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元娘定了定神,說了經過,香芷旋才弄清楚了原委:
今日上午,太子妃命人請寧元娘去趟東宮,是替太子傳話。護國公丟官之後,部分官員自然是要趁熱打鐵繼續彈劾,試圖讓護國公再無翻身之地。蔣修染到底是護國公的幼弟,人們又動不動就想把他一起扯上,是爲此,太子讓他做到心裡有數。
兩人正說着話,和月郡主到了東宮。
太子妃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她得了皇后的看重,每日四處亂轉,而皇上又不想在小事上與皇后計較,我們也就不能失禮。”
寧元娘會意稱是。
和月郡主施施然進門來。
西夏女子服飾是各式各樣的深衣,今日和月郡主卻入鄉隨俗,換了玫紅色褙子、豆綠色挑線裙子,豔麗的顏色,襯得和月郡主的容顏愈顯冶豔。
三個人見禮之後,寧元娘就要道辭:“既是有貴客,妾身就不叨擾了,改日再來拜見。”
和月郡主卻趕在太子妃前面接了話:“蔣夫人別急着走啊,我是聽說你來了東宮,才特地過來的。”又歉意地對太子妃一笑,“皇后娘娘看我在宮裡悶,要我過來與你們說說話。”
寧元娘不想太子妃爲難,就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妾身恭敬不如從命。”
三個人落座,寒暄幾句,皇后宮裡的人過來了,要太子妃去正宮一趟。
和月郡主對太子妃笑道:“你只管去,蔣夫人定會替您款待我的。”
太子妃從容笑道:“也好。”又對寧元娘道,“只管放心,你只需陪着郡主說說話,東宮的人都算得伶俐周到。”
寧元娘稱是。
太子妃一走,和月郡主不論意態、言語,都隨意很多。
寧元娘心知對方就是衝着自己來的,也就既來之則安之。
和月郡主問起蔣家一些事:“我倒是不明白了,蔣大人爲何與家族決裂,到了這等地步?——聽說眼下是護國公一家求着他照拂,他卻不予理會。”
寧元娘只是道:“妾身剛進門不久,真不知道這些是非。”
“你不知道?”和月郡主揚眉淺笑,“你怕是比誰都清楚吧?只要稍加留神打聽,便知到蔣大人諸多行徑都與你有關。”
寧元娘神色自若,“這話我倒是聽不懂了。”
和月郡主輕笑出聲,“你是襲大人的表妹,寧家對襲大人言聽計從。眼下你又是蔣大人的夫人,你出嫁之前再到如今,蔣大人在很多事情上都聽從襲大人的吩咐。”
寧元娘啜了口茶。
和月郡主繼續道:“要我說,可能蔣大人是爲了討好襲大人,才表現得對你一往情深,最終如願以償;也可能是襲大人要將蔣大人收攏到身邊,才讓你嫁給了蔣大人,手裡多了一枚棋子。”
蔣修染那樣一個行事無所顧忌的人,竟被說成了諂媚逢迎之人。
襲朗那樣一個性子清冷一身傲骨的人,竟被說成了利用女子籠絡人心的人。
前者是寧元孃的夫君,後者是她的四哥,她不能忍受他們被這般揣測。心念一轉,她定顏一笑,“你這般橫加揣測朝廷重臣,是得了有心人的挑撥,還是見多了這種事情,便以爲何處的風氣都是那般不堪?”
和月郡主也笑,“我是聽人這般說過,才與你複述一遍罷了。與我說這些的人,是貴國三公主、西夏順王妃。”
寧元娘不怒反笑,“順王妃要是得知你這般污衊她,不可能坐視不理。這樣看起來,你是真不會回西夏了。”回去之後,不被三公主撕了纔怪。
“你想多了……”
寧元娘打斷了她的話:“如果這些話真是貴國順王妃說的,你也跟我說不着,去問問皇后娘娘即可,她自會告訴你是真是假。順王妃的身份非同一般,豈是你能說三道四的。你這一身打扮是入鄉隨俗,言行最好也好入鄉隨俗,否則,休怪走到何處也得不到禮遇——女流之輩,不能橫加揣測朝廷重臣。惹惱了哪一個,都不是你能消受的!”
這個勞什子的郡主實在是讓她生氣,她做不到客氣有禮了。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和月郡主嫣然一笑,“莫不是被戳中了痛處?覺着自己被兩個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受不住了?”
“你這般自以爲是,終於讓我明白,西夏爲何多年臣服。”寧元娘輕輕一笑,語聲轉低,“正是因爲有着你這般滿心齷齪見識淺薄的人。”隨即吩咐宮女,“送客吧,這樣的人,相信太子妃一眼也不願意多看。”
和月郡主眼中寒光一閃,“你竟敢如此?”
寧元娘微微挑眉,“爲何不敢?你本就是客,留着你張狂是給西夏顏面,攆走你也是給西夏顏面。不高興了?那就去皇后娘娘面前理論一番。”
和月郡主深凝了她一眼,緩緩起身,“也罷,我也懶得與你絮叨。聽得蔣大人在靜園,我去求見皇上,見見你那位夫君。”
寧元娘坐着沒動,隨後讓宮人去傳話,沒別的事自己就先回府了。
太子妃被絆在了皇后那邊,也就讓她先行回府。
寧元娘回到府裡,問了問,得知蔣修染果然是去了靜園,便獨自用了午膳。
她不怕誰去招惹蔣修染,讓她心裡冒火耿耿於懷的,是和月郡主那些話,真是怎麼想怎麼生氣。
眼下實在是氣得坐立不安,纔來到了襲府,找香芷旋倒苦水,說完這些,又道:“你說她到底安的什麼心?”
“安的什麼心?”香芷旋笑道,“氣你是一個目的,讓東宮的人聽到也是一個目的。”
寧元娘想了想,“可不就是麼。她意在挑撥,要讓太子對四哥和我家大人心生忌憚。”隨即嘴角一牽,“太子要是忌憚他們,等不到此時。”
“況且太子很清楚這些事情的由來,最是瞭解他們的性情。”香芷旋寬慰她,“爲個不相干的人,犯不着生氣。”
寧元娘透了口氣,“也只能與你過來說說,這些話總不好讓他們知道的。”
“嗯,我明白。”
“往後你也要小心纔是,那個郡主說話夾槍帶棒的,着實叫人膈應。”
“這是自然。”香芷旋笑着給寧元娘續了杯茶,“方纔我聽你說的時候,已是氣得不行。日後見到她,自然要留心防範着。”
話都說了出來,心裡真的好過了不少。寧元娘岔開了話題:“二孃的事你聽說了麼?”
“只聽我婆婆提了兩句,說是打發給一個地方官做妾去了?”
“是。”寧元娘苦笑,“去年我不是生了一場小病麼?她去過兩次,言行不檢點。便是誰想給她個好去處,也不能夠。”
香芷旋這才明白原由,“那就沒法子了,路是她自己選的。”寧二孃在襲府鬧那麼一出,就該一輩子引以爲戒,卻不想,還是賊心不死。真就是誰想給她出路都不行。
這時候,元寶悄悄走進來,坐在踏板上,看着香芷旋,見她笑了,才直起身形哼哼唧唧。
寧元娘被惹得笑起來,“又跟你要栗子呢?”
“是啊。”香芷旋摸着元寶的頭,“剛纔含笑說它去扒着魚缸看魚了,回來可不就又要找個事由。這一天天的嚼栗子玩兒,我都怕它的牙壞掉。”
寧元娘笑出聲,“那麼一點點兒糖,不至於。你可是真把它當孩子了。”
“本來就是啊。我可是看着元寶長大的呢。”
語聲未落,金媽媽抱着寒哥兒走進來。
寒哥兒看到元寶就拍了拍手,“元寶!”
“這兩個字倒是說得清晰。”寧元娘笑意更濃,“說別的都還有點兒模糊呢。”
香芷旋有點兒窘,“可不就是麼,元寶纔是最要緊的,咱們這些長輩都要往後排。”
有寒哥兒和元寶在近前插科打諢,寧元娘那點兒火氣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離開的時候,已是眉眼帶笑。
寧元娘說的那樁事,香芷旋自然是不會跟襲朗提及的,是清楚,太子得知了什麼事,都會告訴襲朗。
太子有兩個最清晰的特點,隱忍內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不是這樣的人,怎麼能得到襲朗和幾位老臣的鼎力扶持。
至於和月郡主那邊,與寧元娘說去靜園見蔣修染,自然只是故意氣人的話。蔣修染的脾氣一上來,不管男女都不會給情面,宮裡的人都知道。她怎麼會去自取其辱。
說到底,寧元娘敲打她的那些話,不好聽,卻都是事實。她在京城,只是屬國派來的人,給臉面捧着她,是因禮儀之邦向來如此,不給臉羞辱她,是她不成體統合該教訓一番。
並且,她之所以故意去氣寧元娘,目的是讓東宮的人聽到,以觀後效。
她感興趣的,從來不是對寧元娘一往情深的蔣修染,而是手中扼着天家命脈的襲朗。
襲朗,是西夏順王妃談起時很是忌憚的人,也是如今同時得到皇上、太子重用的人。不論爲哪一點,都足以勾起她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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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一,皇后設宴,命後宮嬪妃、勳貴之家的女眷參加,同賀新年。
和月郡主卻一大早去了靜園面聖,道:“西夏民風開放,臣女自幼學過幾年拳腳。來京之後,聽得很多武藝精湛之人,實在是想開開眼界,還望皇上成全。”
皇上反問道:“要你開眼界,怎麼說?”
和月郡主嫣然一笑,“要是能讓襲大人、蔣大人、皇太孫、五軍大都督等人較量一番,便是臣女生平幸事。”
皇上沉默了一陣子。
和月郡主便覺着氣氛越來越凝重,不自主地心頭髮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