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冷冷地掃了一眼穆琛,穆琛臉色由紅轉白又轉成灰白色,連忙跪好了,囁嚅着道:“奴才豬油蒙了心,剛纔,剛纔……。”
胤禛看着他的可憐相,心中暗自好笑。以穆琛剛纔的言行,扣個犯上大不敬的罪名是綽綽有餘,只要交給費揚古,自己再參上一本,就算他以前有再大的功勞都能抹了去,輕的也要發往寧古塔給披甲人爲奴,重的穆琛這吃飯的傢伙就沒了。可是,胤禛不想這麼做,處置了穆琛固然樹了自己的威,可也爲自己樹了敵。軍營之中盤根錯節的關係太多,以後若是真的跟火器營一起征討葛爾丹,自己還得仰仗這些老軍務。想到這裡,胤禛微微一笑,道:“剛纔你有膽子說那些話,這會子倒怎麼稀鬆了?”
穆琛無言以對,身子不由自主地變得更爲佝僂了。胤禛這時語氣變得生冷,道:“一個吐沫一個釘兒,要敢作敢當,看你這個丟人的樣子,還算得上是個漢子嗎?給爺把腰板挺起來!”
穆琛的臉一下子又變得通紅,他努力地跪直了身子,手腳卻還有些不聽使喚。
身旁的衆將偷眼看着胤禛,都覺得他是面露殺機,連忙俯身爲穆琛求情,就連剛剛和穆琛發生衝突的音泰也不例外。寶柱倒是心中希望胤禛能發威,作爲隨身侍衛,誰不想自己跟着的主子是個狠角色呢。這一刻,看着面色陰沉的胤禛,誰也沒有把他當成是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少年。可是誰也沒有想到,胤禛心中想的卻不是這麼一回事。近則狎的道理他很清楚,他就是想讓人們對他又怕又愛。
就見胤禛走到穆琛身旁,一擡手,很利落地給了穆琛兩個耳光。然後突然笑了一下,道:“剛纔你言語無端,辱了四爺我,不過念在你不知道四爺的身份,四爺就賞了你這兩下,也辱了你,就算是扯平了,以後這帳子裡的人,誰也別再提這一茬。”
穆琛愣住了,他沒有想到胤禛居然會來這麼一手,就這麼輕輕地放過了他?倒是身旁的阿山機靈,提醒他道:“穆大人,還不趕快謝過四爺寬宏大量?”
穆琛這纔回過神來,連忙叩頭謝道:“多謝四爺不殺之恩。四爺,穆琛粗人一個,剛纔說了那麼多昏話,四爺您都不和奴才計較,奴才日後定當報效。”
穆琛人雖然粗,心眼卻不粗。胤禛剛纔藉着小懲放了他一馬,他自然也明白胤禛圖的是什麼,就他而言,這對他也是一個好機會。他雖然出身上三旗,卻沒有什麼靠山,從父輩起就開始敗落了,憑這些須軍功苦巴巴升了上來,卻在三品參將銜上也快有十年了,再沒有機會向上走一步,這才口出怨言。如今,有現成的皇子阿哥有意招攬,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海鈺剛纔也說了不少昏話,本來心中也是惶然,看到罵了胤禛的穆琛不過捱了兩個耳光,頓時踏實了不少。往前跪行了幾步,道:“四爺,剛纔奴才也胡說八道來着,四爺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奴才這次吧。”
豈料胤禛這回卻肅着臉道:“海大人,胤禛可是無權處置您,您這就可以回去聽參了。居然妄議皇上設立火器營的旨意,還穢言穢語亂我軍心。胤禛不得不公事公辦,遞摺子參您。”
也不是胤禛着意不肯放過他,實在是這廝剛纔說的太過難聽,在場的人又多,萬一被康熙知道,而胤禛又放他一馬,胤禛自己都難逃一劫。康熙的心思細密,猜疑又重,胤禛不得不慎之又慎。
海鈺哭喪着臉,道:“四爺,您就當奴才剛纔放的都是屁,奴才知道錯了。”一邊說着,一邊暗暗地給穆琛使着顏色。
穆琛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鼓足了勇氣道:“四爺,奴才斗膽爲海鈺說個情,海鈺這人,和奴才一樣,都沒有讀過什麼書,他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披着號褂子做大頭兵了,嘴是臭了點,可是打仗是一把好手,這才累功升到了參將。他這身上,也是傷痕落傷痕的,求四爺開恩,饒了他這一次。”
胤禛奇道:“海鈺的瑪法不是正藍旗的牛錄嗎,落草也應該是個藍翎侍衛,何至於做個小兵?”
聽到這話,海鈺臉色漲得和豬肝一樣,還是穆琛回了話:“前些年,他家因爲鰲拜的事情吃了掛落,敗下來了。爲了能把那幾兩餉銀養家,他早早就出來當兵了。”
胤禛略一沉思,便有了主意道:“海鈺,你也算條漢子,這樣,你自己明天一早就寫謝罪的摺子呈上去自請處分,我去費軍門那裡再給你求個情,在座的諸位,也請聯名保一下海鈺,求皇上準他戴罪立功,如何?”胤禛這麼做,既讓海鈺承了他的情,又不會讓其他人抓着自己的小辮子,也算是個周到之計。
既然胤禛都開了口,其他諸將當然是交口答應,海鈺自然也是感激涕零。雖然處分肯定是免不了的,但是有了費揚古和其他將領的聯名折,最多也就是革職留任,真的開了仗,立了功。馬上就能官復原職。
胤禛又道:“諸位雖然都不太讀書,但是有一句話,胤禛還請各位記住: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shi身。”穆琛和海鈺大眼瞪小眼,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含義,剛把目光投向阿山,就聽得胤禛又補了一句道:“就是管住他孃的自己這張嘴。”說完,胤禛也是哈哈一樂。這是他頭一次說粗話,這讓寶柱一時之間目瞪口呆。但是衆將卻是覺得分外舒坦,倒是先前文縐縐的讓他們彆扭,這一句粗話才讓衆將覺得胤禛像是自己人。
胤禛又道:“大家都是帶兵之人,軍人就應該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懂嗎?既然是聖上下旨成立這火器營,就遵守軍令,少說屁話。還有,在這營裡,看的是軍功,是血性,不是血統。論高貴,你們有誰比得上我,可是,在這裡,咱們不論這個,胤禛跟你們一樣,都是領參將銜,吃一樣,住一樣,是英雄還是狗熊,看看咱們誰帶出來的兵最強。至於這鳥槍有用沒用,胤禛五日之後,於校場之上告訴諸位。”看着衆人有人沉思,有人點頭,胤禛不由心中暗喜道:“我這軍營第一炮,還成。”
經年之後,胤禛在這一天所說別的話早已隨風而去,可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卻成爲了經典之中的經典而代代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