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從水月宮回去之後,皇傾簫便很少再來乾承宮,許是皇沾燊和大批的大臣被停職在家反思之後,皇傾簫手中的事務更多了,以至於沒空抽時間跑來她的寢宮一趟。
凰殤昔也沒有從深一步探究這件事,或者說,是她不願意。
日子沒了靜貴妃和皇沾燊的打擾,她倒是過得很清閒自在,但是,鏡花宮那邊卻是怎麼也清閒不下來的。
自從靜貴妃被禁足寢宮之後,靜貴妃的脾氣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是越發的暴躁,看見東西就砸,見到人就甩巴掌。
起先派人告訴皇虛筌,他還會讓人過去,但到了後來,皇虛筌乾脆不管她了。
大概是見皇虛筌無動於衷,靜貴妃倒也沒有鬧得那麼厲害了。
被停職的皇沾燊同樣脾氣也變得暴躁無比,身邊的人只要煩一小點兒的錯,都會被他擴大化,並將人狠狠收拾,不是訓,就是丟出去。
大抵也是鬧了幾天,知道自己這樣是白費的,乾脆也就沒用在這般,而是在想辦法。
他必須先去見一見母妃!
但是,他要怎樣才能見到母妃呢?
這是個頭疼的問題,他跑過去找凰沾露,凰沾露沉默了許久,在他差點忍不住的時候說道:“母妃身體不適,有兩個選擇,一是求,二是裝。”
留着這話讓皇沾燊自己去琢磨透,皇沾燊這次倒是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沉吟片刻之後,瞬間就明白了。
對呀,他怎麼就這麼笨呢?母妃不是還抱恙嗎?他可以以這個爲藉口去請求父皇讓他進去看看,要麼……就裝成太醫混進去。
權衡之下他果斷選擇了去假裝太醫混進去,在他那邊的某位太醫的幫助下,皇沾燊裝成他身邊的小藥童,順利混進去了。
靜貴妃這時候正在用膳,吃了一口便將所有的東西掃到了地面上,她怒不可遏地指着地面的食物。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跟本宮以前吃得差了不止一個天,這些都是餵豬的吧?哀家看你們是不是把宮女食用的拿給本宮了?!”
靜貴妃的聲音很大,就連剛剛走進去還沒到用膳偏廳的的皇沾燊都聽到了。
他眉頭一皺,大步走過去。
宮女戰戰兢兢地跪到在一旁,有幾名宮女渾身發抖地收拾殘局。
她們真的是冤枉的,自從靜貴妃給禁足之後,御膳房那邊就越來越不給勁,開頭幾日還好,基本沒什麼變化,但是越到後來,御書房的人就越猖狂了,隨便拿了一些東西就給她們。
御膳房給的就是這些,她們也沒有辦法,況且以靜貴妃以前的德性,沒少得罪後宮的妃子,那些人沒有沒人性地直接給一碗稀粥,已經算好的了!
其實膳食也不算差,三菜一湯,已經算不錯了,但是在天天吃着珍貴補品和名貴湯羹粥菜的靜貴妃來說,她哪裡受得了這等委屈!
皇沾燊已經趕了過來,見到滿地的浪跡和臉色蒼白倒在貴妃椅上的靜貴妃,顧不得什麼連忙上前。
“母妃,母妃你怎麼樣了。”
聽到兒子熟悉的聲音,靜貴妃猛然擡頭,果真看到了他那張臉,靜貴妃從來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還掛念她的兒子。
她前一秒孩子還在牽掛自己的孩子,如今當真見到了皇沾燊,她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直接摟着皇沾燊低聲抽泣了起來!
“燊兒,母妃可算是看到你了……”
皇沾燊抱着靜貴妃,陰狠的視線掃向了在一旁收拾殘羹的宮女,聲音冷然,“娘娘剛纔爲何生氣?!你們老實交代!”
宮女忍不住一個哆嗦,膽大的宮女未免禍及自己,忐忑地開口道:“回二皇子的話,娘娘是因爲對膳食不滿意,這纔將東西掃了下來的……”
另一名宮女補充道:“是因爲別宮的娘娘對膳房施壓,讓他們剋扣娘娘的膳食……這才……”
“簡直豈有此理!”皇沾燊怒聲一巴掌重重拍到了貴妃椅的椅柄上,椅柄立刻發出了嗡嗡的悶響。
“母妃可是貴妃!她們竟敢這麼做!”
“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世風日下!”靜貴妃好不容易抹乾了淚,有些哽咽。
“母妃,您別這樣!”皇沾燊不忍,安慰道,“沒事的母妃,父皇當時也是太過氣了纔會這樣,等父皇的氣過去您就能出來的了!”
俊靜貴妃抽出手帕,抹乾淨淚水後襬了擺手,意示宮女們都出去。
她搖頭嘆息一聲,“你父皇不是不會讓本宮出去的了!”
“母妃您別這麼說!父皇不會這麼做的!”皇沾燊安慰,也不知是安慰靜貴妃還是自己。
靜貴妃依舊是搖頭嘆息,“你難道就沒看到你父皇當初下令時那個決然的表情嗎?再說,都過去十多天了,他一點要放本宮出去的意思都沒有,
上次因爲凰殤昔手背受傷的事情,他已經警告過本宮了,那次早朝那麼一鬧,這麼多人都知道了,你父皇是不會原諒本宮的,他鐵了心要把本宮關在這裡一輩子的!”
皇沾燊堅定搖頭,“不會的,母妃你相信兒臣,就算父皇真想這麼做,兒臣也不會答應的!”
靜貴妃看向自己的兒子,眼眶中頓時又溢滿了淚水,有這樣一個好的兒子,她倒是也可以欣慰了。
拍了拍皇沾燊的手背,她聲音有些無力,帶着幾分滄桑感,“燊兒,沒用的,你求你父皇是沒有用的,他肯定不會放本宮出來的!”
靜貴妃本身身體便是抱恙,如今被關在鏡花宮內,成日發脾氣,如今越來越削弱了,臉色也是蒼白得很。
皇沾燊見到這樣的靜貴妃也是心疼地很,“母妃,那怎麼辦?兒臣不能看着你在這裡受苦,兒臣一定要帶你出去!可是母妃,兒臣要怎麼辦?”
靜貴妃拭去眼中的淚水,眼底閃過一抹狠辣,既然他對她這麼狠,那麼,也就別怪她了!
察覺到靜貴妃的異樣,皇沾燊皺眉,“母妃?”
靜貴妃擡眸對上皇沾燊的視線,眼底絲毫不掩飾戾氣和陰鷙,皇沾燊看到這樣一雙眸子不禁一怔。
“母……母妃?”
“燊兒,你父皇已經徹底放棄我們了,他不會再給我們機會了!”靜貴妃面容猙獰,“所以,我們只能自己尋找機會!”
“既然他敢如此狠心對待我們,分明瞭是在給皇傾簫鋪路,斷了我們的念想,燊兒,你若是想翻身,只有一條路!”
“母妃,什麼路?”皇沾燊也不知爲何自己說話的嗓音在顫抖。
靜貴妃眼裡劃過一抹決絕:“逼宮!”
皇沾燊大驚,“母妃,這樣的話您別說!他可是兒臣的父皇!”
“那他有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了嗎?”靜貴妃恨意盡顯,“哪怕他有一丁點,就會讓你和皇傾簫公平競爭,也不至於三歲的時候便立太子,如今還說不會改立!”
靜貴妃的視線灼灼逼向皇沾燊,“燊兒,本宮知道你不忍心這樣對待你父皇,但是你想想母妃,你若是不這麼做,母妃就要一直待在這裡,母妃會一直消瘦下去的,你想想母妃……
你也想想你自己,你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的!你甘心嗎?皇傾簫上位之後,他更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皇沾燊兩手緊攥,咬了咬下脣,心中無比的艱難:“母妃……你讓兒臣回去再想一下。”
靜貴妃又勸了皇沾燊幾句之後,就讓他先回去了,皇沾燊回到多寶宮後,臉上是沉重的。
一邊是父皇,一邊是母妃,他那邊都不想失去。
可是總有一方是需要他去做決定的。
“燊兒,你儘快考慮,因爲最好的時機就在你妹妹生辰宴當日,你儘快最決定!”
這時他的暗衛從窗口竄入,“殿下,屬下有重要事情彙報!”
“說吧。”皇沾燊心不在焉地吩咐。
暗衛意簡言賅:“太子被廢了!”
“什麼?!”
本在失神落魄的皇沾燊聽到這幾個字倏然站了起來,眼睛瞪大,仿若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般。
“你再說一遍!”
“是,太子被廢了!”
皇沾燊足足愣神了幾分鐘才緩過來,他還是難以置信,前些天皇虛筌還口口聲聲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不會改立太子。
現在說把太子給廢了?
別開玩笑了!
皇沾燊深深吸了口氣,儘量平緩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今日早朝的時候!”
“皇傾簫做了什麼事?”他到底還是不相信,畢竟皇虛筌是個怎樣的人他還是清楚的,不可能當衆打自己的臉。
暗衛沒有隱瞞,如實說道:“是太子自己不願做太子,請求皇上收回他太子的身份!”
皇沾燊眼睛眯起,好你個皇傾簫,我做不了太子,你就不做,是想告訴這個位置對你來說有多唾手可得嗎!
“殿下,還有一件事……”
早朝之上,從來沒試過的一場轟動,文武百官沸騰不已,否決之聲此起彼伏。
百官從來沒有過的一致,都是持否決態度。
皇虛筌坐在高位上,低眸看着跪在大殿正中央自己的兒子身上,他雙眉緊皺,似乎對早朝之上的這件事也不大同意。
“皇上,此事萬萬不可,微臣不贊同!”
“太子殿下,請您三思而後行!”
“皇上,臣等請您三思!”
一道道不贊同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而大殿正中央俊美非凡的男子似乎對此不受半分的影響。
皇虛筌板着臉,直直盯着皇傾簫,“太子,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皇傾簫眉目間全然是堅決的意味,他如大海般漂亮的眸子是堅定,“兒臣已經決定好了,還望父皇成全!”
這聲一出,再次揚起了一大羣不贊同的聲音,這其中有太子一派的,有皇帝派的,還有未被拉攏的,甚至連小部分恢復官位的二皇子一派。
皇虛筌擡手,意示衆位大臣稍安勿躁,“朕想知道,你自願放棄太子一位的原因是什麼?”
皇傾簫抿了抿脣,眼底是決然的光芒,他爲這一刻已經做了很少的準備了,知道定然反對聲高昂,但是既然已經決定邁出這一步,他便不會後退。
“兒臣覺得兒臣不適合!”
皇虛筌眉心的摺痕更深了,“你不適合?你不適合誰適合?你想讓你的二弟做皇儲嗎?傾簫,是不是你被威脅了?”
皇傾簫這麼多年來的實力他看得一清二楚,傾簫有實力,有民心,整個紫荊沒有任何人比傾簫更適合太子的位置!
他不能勝任?還能誰有這個實力!
“兒臣並未被任何人威脅,兒臣當真覺得自己不能勝任,還望父皇能夠成全兒臣!”皇傾簫的語氣是堅定無比的。
他但凡做下決定,無人能令他回心轉意。
皇虛筌接二連三給他找原因,可卻都不是,他板着一張臉,沒人看得出他的喜怒哀樂,更沒人看得出他對皇傾簫的“不願做太子”是什麼態度。
皇虛筌順着皇傾簫的意思問下去,“既然你不願做,那你覺得紫荊有誰還能勝任?你想將這個位置拱手讓給你的二弟?”
畢竟紫荊國也只有兩名皇子,不是皇傾簫便是皇沾燊,他就是不想給皇沾燊,才無論如何都不肯摘下皇傾簫太子的頭銜。
加上,傾簫的聲譽整個紫荊都是讚不絕口的。
百官聽到皇虛筌這麼問,心中暗叫不好,這不就是要贊同的意思嗎?
他們誰都知道,皇傾簫和皇沾燊鬥了這麼多年,傾簫是不會將太子一位給皇沾燊的,這個皇虛筌也是知道的。
既然不是給皇沾燊的,那麼只有可能是……
“父皇,您還有昔兒。”皇傾簫聲線沉穩淡然。
百官心中更是隱隱抽搐,果然不出所料,太子殿下當真是想將皇儲的位置給五公主!
依他對五公主的寵愛程度,他們就能隱隱猜出來了。
皇虛筌挑高眉頭,他不由得看向了某處,那個他特意準備的位置,朝中最特別的位置,今日是空的。
想來是皇傾簫特意安排的,知道凰殤昔也不會同意,便讓她今日不上早朝,說他們這羣老頭子,木已成舟,凰殤昔不接受也不行。
對這個結果他並沒有生氣,卻還是調高了音調,“荒謬,傾簫,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紫荊國還從未出現過皇儲爲女子的先例!”
皇傾簫面色不變,他很是平靜地開口:“父皇,歷朝歷代不也沒有女子上早朝的先例麼?你不是說歷代不敢罷了,您來開這個先河,如今歷代也沒有皇儲爲女子的先例,您不可以也開一個先河?”
百官譁然,用紫荊帝的話來堵紫荊帝的嘴,太子這招使得好,可是……他們寧願太子不用這招。
某位大臣插嘴道:“太子殿下,入早朝和爲皇儲是大爲不同的,兩者不可相提並論,更不可同年而語!”
“有何不可?都是處理紫荊國的內務,不過是份位有些高低罷了。”皇傾簫平淡反駁,溫柔的眸光帶有幾分他屬於太子的犀利。
“父皇,昔兒是你的女兒,我紫荊皇朝依舊姓皇,並非是落入他姓之人,傾簫願摘下太子頭銜,自願協助昔兒管理紫荊。”
這,便是皇傾簫的終結語。
立刻便有人反對:“陛下,萬萬不可,一介女流之輩,有何資本有何德能如此插手朝廷內務。”
他轉而又朝皇傾簫問道:“而且太子的意思,恕臣等冒昧問一句,太子可是有意在涌公主殿下爲太女?”
“難道傾簫表達得還不夠清楚?”本殿是擁她上帝位。
皇傾簫明確擺出了自己的態度,各大臣們紛紛再度你一言我一語地擺出自己的不贊同。
皇虛筌便是如此沉着眼看下方的人爭論,隨即目光對上了皇傾簫的視線,兩父子視線相對的時刻極少,而這一次的對視帶着幾分電光四射,刀光劍影。
對視良久,誰也不讓誰,在氣勢上更是旗鼓相當,皇傾簫雖然看上去溫柔儒雅,但既然是皇虛筌的兒子,皇虛筌身上的威嚴和氣概,他分毫不少。
父子二人第一次的對決,也是唯一一次,便是如此實力不相上下。
皇虛筌看上去對這件事沒有點頭的意思,也沒有拒絕的態度,也就說事情還是有可能的。
皇傾簫將好看是脣瓣抿出一條優雅的弧線,俊美的臉上是認真帶給他的性感,瀲灩的雙眸翻出空前的決然。
“當日慶功宴上,父皇說過,鎮南一事完成,您給傾簫一個替請求的可能,現在傾簫想用上,還望父皇能夠答應!”
百官的視線紛紛集中到了皇虛筌身上,顯然現在的局面百官們的態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皇虛筌的意思。
皇傾簫將這個壓軸的都用上了。
但他們若是沒記錯的話,這個“壓軸”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便是在紫荊帝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可是,他們誰也不知道,這個“廢太子立太女”的請求,到底算不算範圍之內。
於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紫荊帝宣佈最終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