掏出,放了一旁,笑道:“我給十三弟賀壽了,只不過這個哏結兒上,我也不能不識趣,省得祥弟後腳便怨了我去,你與弟妹好生說些體己罷。”在胤祥肩上拍了拍,便起身離去。
面前的雲腿雞湯麪熱氣氳氳,霧氣之中,胤祥卻將雙手攏了遮住了臉孔,良久,似有一滴什麼從指縫之間滑落,跌入碗內。兆佳氏再也按捺不住,如小鹿一般撞入了胤祥懷裡,雙手在胤祥額上摩挲,飲泣着喚了一聲“爺”,淚珠更是一串串掛下,直至過了許久,胤祥才撤開了手,托起了兆佳氏的下頷,這時神色已平靜如常,微微一笑道:“你若再給這湯里加料,爺這碗壽麪怕就鹹得吃不得了。”兆佳氏這才醒了神,再一看,湯已然冷了,面早漲得不成樣子,當下淚又要涌出:“這可怎麼好,湯頭是昨兒燉了一宿才得的…。”胤祥像是回覆了些往日的樣子,一甩髮辮,帶了一分調侃道:“不礙,爺這在意的不是面,是你這份心思。左右一會兒面吃不得,換了吃你也成。”兆佳氏本是梨花帶雨,被胤祥這麼一說,收了淚,面上也羞出了兩朵紅雲,輕輕推了推胤祥,嗔怪了一句:“就只欺負妾,再難吃,爺也得嚐嚐妾的心意。”嘴上說着,手上用箸爲胤祥夾了幾根面送入口中……
乾清宮東暖閣外。
馬齊看了一眼李德全,蹙了眉問道:“主子何時叫進?”李德全只賠了笑,躬着身子道:“中堂且安心等着,牌子已經遞進去了,等主子見了李大人,便當翻中堂的牌子了。”側身又爲馬齊置了一盞茶。馬齊看了看一旁的西洋座鐘,李光地入內已有一時兩刻了,怎麼至今還未見出?他一個致仕之人,究竟是何等政事,值得康熙如此垂顧?
馬齊在外心急火燎,李光地在東暖之內也是坐立不安,康熙適才每一句話都似有深意,可他偏就一句茬兒都不能接。這些事哪是他一個漢臣能質喙的?宦海沉浮幾十年,聖眷不斷,他如今又以大學士之尊榮養,若是還有一樁事是掛心的,那便是終考命這三個字。若是捲進了這立儲的風波里,哪裡還能全身而退?康熙的意思,李光地侍在君側久矣,自然是心知肚明,可二阿哥胤礽非人君之選,這一回的帳殿夜警,更是在康熙心間紮了一根刺,假以時日,難保沒有二廢之舉。更不需說,目下朝野之內,八阿哥名聲遠播,倘這議儲的旨意一下,怕就是衆望所歸。可康熙這位主子又豈能容得出如此一個人皆言賢的皇太子?太子身在儲位便如此得人望,將至九五至尊的皇帝於何地?然而,若二阿哥及八阿哥皆不成事,那麼後繼之君又是哪個?這一注下得不好,便是對子孫遺禍匪淺。李光地思來想去,他寧可不要這擁立之功,也斷斷不能置李氏一族於危局之內。
康熙見一旁沉思不語的李光地,略有不豫,擺了擺手,道:“你且去罷,你要好生體會朕心,朕過幾日便驅駕暢春園,屆時自有旨意。”李光地如蒙大赦一般,行了跪安之禮,匆匆退去。李德全端了一碗熱奶子,晉至康熙面前道:“主子,這天齁冷齁冷的,喝些先暖暖身子,殿裡的熏籠還得再加兩個…”絮叨地說了兩句,見康熙面上沉了,才訕訕道:“馬齊還候在外面,主子可要傳見?”康熙沉吟了少傾,方有些疲憊般道:“叫進罷。”
馬齊入內,正要請安,康熙擡手叫免了,指了身旁的氈墊道:“近前來”馬齊依言近身跪了。康熙看着馬齊身後稍有斑白的髮辮,頗有些感慨:“朕記得你年紀與朕相當,快耳順之齡了?”馬齊跪直了身子,笑答道:“是,奴才今年五十有七。”“唔”康熙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一番馬齊道:“前番看你身子骨還硬朗,怎麼如今看着倒有幾分羸弱?”“這…?”馬齊猶自一愣,很有些摸不着頭腦,明明自己身板打熬的結實,康熙何來如此一論?卻又不便分說,只得含糊支吾道:“約是奴才近日有些疲累了,顯得瘦些。”康熙淡淡一笑,道:“前幾日,朕在翰林院考較那些翰林的窗課,倒有幾個不錯,幾時將那幾個調來朕的南書房行走當差。若能有三兩個歷練的出來,也能給你、佟國維、張玉書分擔些個。”馬齊應了,又將隨身帶來的匣子開了,從內裡拿出一份題本,道:“稟主子,西邊似乎不大太平,拉藏汗未上奏朝廷,便在拉薩襲殺五世活佛的攝政桑結嘉錯,如今又欲另立活佛。”康熙頓時黑了面孔,拿出題本,匆匆看畢,只從緊閉的齒間透出森冷幾字:“狼子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