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記憶裡沐暉樓,大多辰光是愉悅與輕鬆的,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祖父舉在肩頭帶到了這裡,有時是聽祖父說起南征北戰的往事,有時也纏着長兄玩鬧,在巨大的書架間奔跑嬉戲,做着童年熱愛的捉迷藏的遊戲,任那歡笑聲,肆無忌憚地填滿這個靜謐深沉的空間。
稍大一些的時候,就知道了沐暉樓存在的意義。
祖父是武將,雖也識字,但戎馬倥傯的生涯卻讓他無睱執書靜坐,大隆建國後,新興勳貴受到前朝世家的嘲笑,“大老粗”“真莽夫”的諷刺不絕於耳,又隨着政局大定,遠驅北原,太宗帝開始重用文臣,改革官制,以讓百姓休養生息,祖父意識到僅憑武夫之勇不足協助聖上安定天下,爲了讓後代子孫成爲文武兼休的能臣,便建了這沐暉樓,收集藏書。
經過數十年的努力,沐暉樓巨大的書架漸漸填滿,從詩詞歌賦、遊記雜談,到禮儀經略、史籍兵書,可謂應有盡有。
就連灑脫不羈的才子魏淵,之所以願意留在國公府裡做西席,極大的原因也是因爲鏡池邊上這座沐暉樓裡豐富的藏書,他甚至拒絕了衛國公獨闢庭院由他居住的盛情,甘願住在沐暉樓側簡陋的幾間竹舍裡,所圖無非就是離沐暉樓更近一些。
旖景也喜歡這裡。
喜歡這些高大的烏木書架,喜歡裡邊濃重的紙墨香氣,喜歡半分不顯華麗,卻古樸厚重的獨特韻味,最喜歡的是底層東側那幾排書架上的詩詞歌賦,遊記雜說。
甚至喜歡沐暉樓頗有些古怪脾氣的管事趙伯,他肚子裡總有許多奇聞傳說,只消一壺桂花醇,足以讓他講上半日的故事。
可旖景前世最後一次來這裡,卻不是明亮愉悅的記憶。
正是殞命那個元宵的前一日。
風很急,刮在臉上就像刀鋒掠過,天上的雲層晦黯而低沉,壓在飛檐朱瓦上,讓她擔心隨時會有一場暴風雪,摧毀這五層高閣,摧毀這繁榮盛世。
國公府裡絲毫沒有佳節將至的喜慶,那一年長兄橫死,長姐彌留,祖母抱病榻上,一系列噩耗與哀痛,讓這座府地上空,盤旋着令人窒息的沉重與陰晦。
不知爲何她特地來了這裡。
可高大的烏木書架,濃重的紙墨香氣,卻不能讓她得到半分心靈的寧靜,反而覺得這個靜謐的空間,隱藏着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獸,眸光幽藍,隨時都會突然襲擊,將她吞噬。
她想起童年時與長兄、虞洲在這裡玩鬧嬉戲的時光,心裡尖銳地刺痛着。
當時她抱怨命運無情,爲何要突如其來地奪走她珍視的這一切。
也就是在這裡,她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不能被命運吞噬,必須反擊,必須爭取這個世界上,最後讓她安慰的人。
多麼可笑的決定,是她自己走到了地獄的入口,還奢望着向前一步,春暖花開。
這時舊地重遊,旖景多麼慶幸一切尚未發生,明媚的季節,燦爛的陽光,欣欣向榮生機勃發的草木,那麼鮮亮,而她所珍惜的人和事,依然還在。
當然除了虞洲,他再不是她珍惜的唯一,甚至再不是其中之一。
幾個小廝看見撐着絹傘的小主人近前,遠遠一禮,退避三舍,可旖景卻並沒有看到嗜酒如命的趙伯,饒是如此,她還是阻止了秋月入內:“趙伯不許丫鬟、僕婦們跟着進去,你留在外頭就是。”
入內,視線裡依然還是排列有序的高大書架,陽光從西側的窗戶斜射進來,光柱裡有浮塵輕舞,只是這燦爛投入沉靜,依然不見半分浮華,反而讓這個空間的沉穩靜謐,更深遂了一分。
旖景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徑直去搜尋底層東側的幾排書架,翻閱她慣愛的詩詞歌賦,而是沿着當中盤旋而上的烏木梯,一直上了第五層。
那裡收集着經史子集,前世的旖景,覺得最枯躁無味的書籍。
無論前世今生,她並不善謀斷,可是要洞悉陰謀,準確反擊,挽回自己與所珍視之人的命運,就必須讓自己更加強大,詩詞歌賦幫助不了她,才女之名更是一個極度的諷刺,都說讀史明智,旖景深以爲然。
如今的她,對許多事還沒有具體計劃,別說報仇血恨,甚至依然無法探明真相,對於人心,尚還不能揣摩體會,唯一的優勢就是她在暗,敵在明。
可僅憑這一點,連宋嬤嬤的僞善面目都無法揭露,更別說比宋嬤嬤強大不知多少倍的敵人!旖景並不自大,雖然與宋嬤嬤的交鋒小勝一局,也明白是因爲宋嬤嬤輕敵,並且倚仗着祖母對她的寵愛與信任,而那些淺薄的心機算計,委實不值沾沾自喜。
旖景的步伐很輕,並沒有打破高閣的靜謐,但因爲直上五層,也讓她的氣息凌亂粗重,聽在耳裡,讓她對自己的體質很有些無可奈何。
這些天來一日也不曾落下過鍛鍊,也感覺小有所成——至少跑兩圈馬後不致於要掛在春暮身上才能走回綠卿苑了,可小姑姑的那柄烏雕弓,對她依然還是上了鎖的。
要想將箭簇正中靶心,實在是任重而道遠。
一邊翻閱史籍傳記,旖景一邊平順着自己的呼吸,繞過一排書架,取下一本厚重的《東明五帝傳》,陽光從空隙裡迎面而來,突然的炙意,引得旖景不自覺地擡眸——
她看見了靠窗而坐的白衣男子。
高束的烏髮偏垂右肩,擋住了大半面容,可就是側面的一個剪影,也讓旖景凌亂沉重的呼吸狠狠一窒。
這一個人,在她的夢裡,當是舉袖遮面,無顏相見。
這一個人,讓她午夜夢迴,輾轉難眠時,設想過千百回隔世再見,要怎麼摁捺沉重的愧疚,問一聲安好。
這一個人,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坐在初夏明亮的陽光裡,手持書卷,垂眸專注。
周身血脈像是撒入了千根銀針,緩緩流動,緩緩刺痛,劇烈顫抖地手腕再也不能承受書籍的重量,厚重的書本落在烏木地板上,“砰”地一聲。
虞渢側面擡眸,往這邊看來。
烏髮映襯下,他的面容還是那麼熟悉的蒼白,卻不像那一世臥病時的憔悴,仿若質地奇佳的羊脂玉,煥發着流光隱隱,眸光深沉有若子夜,就連五月豔陽的利芒也被這雙眼睛悄無聲息地吞噬。
足以吞噬一切。
沉重的窒息感讓旖景站立艱難,扶緊了冰冷厚重的書架。
“誰在那裡——”
直到這時,旖景纔看見趙伯恭身站在一側,他的問話,方纔略略緩和了旖景胸口的重壓。
用力將蔻甲陷入掌心,旖景閉目,深長的呼息後,才感覺一顆心又開始了緩慢的跳動,相見只是遲早,她必須面對。
從書架後出來,旖景努力讓自己微笑:“趙伯,是我。”
“原來是五娘子。”趙管事慈祥地笑了:“您怎麼上了這一層?難道又是拿了桂花醇來,一慰老奴腹中酒蟲?”
但旖景顯然沒有往常與趙管事趣話的心情,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留在那張熟悉的面容上。
皇族虞氏子孫,大都生着一雙鳳目,好比虞洲,微挑的眼角總襯得他目光炯炯,可楚王世子這雙鳳目卻是纖長雅緻,不帶張揚,盡是柔和平靜。
眉若烏墨染成,頎長入鬢,挺秀鼻樑薄脣緊抿,因長年受病痛折磨,他的脣色極淺,面頰更若利刃削成,可因着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後天修養的文雅風度,減淡了面頰弧度的銳利。
這些,一如記憶。
只是那雙深遂的眼眸似乎總隱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見記憶裡的溫柔與縱容,四目相接,仿若有幽深的涼意滲入,讓旖景感覺分外陌生。
他起身一揖,脣角淺笑:“五妹妹。”
不!這不是記憶裡那個孱弱溫和的楚王世子。
儘管玉質謙謙如故,可舉止言談間的淡漠孤寂是那般明顯。
拒人以千里。
趙管事見旖景怔怔地,似乎才醒悟過來,笑着解釋:“五娘難道未曾見過楚王世子?”
卻見虞渢笑道:“不怪五妹妹,我幼年多病,不常出門,後來身子雖好些,又去了冀州求學,五妹妹只怕是不記得我了。”寧靜的目光只在旖景眉目間停留一瞬,又不露痕跡地移開,似乎在看光柱裡輕舞的浮塵。
前世這時,旖景與虞渢還不曾有過交談,今世許多事情已經悄然改變,也包括了他與她的初見,包括了他對她的態度。
有禮有節,卻淡漠疏離。
可這時自己對他,的確也不是重要的人,他的淡漠並不突兀,旖景默默地想,屈身一福:“見過楚王世子。”
“本是來拜會師兄,不巧他今日恰逢講學,眼下見五妹妹來了這裡,想必師兄也得了空閒,我這就去,不打擾五妹妹看書。”
兩個註定糾葛兩世的人,猝然相逢,旖景設想裡那聲安好,卻始終沒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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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清茶,握於虞渢手中,白煙蘊繞間,讓他幽深的眸色有如罩上一層薄霧,隔了許久,才淺淺嘗了一口青瓷碗裡的碧湯,笑意淺淺露在脣角。
“如何?這茶可是按古法烹成,並非今時沏泡的滋味。”魏淵迫切地盯着楚王世子,就怕他嘴裡說出“也沒什麼不同”的話。
虞渢點了點頭:“甘香濃郁,繞齒纏綿,別有滋味。”
魏淵大笑,眉目間盡是得色:“就知道你是識茶之人,也不枉我大熱天生了爐子守着火忙活一場。”
“經年不見,不想師兄身旁還缺這麼一個佳人煮茶,我離開書院時,先生可是一再叮囑,讓我帶話與師兄,‘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了’。”將茶碗置於平膝烏案,虞渢也掃視了竹舍一眼:“一別三載,就連這些陳設都是分毫不變,可見師兄心如靜水,渢實在羨慕。”
魏淵揮了揮手,撫了撫頷下僅有寸餘的短鬚:“紅顏知己自古難求,何必在身邊添個聒躁的累贅。”
“師兄困在這高門深宅裡,又如何能尋得紅顏知己?”虞渢笑道。
魏淵微微咪起雙目:“你是來勸我出仕?”
“若真是如此,只怕師兄要惋惜你的一盞好茶了。”虞渢搖了搖頭:“渢豈能不知,師兄志不在宦途。”
魏淵的笑意這才重新回到臉上:“先說說你,這一次是真決定了要留在錦陽,再不去翼州?”
五年之前,虞渢尚才十一,便一意去溟山書院求學,因他病弱之身,楚王甚是猶豫,老王妃更是哭天抹淚地挽留,可虞渢甚爲堅決,稱己雖病弱,也不能虛耗光陰,成一個庸碌無爲的病夫,縱使將來大病得治又有何用?將養病榻莫如拜師名門,就算將來不治,短暫的一生也不算碌碌無爲。
楚王勸說不得,只得親自護送了虞渢去翼州,而魏淵當時還在書院,兩人性情相投,彼此欣賞,成了同硯摯友。
後來,魏淵被族伯——名震大隆的大儒魏望庸“驅逐”出門,讓他以所學之才,報效朝廷,魏淵卻並無入仕之心,離開冀州後遊山玩水,兩年之間,將大隆名山秀水遊了個遍,錦繡詩作面世不少,所譜琴曲更是引得青樓名妓們一擲百金爭搶,才子的名聲就這麼張揚開來。
卻教魏大儒怒火攻心,連連斥責,稱魏淵枉自菲薄,耗廢了十年寒窗,痛心不已。
魏大儒一怒之下病倒,魏淵聞信,不得不回翼州探望師長。
因此才結束了浪子生涯,卻依然堅持自身原則,拒不入仕。
恰逢老國公病逝,虞渢回錦陽赴告,鬱悶不已的魏淵請求同行,也好教師長安心。
不想卻得知衛國公府有這麼一座沐暉樓,收藏了數千本書籍,當中不乏絕版珍本,便生欽慕之心,甘願爲國公府西席,教導郎君與娘子們琴棋書畫,只求閒時能入沐暉樓閱覽藏書。
轉眼就是三年。
魏淵與虞渢書信來往頻繁,但因虞渢這幾年都不曾回京,兩人也是經年不見。
點了點頭,虞渢說道:“讓祖母牽掛多年,我心甚是不忍,總算是在溟山書院小有所成,也得了先生允許,該是回來的時候了,渢不比師兄灑脫,唯願學有所用矣。”
“依我看來,你的身子倒也不像有什麼大礙,雖說還是瘦弱些,可不難看出意氣風發。”再次撫了撫短鬚,魏淵的目光中似有深意。
“師兄難道不曾聽說,渢自幼惡疾纏身,雖經太醫名方調養,卻活不過冠年?”虞渢笑道,半分頹喪皆無,彷彿討論的是旁人的生死。
“我只信自己的眼睛。”
虞渢搖了搖頭,舉眸去看窗外已經偏西的金陽,沉默了一陣,又再說道:“有一件事,我一直瞞着師兄,其實我這惡疾是因爲……”將聲音壓得低沉,飛快吐出了兩字。
“果真如此?”魏淵大詫:“怎麼會?”
“陳年舊事了,再提無益。”虞渢把目光收回,落在青瓷茶碗裡:“因此若不得根除之方,的確難以捱過冠年,可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輕言放棄。”
魏淵卻還沉浸在震驚之中,許多次想要勸慰,可看着小師弟複雜莫名的神色,終究還是作罷。
“渢素知師兄並非不羈浪子,只不想與朝中庸碌之輩爭奪那一官半職,但師兄的抱負,卻是與渢別無二致。”略略靜默,再飲了一盞清茶,虞渢又說。
魏淵擡了擡眉,似乎略有不解。
“渢是認爲,師兄到了該離開國公府的時候了。”微笑,放下青瓷茶碗,虞渢與魏淵四目相對:“金相結黨,把持吏部,以致地方官吏大多爲他的黨徒,其中不乏欺男霸女、爲害百姓之輩,秦相爲與他爭權,黨爭不斷,中樞左右二相已經勢成水火,此次寧海府下知州竟然被人暗殺,聖上震怒之餘,也實在憂慮……”
甫一回京,虞渢便入宮見了聖上與太后,因着楚王深受聖上信重,而虞渢之才也極受聖上賞識,朝中政事,聖上對虞渢並不諱言,甚至將心裡的打算對虞渢仔細道來。
自從大隆立國,雖然官制漸有革新,可中樞左右二相,始終還是在金家與秦家的掌握之中。兩者一爲勳貴,輔佐高祖建國,受新興勳貴的信重;一爲東明遺臣,當初逼哀帝退位,居功至顯,被前朝望族世家視爲翹楚。
兩大勢力經過對立、平衡、溶合,到了眼下竟然又再對立,金相與秦相甚至在朝議時惡言相向,險些大打出手,引得朝政紊亂,兩黨之爭越演越烈。
舍誰棄誰,聖上一時難做抉擇。
因爲金相的榮辱關係到新興勳貴的利益,而秦相身後也站着森森望族世家。
雖說還不至退無所退,但若放任不理,任由隱患深埋,幾年間必然釀成大禍,於是聖上起意籌建天察衛——這是一個直屬於聖上的隱秘機構,直接聽命於天子,決定了天察衛的長官必須是聖上全心信任之人。
這個光榮的任務落在了楚王身上,因此聖上並不對虞渢隱瞞。
眼下,虞渢又將天察衛的存在告知了魏淵:“朝廷命官遇刺,其中定有陰謀,聖上雖下令大理寺與刑部嚴查,卻並不全心信任,因此才讓天察衛密查,不過天察衛屬隱秘機構,又是新近籌建,可用之人並不太多,師兄,你是否願意領這密令,去寧海暗中查探平江知州遇刺的真相!”
魏淵哪裡想到多年不見的小友登門拜訪,竟然告訴了他這麼隱秘之事,並且還想讓他參與其中!
下意識就是連連擺手:“我不過就是個浪跡無羈的文士,又哪裡能擔此重任。”
“師兄這話能瞞得了別人,卻是瞞不過我,你之所以不想入仕,不過是對眼下官制極度失望,想天下飽學之士甚多,但如果不是出身世家,再無人薦,又拜不得名師,註定卻要終身默默,空有抱負也難施展,即使師兄出身世家,一旦踏入仕途,只怕也會被逼得捨棄抱負,做那奉迎捧承的庸人。”
這一番話,實在說中了魏淵的痛處,收回手臂,置於膝上,笑容盡斂,眉目間盡是肅色。
虞渢長嘆:“眼下官吏選任實際掌握在左、右二相手中,聖上雖有意徹底改革,卻不得不忌憚勳貴與世家的權勢。若要讓飽學之士得到公平地對待,必須要瓦解兩大勢力對左右二相的奉叢,讓他們無勢可依,由聖上將皇權真正地集於一手,才能徹底進行改革,建立更合理的官吏任免制度。爲了那些寒窗苦讀卻難入仕途大展鴻圖的人才,爲了大隆將來的穩定與昌盛,更是爲了天下百姓的安居樂業,渢懇請師兄莫再推辭。”
仿若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魏淵的心上,寒窗苦讀十餘載,肩上更壓着師長的期望,他本不是當真散漫灑脫之人,可見了多少同窗從雅量壯志,淪爲營營汲汲、狥財蠹役之輩,漸漸心冷,方纔以放蕩不羈掩示,可沉淪多年的抱負,卻在這一個初夏,兩盞清茶之後,又從骨子裡掙扎甦醒,擺脫了壓抑,叫囂在血液裡。
“果然是我之摯友,知我甚深,遂潭不才,蒙楚王世子賞識,當竭盡全力,爲聖上分憂解難。”
陋室竹堂,魏淵與虞渢相視而笑,各自再飲一盞清茶,由此締結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