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時的微怔後,穆頡便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然後又瞬間消散。
他在高興什麼?只不過是求她安全的下下之策,更何況,現在是她傷心難過的時候,他怎麼能爲已之私而興奮愉快。
“時、時間不多了,你跟我一塊兒回去,只是……準備倉促,得委屈你了。”他小聲的說,動作間露出一些不知所措。
商遠緒點點頭,還是沒有擡起眼。
穆頡定了定,又深深的再看了她一眼便掀簾而出,到樓下僱車去了。
等他走了,房間裡剩下的兩人寂靜無聲的站立着。
商遠緒剛纔起就一直隱忍的淚終於落下,在第一滴壓眶而出後,後邊的噴涌之勢便再也無法止住。
她在做什麼?在無助的時候又拉住了一條救命繩嗎?
現在,她已經不再需要那個使節的身份,她要做的是保命。保住了命,然後藉着穆頡的力量找回出賢,找出商府衆人被殺的原因。
她,又得利用他……
“西臣,我太無用了是嗎?”她背過身,輕輕的問着。
西臣沒有回答。她只是在說給她自己聽,只是在對自己自責,他即使說了什麼,她現在也聽不見。
不如不說。
門外的簾子再度被人掀開,露出年曦疑惑的臉。
“公子,師父,早膳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她突然閉上嘴,張大了眼看着商遠緒的背影。
那是……公子?
商遠緒一側身,讓長髮掩去她的注視。西臣向年曦走去,輕輕把她推出到門外。
好半天年曦都反應不過來,只拽住師父的衣袖一臉受驚的張着嘴說不出話。
西臣壓了壓她的頭頂,沉聲開口:“看見什麼就忘掉什麼。”
年曦的眼睜得更大了。師父的言下之意,公子真的是……女的?
她實在有些錯愕與震驚,拽着西臣的手還緊緊的沒有放開。西臣瞧着她的模樣,眼神冷下了三分:“你是要跟在公子身邊的人,公子疼你,也希望你能同等視之。”他停了停,又加上一句,“別背叛公子。”
他的話說得算是輕了,可年曦仍是怔了怔,神情中露出一陣恍惚,然後是淡淡彌散的難過。
她自小在旁人的鄙視與怒意中討着生活,別人一個輕微表情下掩藏着什麼,她都能輕易看透。而在剛纔,師父他在說到‘背叛’時,眼底升起的是確實的殺意。
如果她有意背叛公子,他便會下手殺她。
她突然鬆開拉住他袖口的手,不自覺的往後退開了兩步。
西臣看着她的模樣,沒再多言,轉身又進了房間,只剩下年曦在房間外咬着脣輕微的顫抖。
如果說他怕她背叛而起的殺意,那,在殺意後那一絲微弱的苦澀自嘲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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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遠緒大致收拾了些東西,便準備下樓與穆頡會合。
走近樓口時,她側眼瞧見了緊貼着牆站立着的年曦。
她向她伸出手,年曦在片刻猶豫後也伸了出來輕輕握住了她的。
“能忘就忘的吧。”商遠緒輕聲說着,語調輕緩溫柔,“忘不掉就深深的埋進心裡,只讓自己知道。”
年曦眨眨眼,重重的點了下頭。
商遠緒疼惜的摸摸她的頭,撩開下襬下樓去了。
西臣跟在她的身後,在她邁腳走開的時候回頭瞧了一眼年曦。年曦垂着頭不敢看他,只是悄悄的從他身邊擦過,緊緊的跟在商遠緒的身後。
他沉默的站了一小會兒,也跟了上去。
似乎嚇到她了……
商遠緒走出店門,外面陽光明媚,晃得她閉了下眼。
再睜開時,眼前出現穆頡的寬闊胸膛,她看着他胸前的那對佈扣,沒動,也沒說話。
他在爲她擋去秋日的烈陽。
她輕輕的吸了口氣,聞進了他身上淡淡的皁角氣味,就像他的人一樣,清爽乾淨得像人想起春陽。
“轎子就在旁邊,咱們得趕緊走。”穆頡擔憂的往街頭瞧着,怕被送旨的人趕先一步。
她點頭,坐進轎中。轎簾放下時她瞧見了年曦,於是向她招招手,讓她跟着進來轎裡。
兩從坐妥後,便聽見穆頡下令起轎。
轎聲平緩,讓人不會覺得頭暈目眩。商遠緒瞧着坐在旁邊的年曦,知道她被剛纔那一幕嚇到。
“說起來,我還沒真正介紹過自己。”她輕笑着拈起她額前的一綹淺發。
年曦抿着脣,明明想聽得不得了,可想到師父之前的那些話與眼神又努力按捺下來。
商遠緒放開她的頭髮,眼神飄忽到隨着轎伕行走的頻率而盪漾着青底白花轎簾。
“如果告訴你了,你便再不能離開了。所以,我一直在猶豫。”她小聲說着,知道年曦已經轉過臉,被她的話吸引。
她繼續往下:“接下來的路會很辛苦,也會很危險。在收留你的時候我並沒想到過會變成如今模樣。”
就像是,從沒想過爹爹他們會這樣突然的死去……
“你要選嗎?留下來,只能同我們一起落進危險境地。若要離開,西臣會給你一筆銀子,好好的給你找個落腳安生的地方。”
年曦搖搖頭,小聲說:“公子收留我,我便是公子的人。我、我不會背叛公子的。”
商遠緒嘴角有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側臉回來,一雙盈眸溫柔得像是春水:“看着我,再說一遍。”
年曦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聽話的重複着:“我不會背叛公子的。”
商遠緒真真切切的笑出來,捏了捏她的臉。
她的眼睛沒有說謊,她的心也沒有。
“那我告訴你,”她說,“接下來咱們會遇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