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十月初十,到了鎮國公的壽辰。
謝夫人卯初就梳洗妥當,察備各處,忙得連用膳的空閒都沒有。
直到辰初,見事無鉅細都已妥當,才抽空用了碗銀耳甜羹與幾塊茶點略微填腹。
哪知才漱了口,就聽丫鬟稟報,稱三太夫人剛剛衝去了廚房,竟拿了龔嬤嬤要施杖責,細問之下,謝夫人才曉得三太夫人嫌棄今日早膳的燕窩粥煮成了鹹味,讓丫鬟找廚房更換,哪知廚房今日因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壽宴上,一時疏忽,送錯了早膳,三太夫人慣常飲食的燕窩甜粥錯送去了四房,四太夫人曉得今日事多忙碌,不欲添亂,湊合着用了,廚房自然沒辦法換給三太夫人。
結果三房的丫鬟青鳶大發雌威,竟要打砸廚房,管事龔嬤嬤哪容她胡來,喝令幾個媳婦上前制住了青鳶,將她趕出廚房。
三太夫人聞言大怒,親自出馬,眼下正鬧得不可開交。
謝夫人暗暗叫苦,三太夫人仗着是尊長,動輒就端架子壓人,無奈眼下國公府裡,婆母過世,二太夫人也沒了,四太夫人又壓服不了年氏,謝夫人雖是宗婦,卻是晚輩,明面上總不好不敬尊長,若是換了尋常,責罰了下人也算息事寧人,可今日事多務雜,廚房又尤其重要,罰了管事,就怕沒人主持事務鬧出什麼紕漏來,更別說管事龔嬤嬤並非僕婦,不能隨意責罰。
謝夫人一邊暗歎,一邊急火火地趕去廚房,還沒見人,就聽見三太夫人中氣十足地怒吼:“也不知仗着誰的勢,區區賤奴,竟敢責打我的丫鬟,我看今天誰敢攔着,非揭了你這賤人的皮。”
謝夫人腳步一窒,眉心蹙得更緊。
龔嬤嬤是過世的祖母梁氏身邊親信,梁氏落難時,多虧了龔家援助,才得了安居之所,後大隆建國,梁氏打聽得謝晉封了鎮國公,尋了回來,因龔家二老已經過世,龔氏又是年輕守寡,孤苦無依,梁氏便將她安置在國公府裡,一直就是管事媳婦,因着梁氏看重,便是鎮國公都不將龔氏當作僕婦,晚輩們更是不敢慢怠,即使梁氏過世,謝夫人掌了中饋,也是將龔氏當作長輩來尊敬,從不敢斥責怠慢。
三太夫人再怎麼跋扈,往常也不敢這麼指桑罵槐,今日這是存心要鬧事?
又聽龔嬤嬤分辯道:“太夫人寬恕,並非奴婢存心,因今日事雜,一時疏忽送錯了早膳,燕窩燉制時間極長,都是前晚準備,一時的確沒法子再給太夫人另備,奴婢已經解釋給了青鳶聽,哪知她卻偏要胡鬧,今日是國公爺壽辰,食材都是爲壽宴準備,奴婢不敢有失,不得不制止青鳶,並不敢責打。”
青鳶一聽這話,揚聲就是一番頂撞:“太夫人,分明是這婆子顛倒是非,先就指着奴婢鼻子罵了一頓,又說燕窩粥就算放了鹹鹽,又不是加了*,哪裡就吃得死人,四太夫人都沒挑剔,偏偏有人不知輕重,奴婢一聽氣不過,纔要討個說法,卻被這老虔婆着人打了一頓。”
龔嬤嬤也是怒斥:“青鳶,你竟敢挑是生非,廚房這麼多人在場,個個目睹是你無理取鬧,連世子夫人身邊的文姑娘也在……”話沒說完,臉上就捱了一巴掌,龔嬤嬤又驚又怒,瞪眼一瞧,卻見三太夫人叉腰而立,立眉鼓眼,口沫橫飛地怒斥道:“別說我身邊的丫鬟,就算貓兒狗兒,也輪不到你來斥罵,你算個什麼東西。”又衝身後的幾個婆子厲斥一聲:“愣着幹嘛,還不拖了她出去,狠狠三十打板,交給人牙子發賣。”
龔嬤嬤自入謝府,還沒受過這等折辱,雖不敢還手,卻捂着臉冷哼一聲:“三太夫人,我可不是你的家奴,容你喊打喊罵。”
三太夫人見她居然敢當面頂撞,揚手又是一巴掌,這回卻被龔嬤嬤牢牢捏住了手臂:“若非敬重老夫人,爲償國公府照顧之恩,加上國公爺數回挽留,我也不會留在府上,我敬你是國公府主子,老夫人的兒媳,才以奴婢自稱,太夫人可弄清楚了,我可沒有賣身契在你手上。”
“反了天了,你個沒臉沒皮的刁奴!”三太夫人一聲尖叫。
謝夫人見鬧得委實不成話,加快了步伐上前,哪知她勸慰的話還沒出口,三太夫人開口就是一句命令:“大郎媳婦來得正好,你可聽見這刁奴的大言不慚,今日若不打殺了她,鎮國公府可還有規矩方圓。”
龔嬤嬤也委屈得紅了眼圈,雙膝一跪:“世子夫人,老身實在不堪受辱,雖得國公府多年照顧纔有安身之所,原打算着服侍好諸位,也算全了與老夫人一場緣份,不想卻讓人不容,老身自知卑微,不敢求世子夫人作主,今日就給世子夫人磕頭求去,今日是國公爺的好日子,這事不敢煩擾國公爺,還請世子夫人改日替老身轉告愧意。”
龔嬤嬤也是年過五旬的人,這時一番老淚涕零、哽咽訴求,鬧得謝夫人心裡也不好受,暗怨三太夫人無理,連忙將人扶了起來:“嬤嬤快快請起,您的父母於祖母有救命之恩,祖母臨終前還有囑咐,讓咱們替您養老,原該尊養着,是嬤嬤一意堅持,才讓您操勞,可別再說這樣的話。”
這話既是勸慰龔氏,也是提醒三太夫人,龔嬤嬤並非僕婦,對老夫人有恩,別說責打,便連訓斥也不應當。
三太夫人暗暗冷笑,當年年家資助楚州軍起義,對大隆建國立有汗馬功勞,得封爵位,也是聲威赫赫,她是嫡長女,之所以嫁給三太爺,是看中他爲齊氏親出,哪知進門兒沒有多久,梁氏竟找了回來,齊氏被逐,夫主也淪爲庶子,不得不在梁氏跟前卑躬屈膝,梁氏可給了她不少罪受,隱忍多年,好容易熬到梁氏過世,結果爲了謝妃,夫主還得與幾個兄弟維持和睦,她不得不繼續隱忍。
眼下鎮國公府不過一個空架子,若不是年家提攜,一家子哪還能錦衣玉食,三太爺好不容易痛下決心要爭上一爭,她還需容忍這麼一個奴婢充主?
今日她是生怕三太爺立意不堅,到頭來又再妥協,有意尋了這個送到手上的把柄先鬧上一場。
當下重重一呸:“沒臉沒皮的賤貨,還有臉恃恩而驕,再大的恩情,容你這些年來白吃白喝也已抵消,大郎媳婦,你可得放明白了,尊卑有序可是鐵律,就說咱們謝家,對大隆建國曾有大功,難道能居功不敬天子?這賤婢既然自願爲奴,就該敬主,哪容得她頂撞主家。”
謝夫人一聽這話,心裡更是鬱煩,曉得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三房這是因着謝琦的事深懷不滿,無非藉機生事罷了,當下也冷了臉:“三嬸,祖母臨終留有遺言,囑咐世子當奉龔嬤嬤爲尊長,替她養老送終,世子與妾身不敢有違,龔嬤嬤不願榮養,甘願操勞,是她的氣節,更得世子敬重,龔嬤嬤並非國公府的奴婢,而是親長,再者今日之事,分明是青鳶從中挑唆,龔嬤嬤便是一時疏忽,連累三嬸早膳沒有用好,也請三嬸看在世子與妾身的顏面上,寬恕則個。”
根本不待三太夫人再說話,謝夫人就直接下令:“青鳶對龔嬤嬤不敬,本該嚴懲,兼着挑唆生事又犯府規,罪加一等,今日是國公爺壽辰,不益追究,先把她扣押柴房,待今日過後再嚴懲處置。”
三太夫人本是想鬧事,卻也沒想到一貫謹奉“息事寧人”守則的謝夫人這回這般果辣,當下真氣得個滿面紫漲,指着謝夫人就說道:“你敢!”
“我如何不敢,難道我身爲謝氏宗婦,還處置不得一個犯了錯的奴婢?”謝夫人蹙眉說道:“我雖敬三嬸爲長輩,可今日是翁爹壽辰,當以翁爹爲重,三嬸即使要怪罪,我也只好待事後再領三嬸教訓。”
沒再理會三太夫人,只勸慰龔氏:“嬤嬤,今日之事都是青鳶的錯,我必會秉公處理,不讓嬤嬤白受了這番委屈,還請嬤嬤看在翁爹壽辰,先擔待則個,今日事多繁瑣,沒有嬤嬤看着廚房,我也放心不下,還得勞動嬤嬤。”
謝夫人事情做到這個份上,龔嬤嬤自是感念不已,再不與三太夫人計較,謝夫人又一轉身,瞧見三太夫人義憤填膺的模樣,把心一橫,又再對相跟着助威的幾個三房僕婦下令:“這處人多事雜,仔細再有人衝撞了太夫人,還不送太夫人回房,今日是國公爺的好日子,若再起一點風波,必懲不饒!”
往常和顏悅色的主婦猛地發威,僕婦們心神皆爲一凜,這才反應過來,雖自己在三房侍候,賣身契可是捏在謝夫人手裡,她鐵了心的要打要賣,三太夫人也保不住。
於是被熊熊怒火燒得一時失語的三太夫人,竟這麼被身邊的奴婢半架半勸的糊弄了回房,直到被扶上了炕,纔回過神來,甩手就是兩巴掌,把身邊兩個丫鬟打得歪倒一旁,又一邊怒罵一邊摔砸,搞得滿屋子瓷礫碎屑,這下驚動了幾個兒媳,竟沒人敢勸,支應了各自夫君來問,就連三太爺都聞訊而來。
聽說三太夫人竟被謝夫人當着僕婦的面折辱了一番,一屋子大老爺們都黑沉了臉,幾個兒子忍不住叫囂:“長房不過就有個空爵,光靠着朝廷那點奉祿,只怕連奴婢都養活不了,這些年來,還不多虧了咱們,他們把那龔氏當祖宗供着與咱們無干,憑什麼爲了一個僕婦欺侮母親。”
“太爺可得給老身作主,今日無論如何,都得討個說法,大郎媳婦不敬尊長,憑什麼讓她執掌中饋,國公府的內務,早應該由咱們執掌,今日就當着老王妃的面,定要讓國公爺表明態度,要麼就交出中饋,再休了紀氏這個喪門星,讓虞渢出面,爲琦兒討回官位,要麼就分家,再不讓這些蛀蟲白吃白喝,沒這麼便宜的事!”三太夫人氣惱不休,順手操起一柄玉如意,“咣噹”一聲砸成兩半。
三房長子謝喻也是一陣咬牙:“正好今日大舅三舅過來賀壽,不怕咱們勢單力薄,哼,眼下恩義伯府的威勢,可連鎮國公府也不敢小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