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明嵐與母親阮氏一番商議後,又返回明長老的居處。
“嵐丫頭,女孩子城府過深,不是件好事,你好自爲之吧!”聽完孫女接下來的計劃後,明長老眸光晦暗不明,嘆口氣,道出一句,起身便準備前往王宮。
雖說他有想過大義滅親,犧牲掉明曉,但真正聽明嵐說出完整的計劃,心還是不由一沉。
明嵐隨在他身後慢慢走着,聲音嬌柔,道,“嵐兒只不過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有什麼城府……”微頓片刻,她語氣變得輕佻,又道,“不過,祖父既然那麼說嵐兒,嵐兒也不想爲自個多做狡辯,但祖父還是莫操閒心得好。”好自爲之?有城府怎麼了,爲何要好自爲之?難不成要做個傻子,被人算計,就是沒有城府?若真是這樣,她倒願意做個城府深的人。
停下腳步,明長老回過頭深望她一眼,那一眼尤爲複雜,看得明嵐禁不住身上一顫,抿脣不敢再言語。
“等這件事了了,明家將會與你再無瓜葛。”丟下話,明長老漸行走遠。
望着他的背影,明嵐站在原地,臉色變了又變,甚是難看。
這是要和斷絕關係麼?
以爲這樣她就會害怕,那就大錯特錯,只要今日事了,單憑她的手段,成爲殿下唯一喜歡的女人,絕對是件輕而易舉之事。
到時,她就不信,將家族興盛與存亡放在首位的他們(明長老父子),會真的和她再無牽扯。
王宮中,王上,王后目露驚愕,半晌,王上回過神,注視着明長老,問,“妖孽?鬼怪附身?明長老,你所言屬實?”明長老跪在地上,眼瞼微垂,恭敬地作答,“回王上,確實屬實。”他將明嵐之言,與王上,王后和盤道出,並且請罪,說一切都是他的罪過,沒能提前發現孫女已被鬼怪附體,從而做出那等惡事。
“你剛有說人抓到了,這也屬實?”王上又問。
明長老答道,“屬實。”該說的他都說了,並且言辭懇切,選擇大義滅親,不爲大丫頭做任何辯解,王上總該放下對明家的芥蒂了吧?
大殿中靜寂無聲,王上和王后對視一眼,而後凝向跪在殿中央的明長老,道,“既如此,就按照明長老說的辦,施以火刑吧!”明長老磕頭領命,起身後退兩步,這才轉身往殿門口走。
此時,整個忘憂島上的鮫人,齊往王宮南門外的廣場上聚集。
“大殿下的正妃是妖孽,是鬼怪附身,這是真的嗎?”
“你呀,還問這種傻話,若不是真的,明長老能進王宮向王上請罪,讓對他那嫡長孫女施以火刑?”
“說的也是,可這事也太玄乎了!”
“玄乎什麼?若明家的那個長女不是鬼怪附身,又怎會作爲大殿下的正妃,暗地裡卻勾?引三殿下?熟料,三殿下不爲所惑,於是,那隻鬼怪氣惱之下,便迷?暈三殿下,殺死身邊的兩名婢女,逃出王宮,乘坐大船離島,奈何她運氣不好,被明長老派出的人暗中抓到,又被帶回島上……”說話的是名三十多歲的婦人,只見她臉上表情豐富,聲音忽高忽低,向周圍人詳細敘說着這兩天發生的事,好似她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一般。
等這婦人語罷,有人緊跟着接道,“一會見到那鬼怪,咱們定要她不好過!”
“沒錯,就算她要被施以火刑,咱們也得讓她先吃吃苦頭。”
……
越來越多的人往廣場上彙集,各種議論之聲不絕於耳,不明真相的人們,個個憤怒異常,恨不得立刻見到那傳言中的鬼怪,然後狠狠地泄憤,詛咒,除惡。
救孩子,他要儘快救出那孩子,啞奴從明家奴僕口中,聽到街上的傳言,只覺自己不能再等下去,於是,他到了地牢,看着傑克“啊啊啊……”地接連比劃了好幾個手勢,也不等傑克點頭,就蹲身將人抱起,往牢房外走。
老人家這是要救他離開麼?是了,從老人的眼裡,還有比劃的手勢上,他不難看出老人要做什麼,可是,他們能成功麼?
傑克如是想着。
“娘,你看我沒說錯吧!”
幽靜的院落裡,啞奴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腳步不由頓住,但轉瞬,他神色堅定,抱着傑克繼續前行。
傑克心裡一陣發苦,剛出地牢,就被人捉住,他怎就這麼悲催?
“啞叔,你這是要做什麼?”明嵐昨日有告訴明夫人阮氏,說啞叔看着古怪,爲免計劃出現岔子,對其不能不加以提防,明夫人阮氏聞言,嘴上連道明嵐多心,但行動上還是配合女兒,在地牢周圍暗暗加派了人手,此刻,看到她最爲信任的老僕揹着長女出地牢,臉色立時變得難堪。
啞奴將傑克輕放到一棵樹下,給其一個“稍等”的眼神,而後,站起身,看向明夫人阮氏,眸光懇求,“啊啊啊……”地比劃着手勢。
“你看大小姐可憐,不忍她待在地牢受罪,所以要帶她離開?”看明白他的手勢,明夫人阮氏面無表情道。
“啊啊啊……”啞奴連連點頭,繼續比劃着手勢。
明夫人阮氏冷笑道,“你求我放過大小姐,可是你有什麼資格求我?你不過是個卑賤的奴隸,別仗着我之前對你好,就自不量力地想多管閒事,讓開!”傑克算是看明白了,也聽明白了,他現在多半身處明家宅院,要致他於死地的人,不光是這具身體的胞妹明嵐。
可悲,可嘆,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家子人?
沒有絲毫親情可言。
“你能看到麼?你的母親有多麼的偏心,你的父親又是多麼的冷情,他們齊縱容你的胞妹,要將你,也就是我置於死地。”傑克目光淡然,臉上無半點情緒起伏,心裡笑道,“呵呵!其實你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是我,但明面上,我就是你,如果眼前這一幕你看得道,亦感受到這幾日我所遭受的一切,我想你怕是早已承受不住這無情,冷血的打擊。”
啞奴站在原地紋絲未動,慢慢的,他的眼神發生着變化,藏在袖中的軟劍正準備彈出的一瞬間,就被兩抹快速而來的黑影制服在地上。
“先關進屋裡,待今日事了,再予以懲處。”明夫人阮氏對啞奴還算是仁慈,並未下令將人當場斬殺,亦或是丟進地牢,只是吩咐身邊的粗壯漢子將其關進屋裡,啞奴痛苦地閉上眼,他知道現在反抗的話,就真的再無機會救傑克,因此,他生生被那倆壯漢拖進自己簡陋的木屋裡,反鎖其中。
破釜沉舟,等一會脫身,他便去王宮外的南門廣場,當着所有人的面,揭開那一個個明面上身份尊貴,實則心思險惡到極致的貴族的真面目。
“長姐,他們會帶你到王宮外的南門廣場,那裡有什麼等着你,想來我不說你也能猜到,別怕,我和母親,還有祖父、父親、兄長,我們一家人都會去爲你送行的。”走到傑克身旁,明嵐陰陽怪氣地說着,傑克眸光譏嘲,掃了她一眼,便闔上雙目,不再看這心思險惡的假面天使。
明嵐冷哼一聲,擡手,很快就有兩個漢子上前,將傑克擡起,放進一頂小轎中,明夫人阮氏這時道,“仔細些,若有差池,小心你們的腦袋。”擡起轎子的四名壯漢齊應聲是,便擡着轎子出了院門。
“娘,二妹。”明默數日前離島辦事,今日剛一回來,就聽到各種關於大妹的傳言,心急之下,匆忙趕至府中,到父親院裡好問個究竟,熟料,在聽完父親之言後,他整個人當即就懵了,他難以相信那性情婉約可人,心地純善至極的二妹,會做出殘害親人之事,可是父親臉上的悲苦卻是真切的,由不得他不信。
回過神,他徑直就來到地牢這邊,心知以目前的狀況他改變不了什麼,但他要問清楚母親,問清楚二妹,爲何要如此殘忍地對待大妹?
明夫人阮氏一聽到兒子的聲音,臉上立時露出欣喜的笑容,“默兒,你可算回來了!”兒子離島前往陸上辦事,她是真的放心不下,生怕孩子在外有個閃失。
“大哥。”明嵐微笑着看向兄長,柔聲喚道。
向母親一禮,明默道,“爲什麼?娘,你和二妹能告訴我具體是爲什麼嗎?”看着兒子含痛的眼神,再結合其一回府就來到地牢這邊,明夫人心下明瞭,知道明默必是什麼都知道了,只見她臉上表情平淡,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問娘和你二妹豈不是多此一舉。”她的這個兒子啊,除過樣貌與她幾分相似,性情可是全像極他的父親,溫和過度,沒多少城府,反倒嵐兒這丫頭,無論是樣貌,亦或是性情,皆隨了她這做孃的。
明默道,“我不信,我不信大妹是鬼怪附身,我不信她是妖孽,娘,爹將什麼都告訴我了,我就是想知道,你爲何要這般偏心,爲何要爲成就二妹的心願,不惜拿整個明家冒險,也要置大妹於死地?”其實,明夫人阮氏還真沒他說的想得那麼多,她是有想過整件事情敗露,會給明家帶來什麼危機,但她幫明嵐行事時的初衷,只是想讓自己疼愛的女兒,能夠心想事成,坐上正妃之位,來日成爲鮫人一族的王后。
“這是你對娘說話的口氣嗎?”心潮翻滾,明夫人阮氏臉一沉,嘴上道,“我剛不是對你說了,那不是你大妹,你大妹在做出那件蠢事後便已經死了,活過來的是妖孽,是鬼怪附她身體的妖孽,否則,她的性情,她的言行舉止,也不會發生那樣大的變化。”她只能一口咬定那蠢笨的丫頭是鬼怪附體,她不能承認這只是嵐兒捏造的一個藉口,一個除去那笨丫頭的藉口。
明嵐站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兄長和母親對話,這會兒見母親面有不悅,不由對目露痛色的兄長道,“大哥,長姐真的已經死了……”未等她說完,明默掩去眼裡的痛色,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二妹,你讓我很失望,甚至於我都感覺不認識你了,希望來ri你別後悔今日所爲!”父親對他說了很多,有對大妹生出的慚愧,有對現實的無可奈何。
是啊,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唯有犧牲大妹,方可保家族度過危難,因此,作爲明家人,作爲明家的一份子,他們皆對大妹有愧。
“大哥……”明嵐委屈地張了張嘴,想要爲自己辯解幾句,卻見兄長不再看她,轉身大步而去,登時,她跺了跺腳,眼裡淚花打轉,帶着哭腔,看着母親道,“娘,大哥……大哥做什麼要那麼說我?我有做錯什麼嗎?”
明夫人阮氏用帕子幫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安慰道,“孃的嵐兒好着呢,你大哥多半是難以接受你長姐已死這個事實,纔會對你說些有的沒的。”
“大哥從小就疼我,我不想他對我生出誤會。”在這個家裡,就娘和兄長和她最親,旁人怎麼想她,她一點都不在乎,但兄長的愛護和疼惜,還有信任,她不要丟失掉,也萬不能丟失。明夫人阮氏笑了笑,道,“放心吧,等你大哥靜下心想明白,自會知曉今個不該對你說那些話,到時,他怕是求着要你原諒呢!”
王宮,青月殿中,海晏不顧青雲規勸,硬是下牀,要出王宮救傑克。
“殿下,王上都已經下令,您去了根本救不下人!”青雲跪地,擋住主子的去路,道,“再者,單就圍在這青月殿外的侍衛,以您目前的身體狀況,是極難出去。”都是他不好,做什麼遵照殿下的命令偷偷去打聽消息,打聽也就罷了,回來還一字不落地稟報給殿下,這不是明擺着讓殿下心急,不管不顧地去救人麼?
海明臉色蒼白,按着胸口接連咳嗽了數聲,氣息略顯急促道,“你不也說了,大殿下不在島上,作爲兄弟,這個時候必須由我出面救下王嫂,否則,王兄怕是一輩子都會陷入痛苦之中。”陰謀,原來一切都是那個女人的陰謀,爲何他沒早些想到?以至於,以至於王嫂即將面臨火刑。
王宮內外的傳言,海明從青雲口中全已知曉,當時下,他就覺得一切都是陰謀,且與明嵐,與明家人有着脫不開的干係。
他和明嵐是相識的,而且頗爲熟悉,但這僅限於他們兩人,及各自的心腹知道。
至於爲何這般隱秘,二人好似心照不宣,皆有自己的秘密。
而彼此的秘密,誰都沒有探究之心,然,海明卻是知道明嵐心裡想的是什麼,也正因爲知道,他纔有意無意地接近對方。
明嵐卻是不知自己的心思已被海明看穿,更不知人家接近她,爲的是讓她沒機會心願達成,想着自己也許真和思慕已久的那個人無緣相守,她便告訴自己退而求其次,以能夠成爲海明的王妃爲目標,達到近距離看到心上人的目的。
然,天意使然,明嵐的小心思還是成爲了現實,這令海明氣惱不已。在他心裡,沒有哪個女人能配得上自己的王兄,但木已成舟,他只得忍着滿心嫌惡,與明嵐在暗中繼續交往,好讓海晏看出這個女人的真正嘴臉。
隨着時間一日日過去,明嵐產下女兒,但至始至終都未走近海晏心裡,海明看在眼裡,心中不由舒口氣,只覺王兄仍然是他的那個王兄,是他如父般敬重的王兄,沒有那個女人能搶走,對於自己嚴重戀兄這一點,海明是不知道的,他只知能與王兄匹配的女人,是這世間一等一的,但這樣的女人就如鳳毛麟角,很難找到,每每想到這一點,他會禁不住覺得欣喜。
奈何,傑克的出現,讓他意識到王兄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煩悶焦躁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地襲上心頭。
正好明嵐有事求他,求他幫忙將長姐帶出島,遠遠地丟在陸上,最好讓其沒機會再回來。
存着私心,他答應了。
可是計劃不如變化,傑克有孕,致他不得不調整原有的計劃。
那一刻,他心裡極度不好受,極度不甘心,但事實就是事實,他敬重至極的王兄,似乎好像喜歡上了性情大變,粗俗不堪的王妃,否則,不會設法讓其懷上子嗣,並禁止他再踏上竹林小徑,進入朝暉殿。
海晏竭力保護傑克周全,真真對海明打擊不小,從而致其冒着生命危險,走出一步險棋。
說海明破罐破摔也好,說他爲驗證王兄對他的兄弟情也罷,他終留下一封信,讓青雲轉交給海晏。
信中的內容有要求,有威脅,他要求海晏看到信後,不能即刻離島尋人,要不然,他會做出令海晏後悔終生之事。
一天,兩天過去,海晏沒有出現在陸上,沒有出現在他和傑克面前,海明爲此感到好不歡喜,王兄心裡有他,要不然也不會顧忌他……
“殿下要如何救人?就算殿下能夠出青月殿,能夠到南門廣場,可殿下有無想過,您有什麼法子能夠救下大殿下的王妃?”青雲之言,如當頭棒喝,將海明剎那間擊醒,只見他身子晃了晃,眸光怔然,喃喃道,“是啊,流言蜚語已經將我和王嫂團團包裹了住,如果我去救她,無疑中人下懷。”忽然,他目光一亮,隨之決然道,“我顧不了那麼多了,也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我得去救王嫂,哪怕捨棄性命,也要將人救下!” ωwш_ ttκā n_ CΟ
語罷,他繞過青雲,就往殿門口走。
“殿下!”青雲起身,急聲喚道。
海明頭也沒回,語氣堅定道,“你不用再勸我。”見他意決,青雲只好跟上。
“三殿下,沒有王上允許,您不能……”剛一出青月殿,主僕二人就被手持兵器的侍衛團團圍住,其中一人上前行禮,但沒等他說完後話,海明手中突然多出一柄鋒利的匕首,“滾開!”將匕首抵在自己脖頸動脈上,他神色冷峻,脣齒間擠出兩字。
衆侍衛登時驚愕地睜大眼,不由自主地連連後退,就是那說話的頭目,也被海明的舉動驚得臉色一變,張着嘴不知再說些什麼好。
三殿下可是大殿下護在羽翼下的兄弟,雖現在被王上下令禁足在青月殿中,但人終究是王子,要真有個萬一,他們的項上人頭鐵定不保。
“不滾開是麼?”見衆侍衛只是齊退後數步,並未讓開道,海晏握着匕首的手微用力,脖間立時出現一道血痕,那侍衛頭目目光復雜,做了好一番思想鬥爭,終於,擡手一揮。衆侍衛看到他的動作,整齊劃一地收起兵器,讓開一條道,恭謹而立,目送海明主僕漸行走遠。
傑克是從明宅的后角門被擡出府的,就在她被小轎顛得昏昏沉沉間,轎子落到了地上,接着,她被人從轎中擡出,隨之,耳邊便響起此起彼伏的喧鬧聲。睜開眼,看着周圍黑壓壓的人羣,聽着那一句句不堪入耳的咒罵之語,她笑了,笑得雲淡風清。
妖孽,鬼怪附體的妖孽,不知廉恥,禍害大殿下不夠,還勾?引三殿下,惡毒,活該被王上下旨,施以火刑……
什麼難聽說什麼,什麼惡毒說什麼,人們義憤填膺,不光聲聲咒罵指責,同時向她狠狠地丟着爛菜葉,臭雞蛋,果皮等生活垃圾。
“能引起如此大的公憤,也不枉我來這鬼地方走一遭!”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