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琛知道方琮要告訴他的那些話沒說出來的纔是最可怕的部分,但是他不敢問,他害怕自己會因爲副祭司的身份去跟隨她,也害怕自己會因爲捨不得水色而背叛她,更害怕自己會因爲可以預見危險而退縮暴露出來的本性!華琛擡手扯住水色的袖子低聲道:“水色,收拾收拾跟我去江南吧。路上我們慢慢走,遍覽各地山川風物。”對不起,我會擔負起一切責任,以後你怎麼恨我都沒關係,所以現在就先讓我在這場欺騙中過幾天幸福的安寧日子,之後就算是讓我賠上一切來償還都沒關係……
水色點點頭,急匆匆催着漁火緋流出門,大門外的馬車不知去向,只剩下幾個箱子,好在這裡輕易不會有人經過,東西並沒有丟。水色把所有的東西又覈對了一遍,小心地擡上馬車慢悠悠出了亞城。
這時候的方琮正冷着一張臉將馬車趕往大青山的山頂,她實在不想讓寒玉姑姑跟着一路奔波回到玉華宮再行安葬。方琮見過住持,打點好一應事宜看着寒玉姑姑被葬在雲璟和水容的旁邊。方琮一身素衣拈香點燃:“姑姑是宮裡的老人了,這些年看着我長大,陪着我過了那麼多苦日子,本想我處置了玉容之後能讓您過上好日子,可沒想到……這裡很安靜,我留着雲璟和水容陪您。您以前也說過我挑進宮裡那些的女孩子就數她們兩個最出挑……姑姑,對不起,我不能帶您回玉華宮並按照規制葬在母親旁邊。”
方琮將素香奉在墳前:“姑姑,當初我來到亞城是真的爲了求死的,我覺得自己真沒用所以沒臉回江南。可是現在我不那麼想了,我要好好活着,玉華宮的責任我甩不掉,我會好好擔負起來,我沒料到華琰會對您下狠手,連累您吃那麼多苦都是小琮的錯!姑姑,小琮現在要去玉華宮討回應得的一切,此行生死未卜,若是我真的回不來了,您千萬別生我的氣。對了,玉凝的孩子我給取了華琅的名字,可惜屍身被火燒壞了看不出是男是女,那孩子是我的繼任者不該留在這裡,我就帶回去了,你們保重!”
方琮拜了三拜,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出了亞城方琮就賣掉了馬車,讓玉華宮的線人打探出水色等人已經在昨天從南門離開了亞城,方琮這才放下心來:“我出來清理宮中舊賬,因爲涉及到許多陳年舊事耽擱了不少時間,雖然宮主並沒有催促我早些回去但宮中事務想必已經堆積如山,最近你們可有收到來自宮中的消息?”
幾個人都搖頭:“奴婢們按照規矩每隔一段時間就向宮中稟報情況,並沒有收到別的指令。以前宮中的大小事務都是小宮主親力親爲,如今您外出公幹自然是更加辛苦,宮主大人想必是知道其中艱辛又安排了旁人頂替,也免得小宮主回去後過於勞累俗話說能者多勞,奴婢們看着小宮主可是萬分欽羨的。”
方琮甩下一粒香丹:“幾年不見倒也學的油嘴滑舌了,這個就賞你了。亞城的事已經了結,幾個不老實的也都處置了,還剩些需要覈實的小事我也安排華琛水色去做了。宮主有意讓位,我也不好不給她臉面,雖說是我一手捧出來的但總歸還佔着那個位子,如今她知道自己不成要退下來,我還是要捧場的。”
爲首的一個看見方琮的腰間繫着宮主的玉牌當即就帶着人跪下了:“奴婢等誓死效忠主人!”
方琮勾着脣角笑:“知道你們忠心,不然我也不會過來,我這就要回去了,果然是外頭自在還真有點捨不得。罷了,你們都去做事吧,我這就走了。我路上想慢慢地走,你們可別多嘴說出去喲。”
幾個人忙道不敢,恭敬小心地將方琮送了出去。剛出門,方琮臉上的笑就全沒了:在亞城外圍的所有線人都沒收到來自玉華宮的任何消息,要麼是宮中封閉了所有的消息等着一次將她拿下,要麼是亞城周圍的線人被封了口或是被隔絕在外毫不知情。對於前者方琮若能逃開就可以保住性命,對於後者方琮回去就是死路一條。先不說玉凝爲什麼會突然決定再次孕育子嗣,單就寒玉姑姑會容許自己變成屍傀也要帶着華琅來到亞城這一點來說,玉華宮裡一定發生了可怕的事,可怕到超出她的預估……
方琮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又嘆了半天的氣才繼續踏上路途,在這之前她還要冒險去沿途的各個聯絡點看一下。一路北上,方琮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這反而讓她更加不安,每天的行程也慢了下來。越向北走氣候變化越明顯,明明是九月末的天氣風卻帶着凜冽的寒意,方琮已經換上了冬衣,她隨身帶的衣服都是水色提前準備的,當時考慮到江南比亞城暖和,所以冬衣做得稍薄了些,此刻穿着正好,可是再往北走就不行了。方琮翻看着衣物道:“到羽城的時候應該會下雪吧?會很冷的啊……”
小小地爲了寒冷煩惱了一下的方琮,決定加快行程然後在羽城停留一天以便能換上厚實的冬衣禦寒,明明留在亞城的時間不長但怎麼就會突然不習慣這樣的寒冷了?一路走來,所有的宮人都對她恭敬萬分,言行間不曾有絲毫的怠慢。方琮攏着袖子走在羽城的街上,店裡的裁縫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信誓旦旦地承諾會在明天把四套簇新的最好的冬衣雙手奉上。方琮實在是忍不了那種戰戰兢兢的諂媚,所以不得不放棄溫暖的屋子和乾淨的茶水來到寒冷的街上吹風。
羽城,北方最大最繁華的地方,自己對外人說的家鄉,也是雲家的家族所在之地,原來也是這麼寒冷的地方啊。方琮來這裡的次數並不多,只知道玉華宮設置了店鋪的幾條街道,她喃喃着:“我記得從這裡向外走應該有家很大的酒樓,爲什麼會找不到呢?”飯菜的味道很差也沒關係,她有點累了,而且街上,很冷。
繞過街角方琮找到了那家酒樓,經年未見竟是比記憶中更加大氣豪華,已經過了飯點大堂裡空着一半的座位,夥計滿臉帶笑地迎了上來尚未開口就被掌櫃的推到一邊:“貴客可真是許久沒來!樓上的雅間一直給您留着呢,您這邊請!”說着一路將方琮請到最好的雅間裡,方琮與他客氣了幾句就上了樓。
掌櫃親自開了房門,方琮正要邁步進去卻聽見身側有耳熟的聲音帶着驚喜傳來:“方姑娘!太好了!你果真在這裡!燕婧離開亞城的那日我等了你許久,燕婧說你們已經道過別了,我只當你不喜歡那種場面就又去了朗悅莊,可家裡的人都說你帶着人去了江南。我派人沿路去追卻毫無跡象,我想着你行事素來與別人不同,也許根本就沒去江南,所以就一路找到你的家鄉,我在這裡住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你……”
方琮看着唐靖,神情淡漠而疏離,她轉頭跟掌櫃低聲吩咐了幾句便進了雅間:“九爺有心了。我要回家自然是去不得江南。羽城不比亞城,冬天來得很早又冷得很,九爺若是想賞雪尚可多住幾天,可九爺應該沒那麼空閒吧?我還是有事,您先請自便吧。”說完就關上了房門。
唐靖站在門外,所有的話都被房門拍了回去,他帶着十四和十一離開亞城一路北上尋找方琮,他在旁邊的雅間休息冷不防聽見方琮說話的聲音,走出來果然就見到了她!這是怎樣的緣分!可是他的所有喜悅與驚喜還沒來得及表達就被阻絕了回去。這是爲什麼?在亞城的時候他們之間明明不會生冷至此,難道是又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麼?唐靖鼓不起勇氣去敲開那扇房門,正猶豫不決就看見掌櫃親自提了食盒上來,堆了滿臉的笑陪着小心道:“貴客,小的讓廚房挑着乾淨的菜做了送來,貴客先嚐嘗味道吧?”
方琮靠着桌子冷聲道:“送進來吧。”
掌櫃就着屋子裡的水盆又淨了一遍手纔給方琮擺上各色精緻菜品:“這些都是廚子的拿手菜,奴才按着主人的喜好挑了幾樣,主人別嫌棄。店裡後頭的客房雖然乾淨卻有些吵鬧,奴才已經讓人把最後面的那間小院收拾出來,那邊又清靜又暖和,倒還值得讓主人歇息。那個,主人,外頭那位公子……”
方琮剛吃了一筷子筍絲,難得這個時節還能吃到鮮筍,本來略有放晴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她停了筷子,斜斜的乜了掌櫃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掌櫃手上一抖,連忙賠上笑臉給方琮盛了碗湯:“奴才該死敗了主人吃飯的興致,不是奴才多嘴好事,而是奴才擔心那人一直在門外站着會惹主人厭煩。若主人肯指點他的身份,奴才樂意爲主人效勞。”
方琮掃了眼放在桌上的筷子,見掌櫃的連忙拿起旁邊的一雙公筷佈菜,她才端起湯碗抿了一口:“連九皇子都能收拾,我還真是小瞧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