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張姨娘從莊子裡回來,八娘好不容易平靜的日子多少會再起波瀾,她一見乳母蔣氏便會想到死在井裡銀釵,心裡落着毛悚悚的顫慄,便是生母面前,也不常去,如此,更惹張姨娘對這個女兒百般挑剔,不過這段時日張姨娘的工作重點在二郎身上,直到秦氏順順利利地進了門兒,纔有閒心把八娘拎在身邊教訓。
無非是讓她與秦氏處好關係,在大長公主面前該如何討好賣乖,又該如何爭取衛國公的“愛憐”罷了。
八娘性子本就懦弱,自是不會反駁,卻始終難以達到張姨娘的要求,在生母面前越發戰戰兢兢。
旖景在家備嫁那段日子,張姨娘眼看秦氏似乎是個溫婉的性情,沒有相府千金的架子,心思逐漸浮動。
先是時常去二郎院裡,嘗試着給秦氏“教誨”,見秦氏尚能“聆聽”,後來便讓蔣嬤嬤常去請秦氏到她院裡說話。
國公府佔地本就寬敞,後宅還有不少院落空置,黃氏也不耐煩瞧着姨娘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乾脆“開恩”,讓姨娘各居一院,故而,不管是從前的崔姨娘,還是“倖存”的張姨娘,都是獨居一處。
只不過蔣嬤嬤十回去請,秦氏大概也就只去個一兩回,並且當張姨娘直接提說讓秦氏說服秦相,也提攜二郎“隨隨便便”入箇中書省,“馬馬虎虎”任箇中書舍人時,遭到了秦氏不庸至疑的拒絕。
二郎眼下尚還是名監生,並未通過考覈,秦氏真心認爲還不到入仕的時機,需得磨練些時候,再者,她也沒把張姨娘看作婆母,往常待姨娘和氣些,不過是面子情罷了,哪知姨娘便得寸進尺起來。
當日八娘也在跟前兒,親眼看見姨娘臉都綠了,待秦氏走後,一個巴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盞杯託好一陣跳躍。
張姨娘婆母的“威嚴”受挫,也不敢真在明面上得罪了秦氏,只好把兒子拎來“教育”:“我是個妾,她是個名門千金,自是不把我看在眼裡,當孃的管不住媳婦,只好讓你自己爭氣,你總歸是她夫婿,說的話她還要聽吧?”
說到這裡,八娘咬了咬脣:“我擔心因爲姨娘,讓二哥與二嫂鬧矛盾,可是我也不敢勸,好在二哥似乎並沒有上心。”
旖景耐着性子聽了這些,委實不明八娘不安的地方,說實話,以她看來,張姨娘若是無所作爲才真怪異,但秦氏到底出自相府,雖性情甚是溫婉,也沒有處處妥協一個姨娘的道理,張姨娘在她面前討不着什麼好。
便是二郎當真聽了張姨娘的教唆,與秦氏夫妻失和,吃虧的也是他自己,張姨娘這麼行事,很有腦子被茶水燙了的嫌疑。
又聽八娘繼續說道:“結果,便是五姐出閣那日,家裡來了好些賓客,我想躲在花苑裡清靜,卻碰巧聽見了……是二哥與候府七表姐在一處說話,前面的我也沒聽着,只見二哥滿面沮喪,七表姐卻甚是肅顏。”
當日江月的話是:“二哥哥眼下既已成親,說這些話還有什麼意思,依我看來,二哥哥七尺男兒,還當以仕途爲重,聽說二哥哥最近時常與幾個紈絝聽戲吃酒?二哥哥,你且以爲你是嫡出,仕途會由家裡長輩安排的是吧?”
二郎有如五雷轟頂,說出一句:“我自暴自棄,全因婚姻不能做主,七妹妹好狠的心。”
旖景蹙眉,關於二郎對江月的心意,她隱約知道一些,之所以未放在心上,那是曉得江月一心攀附宗室的心性,別說二郎是個庶出,便是一個嫡子,江月也看不上。
八娘又說:“後來七表姐又說‘清醒些吧,別讓人瞧不起,想要我刮目相看,且拿出些本事來’。”
旖景聽了這話,心裡也涌起陣十分不舒服的感覺,江月便是對二郎無意,不理會也就完了,這話的意思,隱隱有些激將,又有些欲擒故縱。
“次日二哥便與二嫂鬧了矛盾,我想辦法找二哥院兒裡的丫鬟打聽了,果然是二哥想要入仕,摧促着二嫂回去找秦相,二嫂沒有答應。”
旖景:……
看來二郎對江月的話看得比張姨娘還重。
八娘拉了旖景的手:“五姐,我知道我不該拿這事煩你,可我總擔心二哥與二嫂就此失和,還有七表姐,我越發不喜她,那時二哥對她有意,頻頻示好,她若真是個規矩人兒,就該嚴辭拒絕,可她沒有,只用好話安慰着二哥,後來二哥與二嫂婚事定了,她還埋怨過二哥變心。”
旖景越發訝異,還有這事?難不成江月還真對二郎動心?
“若不是姨娘諸多警告,二哥可不會答應秦家這門姻緣,無論如何,眼下也已經娶了親,再這麼對七表姐糾纏不清……”
十三歲的豆蔻少女,滿面的擔憂與爲難。
旖景拍了拍八孃的手:“你還與我見外呢,再者,那也是我的二哥,說什麼煩字。”
微微沉吟了一刻,纔對八娘說道:“這話你得與姨娘提聲醒,以後但凡阿月過來,讓姨娘留意着些。”
八娘驚愕:“可姨娘不是也想看着二哥與二嫂鬧嗎?她會管?”
旖景耐心解釋:“姨娘不是想看着二哥與二嫂鬧,不過是爲了逼得二嫂回去遊說秦相罷了,阿月的事卻又不同,若姨娘知道二哥與二嫂鬧矛盾是因爲阿月那番話,必然會上心,這事不過是捕風捉影,鬧出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唯有讓姨娘督管着二哥,莫讓他再與阿月接觸。”
給八娘支了招,旖景心裡對江月的疑惑卻又重了幾分,這曾經的閨中知己眼下諸多作態,越發讓她反感,不免又想前世,江月對她的多番“鼓勵”,讓她莫屈服於命運,要勇敢爭取,纔不枉在人世活了一遭。
旖景不由冷笑,看來楚王府裡的事,江月十有七成也插了一腳。
是狐狸終會露出尾巴,便等着看這一世江月還會如何。
酉初回府,去老王妃那兒說了會子話,纔回關睢苑用膳,當在中庭竹林裡散了散步,回了屋子,虞渢先入了淨房沐浴,旖景這才喊了秋月來,問她打聽的事如何。
秋月低聲稟道:“奴婢問了晴空,又去了三娘那兒走了一圈兒,原本府裡許多僕婦也知道這事,打聽來沒有半點難度,都說羅紋是與江姑娘十分要好……世子妃還未入門,府裡就有了傳言,說江姑娘對世子……”
旖景瞭然。
羅紋這一世對她多有疏遠,當是因爲江薇之故,她是爲江薇不平。
這也難怪她,畢竟這一世江薇對世子多有照顧,羅紋是個實心人,有了先入爲主,自然會處處爲江薇考慮。
府裡之所以有那些傳言,便是老王妃都曾說過江薇因她之故被“逐出王府”的話,可見是小謝氏的功勞,如此,小謝氏必然也會產生利用羅紋的心思。
又聽秋月說道:“關睢苑裡的下人如出一輒,極爲謹言慎行,從前世子一應飲食藥膳都由謝嬤嬤與羅紋經手,屋子裡也沒有其他丫鬟,身邊常跟着的都是小廝,可眼下晴空等都去了前庭,往常罕來中庭,世子妃是否該想想這今後怎麼分配差使。”
這是應該好好琢磨一番,尤其是冬雨姑娘。
便問冬雨這幾天如何。
“可不消停。”秋月笑道:“上躥下跳地籠絡人心,尤其是在謝嬤嬤與羅紋面前討好賣乖,奴婢冷眼看着,謝嬤嬤對她甚是溫和,但有用的話沒有說過一句,羅紋根本就沒怎麼搭理她。”默了一陣,才又說道:“冬雨還想出關睢苑,被門房給攔了,說是規矩,沒得世子與世子妃允許,院子裡的丫鬟都不能往外走。”
關睢苑不比得普通院落,規模堪比一個官邸,因着旖景入門兒,小廝侍衛都調去了前庭,若非主子傳喚,不能涉足中庭,往常能自由出入的,也就只有謝嬤嬤母女,眼下自然添了楊嬤嬤與春、夏、秋四個,至於冬雨,最多也只能去前庭逛逛,便是連廚房所在的跨院,都不能涉足一步。
旖景曉得冬雨想要出去見人,應是眼看防範森嚴,找不到什麼漏洞,欲與虞洲那頭討討主意。
秋月繼續說道:“謝嬤嬤對咱們幾個倒不藏着,尤其對祖母。”
旖景還沒來得及安排事務,謝嬤嬤如此,應是得了虞渢的囑咐。
“可奴婢們都有感覺,這關睢苑裡各處的事,似乎也不是由謝嬤嬤一手管,昨兒個還有幾個直接回稟了世子,便是廚房,也是另有管事負責採買,姓燕。”
對於燕嬤嬤,旖景有幾分映象,是個目光犀利,行事頗有些雷厲風行的婆子,新婚次日,她便來請安,話雖不多,態度甚是恭謹,三言兩語就交待了日常差事,除了採買,便是監管着廚房裡打下手的幾個廚娘,協助着謝嬤嬤準備一日三餐。
“世子妃,奴婢怎麼覺得,關睢苑裡的僕婦除了謝嬤嬤與羅紋,似乎都不是京都本地人。”秋月甚是疑惑。
旖景也有感覺,相比前世,這一世關睢苑裡防範更是森嚴,除了謝嬤嬤母女,竟沒有一個是從前的舊人。
那一世她懶得管事,宋嬤嬤卻十分“勤勉”,不過廚房是由謝嬤嬤掌管着,宋嬤嬤插不進手,無非是打點其他瑣事罷了,旖景細想,只怕宋嬤嬤就算能插手廚房事宜,以她的城府,也不會親自動手下毒,可不有自己這把刀嗎?宋嬤嬤完全不用親身犯險。
只宋嬤嬤與世子無仇無怨,那般行事,目的應在自己,又抑或是有人背後指使。
想到冬雨對虞洲的傾心……
再有宋嬤嬤與繼母的勾聯……
旖景依然拿不準,宋嬤嬤究竟是聽命於小謝氏,抑或黃氏?
細細一琢磨,又覺得小謝氏應當控制不住宋嬤嬤,宋嬤嬤也不會爲了冬雨的一片癡心,就心甘情願地做了小謝氏的刀。
虞洲便是後來成了世子,難道就會娶冬雨?絕無可能,即使宋輻“身份”揭曉,不過也是個婢生子,冬雨的身份哪配得上親王世子,再者,婉絲當年到底出過府,便是有祖父那封認子書,宋輻的血統難免也會遭受質疑,大隆律令可沒規定家族一定會接納婢生子。
按理來說,只有自己活着,穩坐世子妃位,冬雨將來纔有機會。
那麼,難道真是繼母?
是她給了宋嬤嬤什麼允諾?
倘若真是如此,繼母所圖必定是衛國公府的爵位!
但只不過,世子與她的死,又會給繼母帶來什麼好處?這是楚王府,無論誰在王位,也不能干涉衛國公府的爵位繼承。
真相依然撲朔迷離。
有的事情,也該是與虞渢好好商議的時候。
正且思量,羅紋卻慌里慌張地從裡間出來,因見屋子裡春暮幾個都在,神情略微猶豫,終於還是稟報:“世子妃,世子已經入了淨房半個時辰,還未喚人……奴婢不得令不敢進入,可今日世子飲了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