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眼,眼前是一片岩石穹頂,祁震只覺得渾身上下僵硬得幾乎毫無知覺,就連神識也退守還原,此時此刻的狀況,就好像回到了那個先天經脈堵塞的孩童時代,連動彈一下都十分困難。
唯有一件事是值得慶幸的,祁震知道自己眼下並沒有死,只可惜不知道最後那一刀,能否阻擋天魔進攻的步伐,也不知道是誰將自己帶來此地,不知道紫宸樓生還的修士是否安好。
這一刻的寧靜,讓祁震不僅身體僵硬,心神也變得木然,祁震只知道自己似乎身處一個岩石洞窟內中,外面有縷縷陽光照射而入,巖洞深處流水叮咚滴落的聲音,在絕對安寧的身心感覺下,不啻於黃鐘大呂。
此時此刻,祁震甚至生出了“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前往何方?”的疑惑。
將過往一切的修爲法力、強健統統拋棄,這一年有餘的仙道修煉的經歷,似乎不曾存在於祁震的身上,他還是那個體弱多病、嚴重時只能在牀上奄奄一息的年輕人。
如果沒有了那一份強大得讓天魔也要退避的力量,未曾入仙道門檻修煉的祁震,與金丹境界的祁震,有什麼區別?
這樣一來,那三個問題就發生了一些轉變——“我還是我嗎?”“我的力量從何而來?”“我的力量又會歸於何方?”
祁震無法回答,因爲任何有具體思考模式與語言邏輯結構的答案,都不可能完全體現出祁震所需要的結果。
此時此刻的祁震,距離煉神境無比接近,甚至要比一身法力全盛之時還要接近,祁震甚至能夠自我隱約察覺到,這三個問題並不是問題,而是修煉上的關竅。
只可惜當他還處於這份木然中時,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來——
“祁震,你醒了?”
引入眼簾的是何茗那略顯清冷、卻又帶着擔憂的神色。
“你先不要着急,你的傷很重,我去叫人。”何茗輕輕安撫祁震,其實就算她不說,祁震也無法動彈,連眼珠子的轉動,都感覺像是要摩擦在乾涸的戈壁上。
何茗只消失了一陣,隨即便有另外一人過來。
“辛苦你了,讓我跟祁震獨處一陣吧。”說話之人正是玄天宗掌門流光真人。
何茗無聲點頭,看了祁震一眼,旋即轉身離開。
流光真人看了看躺在仙蓮溫玉榻上的祁震,這張寶榻最主要的功效就是護持肉身爐鼎不壞,一般來說,是讓即將散功離世的修士,維持一絲生機、囑託後事時才動用的。
流光真人走到祁震身邊,讓他能夠看見自己,說道:“祁震,你無需太過急躁,聽我慢慢道來——”
當初東海之上,第二批天魔襲來,祁震自毀金丹與一身真元,欲圖跟衆多天魔同歸於盡,那一刀也確實宏大無邊,當即便讓天魔損失三成以上。
只可惜祁震窮盡一身力量也只能做到如此,剩下的天魔,紫宸樓衆人也無法抵禦,只能眼睜睜看着祁震落入海中,絕望徹底佈滿衆人心頭。
可正是此時,來自中州的六宗支援終於抵達了,爲紫宸樓衆人解除危機。
當初鏑鋒子殞落於天魔手下,蒼雲劍宗自然有秘法知曉門人情況,立刻派遣出修爲更高的長老,只不過當時東海之濱的天魔,有不少已經前往東海,所以蒼雲劍宗的支援撲了個空,卻正好遇見突圍而出的紫宸樓長老,告知衆人到東海流火小島上支援。
面對數量衆多的天魔,這批蒼雲劍宗的修士自然不是急忙趕赴支援,而是各自分散,將這個消息傳遍其他宗門,集中力量再前往東海。
這一次的六宗援軍,恐怕要比當年仙魔大戰更加浩大,幾百道光華自東海之濱,一直朝東飛行,其中不乏各路宗門神器。
當一場大戰之後,六宗修士將剩餘天魔剷除殆盡,紫宸樓生還衆人得救之後,這才知道還有一人落入海中,將其救起之後,卻發現此人身披全套盔甲,無法以外力強行打開。
但仙道之中手段層出不窮,蒼雲劍宗的何茗,當初在離開天南之地後,此時又來到東海對抗天魔,正是她以《九天御劍勢》的無邊劍意,透入玄武影流甲之中,將祁震救出。
何茗看見七竅盡封、生機杳茫的祁震,立刻心神大震,帶着祁震便御劍而起,朝着東海深處飛去。
金刀客就是祁震的消息,就此被人知曉,但是在場的七宗高人很快便將這個消息封鎖起來,只有掌門以及少數長老級別才知道金刀客的真面目,同時前來支援的玄天宗長老將這個消息傳回門中,而另外派一部分人去追何茗。
至於何茗將祁震帶到何處?衆人後來才知道,正是東海劍仙傳承一脈的根本道場——蓬壺島。
東海之上,島嶼零星散落,絕大多數都是未曾有人踏足的荒島,而蓬壺島則是更加遙遠,周圍有千年以來東海劍仙佈下的劍陣隱匿守護,所以一直沒有外人能可踏足此地。
蓬壺島能被東海劍仙一脈作爲傳承根本,自然有其與衆不同之處,島上更是有着東海劍仙千百年收藏的各路奇珍,內中便有仙蓮溫玉榻這等神物,何茗便是以此護住祁震肉身爐鼎生機不滅。
以何茗的性格,行事向來直接了當,也沒有跟人解釋的習慣,一開始追至蓬壺島附近的七宗高人,好不容易窺破劍陣,卻被其阻攔在外,直到流光真人得知祁震情況,親自趕赴蓬壺島,好言相勸何茗解除劍陣,讓七宗高人進入治療祁震。
由於蓬壺島是東海劍仙一脈傳承的道場,所以不論從怎樣角度來說,這片海外仙靈洞天,都算得上是何茗獨有之私物,所以能夠進入內中的七宗高人,少之又少,而且協商謹守此秘。
至於治療祁震的過程,也着實讓七宗各路高人覺得手足無措,從神農谷的建木元露、到琉璃川的地骨續命散,以至於麻衣道的冰心道氣、青嵐宗的凝神金丹,傷亡甚重的紫宸樓也用上秘傳的天星造命水,都沒辦法護住祁震不斷頹喪的生機。
溫玉榻只能從外界保護祁震生機不散失,但是祁震的生機卻是自行在體內逐漸變得羸弱,就好像火焰熄滅一般。
最後還是由流光真人出手,直接以神器山河印,催動神通,將祁震的肉身爐鼎凝固在一片靜止的空間之中,然後各宗高人在一同施展法力運轉各色靈丹妙藥,這才勉強將祁震的生機命元補足。
但是最大的一個問題,祁震的肉身爐鼎已經被他自己武鬥真氣由內而外地摧殘殆盡,這種傷勢是不可能以任何靈藥、藉助外力便可以治癒的,只有靠祁震自身生機恢復之後慢慢療養,否則自此之前,祁震根本不能走下仙蓮溫玉榻,肉身爐鼎的傷勢會立刻爆發,形體崩潰離散。
所以祁震眼下身體知覺的僵硬無感,其實是七宗高人聯手施展的結果,不如此,祁震連性命都保不住。
至於七宗高人爲什麼會如此主動與慷慨救治祁震,其實不難理解,在面對天魔劫數之下,祁震迎頭而上是一個重要的舉動,仙道不可能永遠逃避這一場災禍,而且僅東海一戰,七宗之一的紫宸樓便損失慘重,任何一份能夠與天魔與之抗衡的力量,都彌足珍重。
更何況祁震跟青嵐宗、蒼雲劍宗、紫宸樓等都有援手恩情,無論祁震當下在仙道之中風評如何,知曉金刀客身份之人,再也不會懷疑祁震此人品性如何了。
一名金丹修士,能有如此膽識與能力,將天魔引至東海之上,這固然讓紫宸樓需要付出慘重代價去作戰,可若非如此,天魔全力進攻紫宸樓本山道場,那麼整個紫宸樓可能就要在仙道之中除名了。
而除了來到東海支援的六宗,天下仙道也絕非僅有這點力量,流光真人不愧是當年指揮過仙魔大戰之人,一方面派出支援前往東海,另一方面也派遣門人在東海之濱儘可能搜尋其餘天魔,減少東海戰事的壓力。
這一戰,幾乎半個中州仙道勢力都參與其中了,有仙道七宗領頭,那些小門小派以及衆多散修,自然也明白天魔劫數的兇險,若不攜手抗敵,未來劫數臨頭便不會有人相助。
距離祁震在東海大戰,至今已有近半個月的時間,東海之上的天魔基本被消滅乾淨,其實這還要多虧祁震與紫宸樓將過半數的天魔引到東海之上,可見祁震的這番決策是正確的。
流光真人說這番話的時候,儘可能說得慢一點,直到外面天色漸漸變暗,祁震這才瞭解了半個月以來的外界變化。
“多虧了你,這一次天下仙道才明白,天魔劫數是何等的兇險,僅一門一派,絕無力量獨面對抗天魔。”流光真人在祁震身旁感嘆道。
祁震沒有辦法說話,也無法展露任何表情,但是如今的結果,依舊是衆人與自己喜聞樂見的,這樣一來,自己也應該達到雲笙長老所要求了吧。
而當流光真人正思忖該怎樣讓祁震傷勢痊癒之時,一陣莫名氣息流轉洞窟之中,流光真人猛地站起身來,正欲說話,卻又立刻下拜。
“弟子流光,拜見三聖。”能夠讓執掌玄天宗的流光真人下拜的,也唯有玄天三聖了。
一如既往披着玄黃道袍、面容年輕的雨亦辰,擡眼看着祁震,然後翻手輕託,掌中浮現一陣氤氳白光,說道:“純陽燈我已經幫你煉化完成了,剩餘的一些邊角料原本打算直接交給你處置,不過看見祁震這副模樣,我想還是留給他吧……你不會有意見吧?”
“三聖悲憫天下蒼生,祁震除魔有功,若三聖有大神通能可治癒祁震,弟子感激不盡,絕不敢另作他想。”流光真人沒有擡頭,誠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