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秋欣然到圍場時,李晗意果然已經在那兒了。
宣德帝狩獵的興致甚高,每年秋獵也是武將們一展手腳的大好機會。許多臣子隨着宣德帝入山秋獵,幾個學宮中的少年郎卻還留在圍場。
秋欣然慢吞吞地踱步過去,聽李晗意正同李晗靈爭執。見她來了,李晗意還頗有些不耐,一把伸手將她扯了過來,先斥責道:“怎麼這麼慢?”隨後不等秋欣然告罪,又接着說:“正商量比試的方法,照我的意思我們兩邊跟着進山狩獵,到時候看誰射中的獵物多就是了。但老四不同意,非說這麼比沒什麼看頭,你怎麼說?”
秋欣然悄悄打量了一旁的夏修言一眼,也故作爲難道:“這麼比確實不大公平……”
李晗意皺眉:“爲何?”
“二皇子你看,你我一開始組局本就是想着公平起見,各挑一位幫手。如今就不說幫手了,咳……總之若是隻比進山狩獵的數量,那跟我同你單獨比有什麼兩樣?”
李晗意覺得她說得有幾分道理,不由煩躁道:“那你說怎麼比?”
秋欣然假意沉吟,半晌不接茬,等李晗風開口道:“我倒想了個主意,二哥不如聽聽看?”
“你說!”
“既是組隊比,那就該將兩邊的長短優劣結合起來比才好。”他召了個小太監來囑咐一番,又同衆人將自己的主意說了出來。李晗意聽了沉吟一番,遲疑道:“你們說?”
鄭元武微微一笑,贊同道:“我覺得六皇子這個主意有趣。”
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衆人便朝着靶場走去。
靶場放了兩張桌子,左手邊放着一把輕便小巧的弓箭,右手邊放着一把沉重鐵質的大弓。李晗風示意道:“二位要選哪個?”
李晗意最先上去,他先拿起右手邊的鐵弓,那弓是鐵胎打造,入手極沉,他嘗試着單手拉弓,但費了好大的勁,也無法將其完全拉開,只得又將它放回了檯面上。
左手邊的木弓則十分輕便,並不花費幾分力氣就能將其輕易拉開。不過也正因如此,木弓的射程與威力自是遠遠不如鐵弓。
“兩邊各兩回,前提是人人都要上來拉弓,兩回的環數加在一起,環數高的得勝。”李晗風一邊說一邊指着一旁的鐵弓,“鐵弓射程遠,箭靶往後一丈,若是射中了,每回多加兩環。幾位意下如何?”
李晗靈不解道:“爲何特意要分兩種箭矢?”
“尋些趣味罷了,”李晗風笑道,“兩邊都選木弓也並無不可。”
八皇子李晗故方纔十四歲,是衆皇子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性格也怯懦些。聽完規則不由小聲道:“鐵弓能多加兩環豈非有些不公平?”
李晗風還未作答,李晗如已冷哼道:“莫說公不公平了,我們這些人裡誰能拉開那把鐵弓?若能拉滿就是再加一環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公平的。”
衆人聞言果然躍躍欲試,輪番試着要去拉那把鐵弓。李晗意在旁留心着,見衆人一一試過,雖多數都能拉開,但當真能一臂將弓拉滿的卻是沒有一人。唯一一個鄭元武咬牙將弓拉滿了,小臂也不能保持平穩不動,還顫得厲害,很快就失了力氣,引得衆人連道可惜,倒也側面證明了這羣人裡確實無人能將那弓拉開。
李晗意鬆了口氣,揚頭傲然道:“那還選什麼,便只剩木弓了。”他說完將臺上的木弓拿起來,又目光示意站在一旁許久沒有說話的秋欣然。
胡服短打的女子上前一步,目光頗爲爲難地在兩邊逡巡一圈,與同伴商量道:“夏世子意下如何?”
夏修言方纔沒有上前試弓,如今瞥了眼臺子上的弓箭,不屑道:“男兒若有彎弓射日之志當選鐵弓,若選木弓同在宮中玩耍有什麼兩樣?”李晗意叫他這番話挑釁得當場變臉:“你——”
衆人見狀不好慌忙攔住他,便是秋欣然也叫夏修言這番話說得瞠目結舌,愈發覺得他今日果然是撞了鬼,只能忙打圓場:“看來夏世子這是替我找好了臺階,我一個姑娘家拉不開這弓不丟人,用這鐵弓輸了也不丟人,平白是我賺了。好,那我們就選這鐵弓!”
李晗意聽她這話一愣,覺得十分有道理,夏修言說不定就是抱着輸了有個臺階下的想法,才選了這把人人都拉不開的鐵弓。於是也很快冷靜下來,只是臉色還不大好看,冷哼一聲:“還沒比已想着輸,你倒是想得長遠。”
周顯已本來十分緊張,還沒想好他們若當真打起來自己要幫哪邊,見秋欣然三言兩語叫李晗意消弭了火氣,敬佩之餘也在心中鬆一口氣。
宮人在圍場上準備好了靶子,周顯已主動要求第一個來。他本就不善騎射,實在是怕留在後面看了前頭另外幾個的成績,壓力太大更射不好。
李晗意目光森然地盯着他,看他站在原地拉滿弓對準靶心。周顯已顯然十分緊張,他舔了下嘴脣,等了許久才叫自己鎮定下來。四周也沒人催他,只等他拉弓的手一鬆,便聽見“啪”的一聲,一箭射到了靶上。
前去查看的宮人小跑着回來通稟:“周世子八環。”
八環不多不少,但相較於周顯已往日的成績實在可以說很不錯了。李晗意麪色鬆快一些,彆彆扭扭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說了句:“不錯。”
周顯已聽見這句話臉上露出個快感動哭了的神色,秋欣然覺得好笑,但還不等她笑起來,李晗風已示意他們這邊上場了。
她稍稍活動了一下,走上前將臺上的鐵弓拿下來,入手果然很沉,便是光提着已不容易。周圍衆人皆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色,顯然想知道她是打算如何拉動這弓。
秋欣然朝夏修言看了眼,對方微微一頓,跟着走了過來,在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跟着搭上弓。
“慢着——”李晗意皺眉喊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這弓一人拉不開,可不得兩人來拉嘛。”秋欣然乾笑着解釋道。
周顯已不可思議地轉頭去問李晗風:“如此……也無妨嗎?”
李晗風有些爲難,但到底遲疑着開口道:“我先前只說每人都要上場,倒是沒說這樣不行……”
李晗意雙目怒張,還要再說,秋欣然乾脆道:“若是二皇子覺得這不合規矩,那我便認輸了吧,反正這弓我一人確實也拉不開。”
李晗意到了嘴邊的話就停在了那裡,他像在斟酌這提議的可行性,倒是一旁李晗如又冷笑道:“不比就認輸算怎麼回事,兩人就兩人,兩人就保證能射中了嗎?”
她這話倒是點醒了衆人。畢竟秋欣然的射箭本事這兒雖沒人見過,但是夏修言射箭,可是人人都見過的。這麼沉一把鐵弓,他們倆合力就算能拉開,但能不能射中,確實還不好說。
李晗意聞言面色不大好地點點頭:“好,就讓你們一起上就是了。”
既然他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沒什麼話好說,只覺得這比試果然有趣,更爲專心致志地看了起來。
夏修言搭着秋欣然的手將那弓提起來,一手按在箭弦上。秋欣然的個子在同齡女子中實在算得上高的,等夏修言搭着她的手一塊將弦拉開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對方原來比她還要再高出許多,這姿勢竟能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他的身影下。
她頭回與陌生男子靠得這樣近,鼻翼間隱隱能嗅到身後人衣衫上染着的藥草苦香,叫她不免失神,竟難得生出些不自在來。
“專心。”
身後人忽然低聲道,他音質冷冽,如梵音入耳震得她一個激靈。秋欣然耳廓不易察覺的微微發熱,慌忙穩了穩心神,咬着牙專心拉開那弓。
四周發出極低的輕呼,因爲所有人都眼見着場上的兩人竟當真緩緩將那鐵弓拉滿了弦,箭鏃穩穩地指向靶心。
李晗意忽然緊張起來,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捏緊,只聽耳畔“咻”的一聲利箭破空之聲,緊接着“錚”的一聲重響,不必看也知道那箭確實射中了箭靶。
“多少多少?”旁人探着頭急問道。
查看的宮人連忙一路小跑着回來稟報道:“秋司辰六環。”
“哎——”周遭竟起了幾分惋惜聲,很快又振奮起來,“不過這樣一來豈不是打平了?”
“不錯不錯,還有機會。”
李晗意聽聞對方六環,不由暗暗鬆了口氣。秋欣然本意也是想同他打個平手,如今當真平了,心底不知爲何竟也當真隨着周圍的議論,起了幾分可惜。
夏修言已鬆開她的手退開了,見她還在原地發愣,轉頭看過來:“還站在那兒幹什麼?”
秋欣然聽見他的聲音,不知爲何起了幾分莫名的心虛。忙回過神將鐵弓放了回去,跟着走下場。不知怎麼的又想起方纔他在耳邊說的那聲“專心”,耳廓又熱了起來。
第二回換李晗意上場。宣德帝說他在讀書上不用心,一門心思都在校場倒也不算冤枉了他。各科考試他雖成績平平,但每回校場比武他倒總能出幾回風頭。這回射箭也是一樣,秋欣然見他拿着木箭拉弓瞄準時,便知道他應當確實是有幾分本事,果然等他一鬆手,一箭就射中了靶心!
這回不用等宮人前去查看,衆人也看得清清楚楚,紛紛恭賀起來。
李晗意志得意滿,只覺得從未如此快意過,隨手放下木弓,走下場時,神色間還是掩不住的得意。經過秋欣然身旁時,他揚起下巴,示意接下來可等着看她的表現。秋欣然一邊覺得他這行爲孩子氣得十分好笑,一邊心中也隱隱躁動起來。
倒是夏修言依然是那副目下無塵的樣子,像是對這場上的事情漠不關心似的。
等兩人又站到了射擊臺上,秋欣然這一回不必身後的人提醒,已是全神貫注地緊盯着百步之外的靶心,手上用勁咬牙拉開鐵弓。忽然聽見身後的人在耳邊輕輕笑了一聲,若不是因爲他的氣息隨着那聲輕笑灑在她的皮膚上,幾乎叫她以爲是自己的幻覺。
秋欣然愣了愣,箭簇方一對準靶心,突然聽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問她:“這回你想中幾環?”
想中幾環……就能中幾環嗎?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秋欣然總覺得方纔那點笑意的尾巴還留在這句話裡,像是惱人的青絲叫人心裡發癢,頭腦發熱,也叫她躍躍欲試起來。
“十環!”
站在箭靶前的少女像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決定,忽然咬牙低聲道,夏修言幾乎能想象她眼睛裡閃着光的樣子。
她身後的少年低低笑起來。他手中力道一鬆,隨即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出,隨着那巨大的破空之聲,她聽見對方在她耳邊低低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