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熟悉的聲音,令凰殤昔不自覺身子一僵。
中年女人聽到這道聲音,連忙擦了擦眼淚,帶着哭腔說道:“寐,你快來,你快來求求她,讓她別這麼狠心!說到底,也是親家,你們兩個也都是從小就定過親的人!”
凰殤昔臉色是僵硬的,脣角譏誚的弧度慢慢地變成了自嘲的意味,腦中有什麼在填充,記憶一幕幕回放。
當初她和東陵梵湮掉下懸崖的時候,闖進了一個洞穴,那裡有美色各異的人兒,都有一副好皮囊。
那裡有兩個人坐在橋中,夙寐跟她說過,其中那個叫“寐”的人就是他,另一個轎中,是一名女子……
現在,這個中年女人喚夙寐爲“寐”,而方纔說話的聲音顯然,是屬於夙寐的!
她脣瓣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輕輕喚了一聲,“夙寐?”
夙寐一身紫銀色長袍,被她那一聲輕喚不由得臉色有些微妙起來,漂亮的桃花眸眸光流盼。
“凰姑娘,有緣千里來相逢,夙某又見到你了。”
暗示的意味十分明顯,我們果然是極爲有緣分的!
凰殤昔輕笑一聲,不知爲何,這個笑讓夙寐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啊,的確是有緣呢……”凰殤昔眉心浮現深意,脣角的弧度越來越深,腦子裡快速編制自己的信息,最後引來而她一陣低笑。
東陵梵湮大開城門,下“不抵抗”命令,而後引她進來,便是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一個殘忍的現實?
告訴她,其實夙寐和東陵梵湮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弟?
告訴她其實他們的接近當真是有目的的?
夙寐,你說你是真心的,我其實相信你了,在你那次怎麼也不肯鬆手,說要陪我一起死的時候,我就相信了你。
你……別讓我失望好嗎?
“夙寐,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她臉色微微冷凝起來,連自稱都不用了。
夙寐妖冶的桃花眸微眯,面若桃花的容顏綻放出朵朵凝重的色彩,有種感覺告訴他,接下來的話不好答。
但儘管如此,夙寐還是點了點頭,“夙某所知,定全言相告,凰姑娘別如此凝重。”
凰殤昔掐着語調,一字一句問:“你告訴我,玄吟,是怎麼死的……”
夙寐那雙妖冶的桃花眸閃過一絲慌亂,比女人還美上三分豔上七分的面容也有片刻的掙扎,桃花瓣般的脣瓣啓開,卻說不出話來。
玄吟?
東陵梵湮一雙狹長魅眸微微眯起,眼底掠過了幾分深沉,眉心微蹙,顯然,他這是有幾分不悅了。
她沒有再發問,而是靜靜地等着夙寐的回答,可夙寐貝齒咬着桃紅的脣瓣,始終說不出話來。
臉上掙扎的神色略微有些明顯,中年女人夙霜沁見到這一幕,心中頓感不妙,莫非那叫玄吟的人的死,當真與她的兒子有關?
靜默,是長久的靜默,沒有一個人開口,沉默了良久,凰殤昔便低低地笑了起來,漸漸的,笑聲越來越大,蓋過了四周的聲響,顯得無比的悲愴!
夙寐一直都是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不僅是肅寂宗宗主的外孫女,更是紫荊想皇族公主。
難怪,難怪她說有軍隊會攻上肅寂宗的時候,他沒有一點吃驚,他那麼的平靜。
竟是如此……
第一步靠近她,博得她的信任,在肅寂宗穩住腳步,讓肅寂宗去幫魅族僅剩的人。
第二步,便是想借助她的身份,紫荊的公主,來複興魅族。
呵呵……什麼“你不信,我便陪你一起死”,什麼真心,什麼“會愛你到終結”,都是狗屁不通!
她覺得自己,可悲、可憐,又可笑!
他們一個個都是目的不凡,可她卻一個個的又去相信了,真是愚蠢至極!
東陵玖說的其實很錯,她不聰明,她很蠢,蠢天理難容!
爲什麼呢?爲什麼都要這樣對她呢?
誰能告訴她……到底爲什麼……
她緩緩地退後了兩步,笑得淒涼悲痛,艱難地伸出手,哪怕臉色已經白得宛若一張白紙。
手指顫抖,指着這一個兩個的人,笑着笑着,眼淚終於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我的價值對於你們而言,只有一味的利用,你們永遠都不會在乎我的感受,我其實是該慶幸我能有這麼大的價值吧?
爲種族、爲帝位、爲江山,所有人都在利用我,都想方設法把我的價值榨盡,你們都要把我逼上絕路!
如今唯一愛我的玄吟傾蕭再也不在了,是你們,都是你們害的!我恨,我恨你們所有人!”
夙寐妖媚的桃花眸中閃過驚慌,紫銀色長袍掠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不……你信我,夙某沒有!”
“沒有?那玄吟是怎麼死的?他死了對你對魅族有什麼好處,需要寡人一一告訴你嗎?”凰殤昔冷笑,面上已經一點點覆上了生人勿近的氣息。
她是紫荊的公主,現在是紫荊的女皇,肅寂宗那邊定然不會再是她來管。
若是玄吟還在,以她和玄吟的關係,再看琴郴和玄吟的關係,下任宗主的位置極有可能是留給玄吟的。
而他呢?一到肅寂宗,便以她未婚夫的身份告諸衆人,想奪得肅寂宗的大權,而他唯一最有危險性的對手,便是玄吟!
東陵梵湮,你就是想要告訴我這個事實嗎?這樣的結果?
好啊……當真是好極了……
你還嫌傷我傷得不夠?
夙寐冠玉般絕美妖嬈的臉一點點褪變顏色,“你要如何才相信夙某對你是真心的?”
“信?我不會再信了,我誰都不信……”她腳步踉蹌,悲笑着往後退去。
東陵梵湮如寒冰般的眸光凜冽地射向了夙寐,真心?想搶他的女人?做夢!
如蔥白般的長指擡起,指向了夙寐的方向,俊美如神魔般的容顏微沉,眼看着稍稍一動便會凝聚內力朝他而去,狹長的魅眸猛然眯起。
可是忽然,一道呼嘯如破空般的銳器劃破了長空,帶着猙獰之意!
這把銳器的尖銳地方直向凰殤昔的胸口中,東陵梵湮眼中一道寒芒閃過,便是擡手,一道霸凜的氣流衝出直直轟了過去。
夙寐的桃花眸也是閃着危險的光芒,紫銀色的長袍一揮,同樣是凜冽的氣刃朝着利器的方向轟射而去!
“轟——”一聲巨響,塵土飛濺!
可是就如同上次一般,那道利器含着寒冷的光芒,兩道深厚的氣流沒能將它粉碎,它的方向更是一成不變直飛往凰殤昔的心房方向!
凰殤昔站定在原地,她幾乎只是朝後挪動了步伐,其餘的根本就沒有動作……
她緊咬牙關,額上冷汗直冒,她感受到了,那帶走傾簫生命的殺意!
她想動,她也想走,可是她走不了,身體的劇烈疼痛,她連走路都只能一步步慢慢來,如今又如何能使得上力氣逃出這裡呢?
死麼?她只有死麼?
脣角的弧度漸漸落了下來,呵……也罷。
不過一死,有何可懼。
猛然一道涼風掠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了她跟前,沉重的力道落在她雙肩,她沒有能穩住自己力氣,直直地往後方栽去!
後背傳來尖銳的疼痛,她敏銳的耳朵聽到了自己上方又道銳鳴呼嘯而去的聲音,那宛若斬斷空氣一般的尖銳,讓人忍不住發寒!
耳際傳來了帶着憤怒的低吼聲:“你殘廢了?如此明顯的一箭,你不會躲?”
凰殤昔臉上只有白得不似正常人的顏色,她沒有驚慌,也沒有恐懼,而是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說出來的話中,聲線沙啞哽咽,“沒有了,愛我的人都沒了,我愛的人也沒了……東陵梵湮,你,該滿意了吧?”
壓在他身上的東陵梵湮濃眉蹙起,眉宇間的憤怒和陰沉並沒有及時得到舒展,瀲灩的微微張起,還未來得及說話,被他壓在身下的凰殤昔猛然用力,將他反壓在自己的身上。
伴隨一聲悶哼聲,她軟軟地倒在他的懷裡。
方纔的一推,她已經用勁全身的力氣了……
想爬起來,貌似有些難……
在東陵梵湮縱身越向凰殤昔的時候,夙寐也閃身離去,往射出箭的那邊而去,將不遠處拉出弓箭的女人擒住。
在擡眸看向凰殤昔那邊的時候……妖冶的桃花眸中瞳孔不禁微微一縮。
伴隨一聲痛呼,他竟看到了他的娘夙霜沁攥着一把半臂長的小刀刺進了凰殤昔的身體!
足尖點地,帶着手中的女人往那邊而去。
在她身下的東陵梵湮狹長魅眸眯起了極爲危險的光芒,擡手一揮,對凰殤昔動手的夙霜沁給他一掌拍飛了出去!
他眼中帶着恐懼,起身將懷裡軟軟的身體緊摟在懷裡,那張從來都不輕易顯露出神情的冰冷麪容上浮現名爲“害怕”意味。
大掌不由自主落在她被刺穿的部位,確認了是右肩的位置,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東陵梵湮……”她氣息虛弱,細若遊絲。
東陵梵湮濃眉皺起,臉色陰沉地可怖,“別說話!”
他一手摟住她的腰際,另一隻沾了她肩頭血液的手慢慢移動,落下來,似乎想擡起來,凰殤昔也不知是怎麼察覺到他想擡起手上,艱難地咬着牙將自己的手按住他的大掌,制止住他接下來的舉動。
她虛弱地扯開脣瓣,那張小嘴已然沒了血色,“呵……東陵梵湮,不要誤會,我……我不是爲了救你!對一個一直處心積慮想……想置我於死地的人,我還沒有這麼大的器量!”
到現在,她還是不肯承認,她心底的最深處,就是他,還嘴硬着是報復他……
“什麼話,朕何時想你死了?”魅眸中迸射出陰鬱的怒意,面容上陰霾密佈。
“沒有?”凰殤昔低低笑了起來,笑得有幾分滲人,“你以爲我不知道?你……你本來身上是有寒毒?而我……我有熱毒……如今,我身上可是兩種毒都有了……
你……你……還不是想我死?恭喜你,你如願了,我的命,不……不長了!”
她提到熱寒毒的時候,東陵梵湮心中便是一陣劇烈的抽搐,當初情難自禁,他根本就忘記了自己還身懷寒毒,這,是一個意外。
可是儘管是意外,他做了就是做了,沒有任何可以狡辯的。
“呵,不要誤會,你別以爲我是爲了救你!對一個一直處心積慮想置我於死地的人,我還沒有這麼大的器量,我救你,是要你爲我內疚,爲我悔恨一生!”
“聽話,別說了。”他雙目染上猩紅,大手緊握青筋直爆。
“爲什麼不說?”凰殤昔脣角的笑有些肆意,儘管臉色慘白如雪,可她已經面目有些猙獰。
在東陵梵湮的面前,她伸出饒過自己的肩頭,落在了刺透肩頭的那把小刀上,東陵梵湮皺眉,摟住她腰肢的手迅速往上移,但卻沒有她快!
因爲她狠!
“撕拉——”一聲聽者心驚的聲音,凰殤昔將肩膀的那把刀狠狠地拔了出來,頓時鮮血四濺!
東陵梵湮的大掌唯有按住她血流不止的肩膀。
“你做什麼!”眉眼之間是濃郁的陰沉之色,臉色也是沉得驚人!
凰殤昔卻好像絲毫都感覺不到他的怒意一樣,將沾着她滾燙的鮮血拿到自己跟前,詭譎地笑着。
“東陵梵湮,你可知,我的心,本來是紅色的,現在,卻因爲你,硬生生變成了黑色!”
東陵梵湮的臉色晦暗不明,隱隱的能感覺到他在極力容忍着什麼,那雙魅眸也變得身份的深邃,一眼望不見底,十分的危險。
見他不說話,凰殤昔笑聲沙啞更加了,也是更加嫵媚了,“你不信?”
她將那把沾血的小刀抵在他的胸口處,而後揚起眉梢,眉心顯露出了玩味,可是她的動作卻沒有一點開玩笑!
“不信的話……那我挖給你看好了!”
手中的刀在她的掌控中飛快地行動着,在她的胸口處劃出了一道細細的痕,雖然是細小的一道劃痕,可卻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她將自己左胸口的肌膚狠狠地揭開,那血肉模糊的景象,那慘不忍睹的一幕,那兇殘的觀景,觸目驚人!
誰都不可能想到,一個女人居然敢刨開自己胸口那層肌膚,並且狠狠地將其撕開,將胸口露出來!
那血肉模糊的一片,血淋淋而又血腥的一幕!定力不好的人恐怕都會驚恐得昏過去!
這樣殘忍又血腥的一幕,就連一個男人尚且做不到,何況是一個女人,而凰殤昔,到底是有怎樣的魄力和恨意盡顯才能讓她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凰殤昔此刻全身的疼痛和心口的痛,可遠遠比揭開這血淋淋的胸膛還要劇烈,她幾乎是疼得想要直接去死了!
若不是還有殘存的理智在告訴她,她恐怕已經選擇自盡了!
“東陵梵湮,你看到了沒?心臟是不是黑色的?……是不是?”她的臉色已經如同死人一般了,面容無比的猙獰,卻還要固執地勾着脣角!
東陵梵湮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凰殤昔的胸口,那神情有些兇殘,惡狠狠地盯着,似乎是想將壓測胸口戳出一塊洞來!又似乎是一種不敢置信的神情。
是的……真的是黑色的心,雖然有許多的阻擋,可他還是看到了冰山一角的心臟!
居然真的是黑色的!
瞳孔猛然停滯,猛地狠狠地收縮,他的表情有些恐怖!
凰殤昔此刻終於明白了,原來是她,是她自己,當初透過血玉看到的一幕,原來是她和東陵梵湮,她的能力竟然預測到了現在!
但她能知道,她沒死,這不是她臨死前的最後一幕,她還有事情沒做!
“東陵梵湮,今生今世你我不能在一起,下輩子,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你不是說你心給了我麼?那我看看,沒有心的你,能不能活下去!我要讓你痛苦一輩子!”
什麼?東陵梵湮眸子一凜。
“巫汝蕁,給我傾簫陪葬去吧!”
一聲嘶吼響起,說話的同時,凰殤昔按住東陵梵湮的手霍然鬆開,伸直後狠狠一抓,一個人影以最快的速度往這邊飛來!
凰殤昔猛地將將她抱在懷裡的東陵梵湮往外一推,當某個朝這邊飛來,覆上她身體的時候,她將手中半臂長的小刀註上了內力從上往下往自己右胸的方向使勁全身的力氣刺入!
“不——”東陵梵湮和夙寐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
可是根本來不及,凰殤昔那個狠辣的性子沒有絲毫留情,刺得極深,直接穿過了巫汝蕁的左胸刺入她的右胸!
注入了內力的短劍,傾注了她所有的力氣,刺入身體的時候內力同時照射。
她右肩本就受傷了!
如今內力之下,竟是將她整條手臂生生割開了!
情急之下,東陵梵湮強行衝開了穴道,喉嚨立刻涌上了血腥味,滾燙的鮮血噴出了一地!
是的,在凰殤昔推開東陵梵湮的時候,她便點住了他的穴道。
事出如此突然,東陵梵湮也沒有料到凰殤昔居然使出這一手,衝開穴道對他來說不難,可是衝開穴道也是需要時間的,凰殤昔正利用這段時間,抱着巫汝蕁同歸於盡!
東陵梵湮將被穿透心臟的壓在凰殤昔身上的女人用內力毫不留情地甩開,將全身都是血的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這一刻,他的心是空的。
這一刻,他是從來未有過的慌亂和害怕,對,是害怕,甚至可以說是……恐懼!
夙寐那雙妖冶的桃花眸上也全然是驚恐之色,將昏迷的夙霜沁放置在一旁,一掌對着他擒來的女人劈下之後,飛身到凰殤昔的身邊。
不,不會的,她怎麼會這麼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