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隆使臣楚王抵達大京當晚,龍山大君府突然失火,據察,爲慶氏殘黨作亂,當夜京城市坊不寧,立即戒嚴,不僅許多民宅商邸被巡衛搜檢,東華公主府甚至也被大君親自帶兵搜察,已致人心惶惶。
但關於大隆、西樑各自屬國因生矛盾,而展開的軍政協談,依然在次日照常正式舉行。
西樑王當然也會關注昨夜那場騷亂。
大君也早準備好應對之辭,強調勢必要將慶氏殘黨一網打盡才能根除隱患,並建議暫時閉城嚴察,凡京都官民出入必須以戶帖爲憑先往官衙驗帖辦令,憑通行令驗明正身,才能出入城門,至於並非大京本籍人士,暫禁離城。
同時,當然也要在城內嚴密搜察,才能保證餘黨落網,再不能行陰謀暗殺一事。
西樑王鑑於對兩姓的忌備,也甚爲重視剛剛廢除三姓執權奠定的王權一統,允准大君之諫。
於是巡城衛的搜檢工作越發嚴格。
同時,關於軍政協談毫無意外的達成。
爲兩國邦交,又鑑於西樑屬國正是這起爭執的過錯方,西樑王當然對大隆使臣關於逼令屬國割土罷戰的建議示以認同,眼下沒有政會掣肘王權,王廷不過舉行了一場朝議,就有了決斷。
這就要安排使臣前往屬國轉達西樑王令。
大君當然不會在這時請令出使,他更加擔心的是金元會利用這個機會出城,暗暗轉移旖景,於是率先提議了使臣人選,正是陪護旖景接近一年那位薛夫人的夫主。
而虞渢出使的任務雖已達成,卻並沒有立即回國的意思,被西樑王盛情一留,也就欣然應允留在大京,待使臣解決屬國之爭功成歸來,他再回國覆命。
這在大君看來,當然是虞渢早有計劃,需要利用這段時間安排,企圖與金元公主裡應外合,解救旖景脫困。
薛將軍率領的使臣團尚未啓行,大君就去了一趟公主府,這回可不是什麼試探,而是直接與金元“商議”,爲了防止慶氏殘黨潛伏公主府,施以暗害,他要對公主府施以搜檢。
金元沒有拒絕。
但她卻也沒有隱忍“疑惑”,表達出自己對大君這回嚴陣以待十分驚詫,直言就算有慶氏餘黨欲行報復,但兩姓嫡系業已獲罪處死,並不需要這般風聲鶴唳以致人心惶惶,很關切地詢問大君失火一事是否還有內情。
大君被金元這麼直言不諱地一問,原本篤定的判斷也產生了些微的動搖。
但是就算如此,就算搜檢公主府一無所獲,大君也沒有放鬆警備,打消對金元的懷疑。
於是各大宗室府也難逃搜檢。
因爲宛姓宗室大多與金元公主來往密切,大君認爲金元未將旖景收藏府中,也很有可能是轉移去宗室府邸。
不過宗室們可沒有金元、東華兩位公主這般善解人意,實在被人搜檢並不是愉快的事,多少傷及顏面,宗室雖因王令與大君之威不敢*,可難免耿耿於懷。
兼着那些居留大京的外籍富商,因爲戒嚴令不能出入,以致商事被阻影響利益,也有些抱怨之辭。
於是鬧騰了數日之後,便有宗室三五一夥地勾搭起來,到西樑王面前說小話去了。
當然是埋怨大君這回太張揚了一些,爲了幾個餘黨,鬧得人心惶惶民怨沸騰,又逢大隆使臣來訪,國都卻在這時鬧得雞犬不寧,豈非讓友邦看了西樑笑話?既非待客之誼,又實在有損國威。
便有人質疑,倘若真有刺客與大君府的奴婢暗中勾結欲行刺殺之事,怎能不知大君事發當晚尚在國驛並不在府中,白白放一場火暴露罪行。
這話也讓西樑王產生了疑惑。
召來大君相詢。
虞灝西把責任推在慶氏亂黨頭上本是被逼無奈無中生有,爲了自圓其說,只好解釋慶氏亂黨的目標是在“倩盼”,目的是加害“倩盼”,甚至有擄“倩盼”在手要脅他的謀劃,慶幸未遂。
西樑王十分不滿。
他原本就不願接受“倩盼”爲將來國母,是因大君堅持,許以重諾,願讓金元以宗室之首輔政,西樑王才又妥協,可眼下因爲“倩盼”險遭不測,大君便行戒嚴京都之令,甚至爲此搜檢公主府與宗親府,這讓西樑王心裡隱隱憋堵。
王后聽聞,更是憤怒非常,有意召見倩盼,質問當晚失火一案。
大君這時還哪裡變得出倩盼應詔,無奈之下,只好又稱“倩盼”負傷,又因驚懼,臥牀難起不能應詔。
西樑王便越發篤定大君是因寵妾重傷之故,才如此重視此案,鬧得臣民抱怨。
但他依然還是心疼外孫,並沒有加以斥責,只是下令解禁。
大君自然不肯,堅持閉城,翻來覆去強調不能放過慶氏餘黨,倘若將來推行王令傷及貴族利益,餘黨就可能串聯貴族引發內亂。
讓大君驚疑不定的是,金元公主也隨之上諫,贊同大君的看法。
西樑王考量再三,雖接受諫言並未解禁,但勒令大君必須有所收斂,不要再大肆搜檢,以暗察爲主——大隆楚王出使西樑,國都大亂實非善事。
於是大君便沒有機會再在大京城中大肆搜檢,數日以來,他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金元與宗親府邸,哪能分心親自搜檢民宅商居?
上當了!大君咬牙切齒,重重一掌擊案。
險些沒讓數日以來提心吊膽的薛東昌雙膝一軟跪倒。
孔奚臨也是好幾晚沒閤眼,對於大君懷疑金元的事滿腹憂慮,這時當然要藉機行計:“楚王真是好計較,有意挑撥得殿下懷疑公主與宗親,而放鬆對民宅商居的搜檢,他是料定大君如此張揚會讓宗親生怨,上諫陛下停止搜檢,如此一來,即使蘇五藏身市坊,殿下也不可能立即察獲。”
“那衛冉究竟是怎麼被楚王收服?”薛東昌抹着冷汗,心說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是至理明言,這世上還有能矇蔽得了大君的高手,楚王的確不簡單,薛大統領默默爲遠在錦陽意欲剷除衛國公府的大隆天子掬一把同情淚——聖上保重,你要動楚王妃父族,可得經受得住楚王的算計。
孔奚臨橫了百無一用只管添亂的薛東昌一眼,冷冷說道:“金元與東華交好,說不定無意之間把衛冉兄妹的身份告之了東華,才被楚王想到這一箭雙鵰之策,殿下雖並沒放鬆對衛冉的盯防,沒發現他與東華聯絡,但只不過,東華常去金元府邸,難保不是利用衛晨微。”
這的確大有可能。
大君咬牙切齒,到底是他太過輕疏,因爲衛冉兄妹早來西樑,又得金元與薛國相分別信任,兼着太過相信虞渢明知安瑾被他忌防,不可能利用安瑾行計,這才讓他們詭計得逞。
而金元公主被大君追問,毫不猶豫地承認:“我是對安瑾提起過衛冉兄妹的出身,他們可是寧海衛氏,與安瑾也算親戚,表哥爲何忽然問起這事?”
大君:……
這回他徹底相信是中了虞渢聲東擊西的圈套。
大京城這麼大,即使能調巡城衛挨家搜檢,察獲旖景蹤跡也不容易,但因閉城禁行,察獲卻是遲早,不過這時陛下已明令不能搜檢民居,大君一時不知如何着手,也只好暗中盯着早早暴露的燕子樓與幾家商戶。
當然一無所獲。
薛東昌急欲將功補過,某日顫顫兢兢地提醒:“東華公主勢必知道夫人藏身之處,殿下何不以小娘子爲脅……”
孔奚臨那個恨呀,姓薛的,你能不添亂麼?!
他連忙冷笑道:“蘇五明知女兒在大君手中,卻毫不猶豫地隨了衛冉出逃,勢必想到大君會以小娘子爲脅,又哪會因此現身,前功盡棄?”
大君緊緊蹙眉,看了一眼薛東昌:“傳令下去,勢必盯好別苑。”
卻並沒有理會薛東昌的提議。
因爲大君又一次與孔奚臨“不謀而合”——旖景沒有失憶,否則她不會與虞渢暗中串聯,那麼她甘願捨棄曉曉也要擺脫他,他根本不能再用曉曉威脅,這就好比他是綁匪,打算用人質的安危勒索錢財,苦主明知他這個綁匪不可能加害人質,又哪會受脅?
五妹妹,我這回真是敗給了你!你比我想象中還要狠心,難道在你心中,虞渢甚至比曉曉更爲重要,你爲了與他團聚,寧願終生不見曉曉?你如此果辣,我也算輸得心服口服。
大君這晚去了國相府。
“國相可有良策?”大君顯然快黔驢技窮,只好請教薛遙臺,希望他能指點迷津。
但國相併沒說話。
沉默的時間非常久,久到大君半醉,浮躁不已:“國相爲何無話?”
薛國相微微搖頭:“微臣的話,只怕殿下並不想聽。”
大君半撐額頭,指掌一轉,將空空的酒盞倒握:“國相不妨一說。”
“勝負已定。”卻是這簡短四字。
杯盞墜地一聲碎響,大君仰面而笑,好一陣才止住,撐着酒案站了起來,月色燈火下,眸光微有溼意:“國相斷言太早,眼看薛將軍就要歸來,虞渢再沒借口滯留西樑,眼下京城戒嚴,他決無可能帶旖景出城。”
兩個發生矛盾的屬國便在銅嶺關附近,夾在大隆、西樑之間,距離大京只有數日路程,再兼談判時間,半月足矣。
薛國相一嘆:“殿下,即使你能尋回王妃,敢問將來如何相處?”
她一直在騙你,說明決不妥協,而你又早不能狠心,還能如何?
大君沒有答案。
“我還沒輸。”只有這句堅持。
但虞渢顯然不會這麼認爲,這時,他也正與古秋月對月舉盞。
“之所以這時必須行動,卻又恰到時機,也是因爲三盟政會被廢,虞灝西不可能再爭取兩姓勢力,是以,必須完全服從西樑王之令,西樑王雖在其姻緣一事上可能讓步,但私心裡定然還是希望金元能成將來王后,對‘倩盼’必懷不滿,就算虞灝西以‘倩盼’被擄爲由堅持搜檢京都,西樑王也勢必不會允准,那麼,就算沒有金元收容,只要王妃從大君府脫身,經我這聲東擊西之策,也能保她避開搜察。”
古秋月大感折服:“王爺好計策,不過在下仍有不明,就算王妃能避過搜檢,但大京戒嚴閉城,王妃也不能出城,王爺若強制帶王妃離城,又難保王妃身份不被揭穿……”
“京都還能禁嚴多久?”虞渢微一挑眉。
當然不可能長期戒嚴,頂多一月而已。
“而且我也沒打算帶王妃出城。”
古秋月:!!!
“虞灝西雖說不能插手邊防事務,但他可以在邊關布留眼線,王妃出關之時就可能被他發現而又再遭擄,所以,更周備的計劃是等他徹底放鬆,再安排王妃出關。”虞渢輕輕一笑:“那麼,首要一步就是,我要讓虞灝西明白,即使他封城禁嚴,我也有辦法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