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爺遭打癱瘓在牀,自然會在錦陽京裡引發一場議論,於是貴族們也都曉得了三爺這回巴結秦右丞是馬屁拍在馬腳上,爲了討秦右丞的好,哪知得罪了人家如夫人,男人們倒是多有同情——
“要說秦右丞也太縱容了些,多大件事,至於鬧得這般收不了場,把人打癱了。”
“這回可算是得罪了建寧候府。”
“秦家與衛國公府也是姻親,總該有個交待吧。”
——以上多爲勳貴,與秦相一黨不合。
“交待什麼,眼下無憑無據,一交待豈不成了此地無銀,我看右丞往常也不是跋扈之人,這事想來或許真與他無關也不一定,再說候府那三爺,實在也太不成器了些,多大年紀,過個三兩年就該抱孫子了,還跟那些年少輕狂的紈絝一般,不說這樁,有多少回爲了那些蟋蟀鬥雞仗勢強奪,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真真自找。”
——這當然是偏向秦相一黨的言論。
衆人擦亮眼睛坐壁上觀,也只瞧見建寧候隔三差五就往順天府去,衛國公也去過兩回,順天府尹卯足了勁兒走訪調察,可一時難有定論,也就是五城兵馬司因爲這樁惡性案件加強了各處市坊的防察,候府與相府相安無事,無關之人自然也不會多事,漸漸也就平息了議論。
城防再怎麼嚴瑾,也防不住有人埋伏打黑棍,總歸是黃三爺就這運數,引人一嘆罷了,甚至這一樁惡事連江月那樁“醜聞”都沒有掩蓋,內宅婦人們議論起來,那就更沒個“是非分明”。
“難怪候府七娘是這品性,可不應了那句上樑不正下樑歪,有個這麼不知收斂的父親,聽說三太太也是一昧軟弱糊塗,還能教育出個大家閨秀來?也難怪虞二郎那樁婚事,多少名門都明白結不得,偏偏是候府三房上趕着去,急着三兩月間就六禮告成,感情生怕將軍府反悔。”
“要說來候府七娘待嫁閨閣時看着倒還乖巧,誰知道竟是裝模作樣。”
“你們沒見着世子妃早就與她疏遠了麼,聽說添妝都沒去,世子妃歷來待姐妹最是和睦的,自家就不說了,候府六娘與世子妃就是情同手足,再有王府裡那兩個女兒,與長嫂也都親厚。”
“世子妃倒是義氣,你們聽說沒,卓尚書那侄女,不是早年議論她命硬剋死父母,婚事上一直艱難,尚書夫人也不當真盡心,這回天津衛安家到尚書府提親,卓夫人問也不問就拒了人家,還是世子妃聽說後暗下察訪着,得知安家郎君才品出衆……卓夫人立馬就鬆了口,聽說已經換了庚帖。”
“若非候府七娘太過跋扈,挑着回門禮挑唆得孃家去王府興師問罪,世子妃能不替她轉寰,候府到底還是世子妃外家呢,這麼一鬧,世子妃能不尷尬?就這樣也沒因此疏遠候府,聽說三爺這場事故,立即就去看望,若換成我,攤上這麼一個惹是生非的妯娌指不定有多氣惱,哪管她如何。”
“聽說呀,黃三爺遭了這麼大的罪,當女兒的還上趕着去四皇子府討好陪罪,也難怪建寧候沒那底氣硬逼着順天府尹扣人審問,養了這麼個閨女,爲着爭風吃醋能挑唆孃家鬧去夫家撐腰,親爹捱了打她反而息事寧人,黃三爺真真好福氣。”
“可不是,否則依着衛國公府與楚王府的眼下的威勢,能讓姻親白白捱打致殘,只別人自己都息事寧人了,又能有什麼奈何。”
風言風語傳到四皇子府,四殿下倒沒覺得如何,提攜黃三爺無非是因爲黃陶的顏面,他壓根就看不上三爺這人,又問了岳丈,曉得這事的確與秦家無關,黃三爺也不知得罪了誰,才遭到這麼慘重的報復,既然建寧候府都沒針對秦家,四殿下自然要裝懵。
只秦妃卻氣惱不已,江月巴巴來討好,她也沒個好臉色,三兩句話就將人打發,回了一趟孃家發了好大場火,責怪秦右丞這個父親縱容妾室,竟包庇得妾室兄長如此跋扈,硬逼着父親處置寵妾,自然無果,還受了秦相一番指責。
“事已至此,論是如何咱們都得擇清,再者我也察問了一番,這事的確不是李家動的手,裡頭大有蹊蹺,眼下衛國公府與建寧候府都沒有當真追究,虞棟更是漠然置之,咱們反而鬧騰起來纔是授人以柄,你眼下是皇家的媳婦,四殿下又有大志,怎麼這般不識大體。”
秦妃憋着一肚子火回了皇子府,倒是子若姑娘跟了過來勸慰:“這事原與姐姐無關,再說黃七娘都不追究,反而爲三爺告罪,姐姐何必氣惱。”
“我就是看不慣那李氏,一個商賈出身的妾室,父親還容得她耀武揚威,母親也處處維護,賢良得也太過了些,祖母早就氣恨不已,祖父卻還不以爲然。”秦妃咬牙切齒。
“姐姐當真糊塗了?父親院裡的那些姨娘有幾個本份,母親若事事與她們計較還不得壞了賢名,這些年多虧有李氏擋在前頭收拾那幾個,母親一點不用煩心,當然得維護李氏,就說這回的事,倘若不是李氏兄長聽說後先下手爲強,真讓黃三爺給父親置了房外室……那女子可是賤籍,一個妓子!監察院雖仍由祖父掌控着,御史言官也不是個個唯祖父命從,真讓人拿了把柄彈劾父親也是麻煩。”秦子若語重心長。
“難道把人打殘了就不怕彈劾?”秦妃尚且沒轉過彎來。
秦子若長嘆一聲:“這事祖父與父親細細察過了,的確不關李家的事,再有黃七娘一登門告罪,咱們立即將這事情張揚開去,大家也都明白黃三爺自己理虧,咱們清白無辜,否則黃七娘那般跋扈的人會息事寧人?有黃七娘這麼一低頭,候府還能如何,更休論衛國公府,阿景與七娘原就不睦,國公府哪會爲黃三爺出頭。”
又再提點秦妃:“姐姐儘管不喜蘇氏姐妹,眼下也必須隱忍,怎麼能反而與黃七娘當真交心?”
“她是個什麼身份,連個誥命都沒有,我怎麼會與她交心,無非就是想利用她與蘇五娘不睦……我就看不慣蘇氏姐妹惺惺作態的模樣,你放心,我沒這麼糊塗,表面上自然不會與蘇氏姐妹爭執,黃七娘可不正好是一枚棋子。”秦妃不以爲然。
突地又說起自家祖母:“我打小在祖母跟前受教,就連你,十歲之前也是跟着祖母身邊兒,祖父他這些年越發冷落祖母,我已經嫁了人,照顧不到,祖父一貫疼你,你可得爲祖母多說些好話。”
一番絮絮叨叨,半點沒留意子若姑娘的心不在焉。
子若可沒秦妃這麼孝順,心裡只有不以爲然——那時年齡小,與姐姐陪着祖母身邊,自幼就被祖母灌輸了不少“高貴自傲”的理念,且以爲自己有皇室血統,是公主的嫡親孫女兒身份尊貴,從不將那些所謂貴女看在眼裡,對蘇氏更是懷恨,直到姐姐嫁給四皇子,行事多有不成體統之處,祖父才如夢初醒,及時讓自己“疏遠”祖母,好一番教導才扭轉過來。
祖母還能算公主?眼下可不是前朝東明,江山早已改姓,哀帝無道,曾祖父才聯合東明舊臣逼哀帝退位,那時雖也想過另立東明宗室爲新君,無奈虞家早已成勢兵逼城下,更有東明舊臣不少推崇虞氏,曾祖父只能選擇“明主”。
秦懷愚當時已經娶妻,並且這位還是東明宗室女兒,被封公主,哀帝“自絕”東明國滅,雖是因國君無道,可女子無辜,又未犯七出,秦氏赫赫世家自然得愛惜聲名,因此這位前朝公主就這麼在秦家存活至今。
高祖寬仁,也沒有計較這事。
不過秦太夫人因身份終究尷尬,自覺幽居內宅再不出席應酬,多年來早被各大貴族遺忘,偏偏她自己還記得“血統高貴”,又因多年幽閉的生活使得性情越發孤僻。
秦右丞是太夫人嫡出,也是秦相唯一的嫡子,故而秦妃幼時被太夫人留在跟前教養,秦相起初認爲妻子終究是前朝宗室,孫女兒得她教養也還妥當,哪知秦妃會被這位前朝宗室教導得孤傲不羣、多妒善嫉。
秦相悔之不迭,方纔及時讓秦子若遠離那位自以爲傲的前朝公主身邊。
眼下秦太夫人臥病在牀,眼看着就要不好,秦相也不曾去看望,連太醫都沒麻煩,只請了外頭的大夫診治,秦妃才爲祖母打抱不平。
秦子若因着秦相“大力扭轉”,對祖母早無孺慕之情,早不記她祖母就算性情孤傲太過,可她的琴棋書畫、才學修養全靠祖母悉心傳授,否則她也沒有這般“心智計謀”。
子若姑娘眼下滿腹計較的都是甄、邢兩家,原來她也聽說了皇后欲從兩家閨秀中另擇太子妃一事,自是不望太子重獲兩家之勢,與她的姐夫四皇子作對。
才一回府,不提臥病在牀的祖母半句,只追問着祖父那兩家如何。
秦相自從“扭轉”過來子若的性情,倒覺得這孫女兒冰雪聰明頗有見地,值得培養,將來說不定能爲秦家關鍵助益,一些事情也愛與子若商議。
“眼下宮裡雖還沒有動靜,可緊跟着就是新歲、元宵,想來皇后也會藉機讓甄、邢二女入宮考較評擇,若到那時……再有什麼變故就太明顯,未必不讓皇后生疑。”秦子若不無憂慮。
秦相撫着長至胸前的美髯,十分滿意孫女兒的警敏:“這事或許咱們置之不顧,甄夫人自己也會生出變故來,這些時日她與邢家頻頻走動,應是籌謀着什麼事情。”
秦子若微卷脣角:“看來正如孫女兒所料,甄夫人因着與甄府二房不合,會忌防甄家女兒當選。”
“若在這關頭鬧出什麼醜聞,必會觸怒龍顏。”秦相滿意頷首。
秦子若笑容更加明麗:“可若不鬧出醜聞,甄夫人怎敢擔保甄家女落選?”
相比秦相府的耳聰目明,卓家與韋家就顯得實在閉明塞聰,直到這時,兩家尚不知天家對太子妃一事已有意動,誠然,韋夫人明白女兒早被太醫斷定子嗣艱難,又多年無寵,是根本不抱希望,也謹慎得沒有打聽這事,可卓夫人卻滿懷期望,對卓妃諸多叮囑。
“太子重情,自從甄氏被廢一直頹喪不已,在這當頭,你更要以賢良爲重,要對太子多加勸諫,落在太后與皇后眼裡,也是深明大體。”
卓妃得教,一門心思地“賢良”,但凡打聽得太子又在借酒澆愁,立即聞風而至,苦口婆心勸導着太子莫要沉緬傷懷,眼看新制將行,朝中多事,當爲君父分憂。
以致太子一看她就窩火,這回終於忍不住讓內侍趕了卓妃出來,卓妃尚且跪在殿前哀哀哭勸,以示“賢良”。
太子不勝其煩,大冷的天干脆去了一處四面透風的涼亭飲酒,以避清靜。
卻又有韋妃聞言來勸,太子怒極摔酒:“難道這東宮就沒個安靜地!”
韋妃帶笑說道:“實在是天氣寒涼,太子在這涼亭裡飲酒難道不覺風冷?妾曉得殿下是因爲掛念甄姐姐……”跟着又淌淚,懷念起甄氏的多少好處,總算讓太子息了怒火,漸漸兩雙淚眼互顧。
韋妃恃機又邀太子去自己的寢殿,說道要與太子舉盞共飲,不醉不休。
太子好容易得了個“支持”者,他這段時間實在被三皇子與卓妃勸諫得煩躁不已,頓覺韋妃貼心達意,也就沒有拒絕。
這一晚多年無寵的韋妃“鹹魚翻身”,與“痛失愛妃”的太子互訴衷腸,居然讓太子留宿牀榻,不過衆人皆不以爲意,韋妃子嗣艱難,就這一樁,已經讓她喪失競爭太子妃的資格。
卻在數日之後,甄家果然就爆發出一件醜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