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偷着樂?”香芷旋斜睇他一眼,“聽說了一樁事,我幸災樂禍呢。”
“怪不得。”是讓她高興的事就好,襲朗也就沒再問,手矇住她的眼睛,“睡會兒吧,我得去外院。”
“嗯。”香芷旋闔了眼瞼,由着他給自己掖了掖被角,放下簾帳,在心裡默唸着經文,慢慢墮入夢境。
襲朗到了外院,命人把襲刖喚到近前,把幾件事情交給襲刖打理。
府裡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他自是不會長期親力親爲。這段日子接到手裡,每日都是耐着性子跟管家、管事們磨嘰。眼下看着新換的這一批人手沒有二心,也都上手了,日後只需隔三差五查查帳就行,便找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由,藉此試試襲刖這人的能力深淺。
襲刖的想法很簡單:四哥之前給了他好處,他就該盡力幫襯着點兒,也算是還人情。由此,痛痛快快地應下,只是擔心一點:“我心裡是真沒底,怕是不能全辦好。”醜話說在前頭,日後也不至於被訓得找不着北。
襲朗卻道:“辦不好還辦不壞麼?用心就行。”
襲刖大樂,“成,我明白,盡全力就是了。”
過了幾日,大老爺聽說了此事,特別不滿意,“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要讓老五打理外院庶務?”襲刖說他的話不好聽,卻沒說錯,他真是見好了,說話聲氣也足了。
“管着庶務是什麼好事麼?”襲朗挺不理解地看了大老爺一眼,“日後外院就是這情形,由管家全權打理,不需專門指派誰。我看看老五行事作派如何,要是可用,來日給他謀個六七品的小官兒做做。”
輪到大老爺驚詫了,“你居然想用他?”之後就擺手,“不行!他性情衝動浮躁,哪裡是能指望的人,要是指望他,還不如指望老三,老三起碼做事踏實。”
“踏實跟窩囊不一樣,別弄混了。”襲朗不欲多談,“這些我心裡有數,你就別費心了。”
“你真敢用他的話,我就給老三謀個官職。”大老爺道,“老三那樁事的確是錯得離譜,可他到底是被二房設計的,歸根結底其實也不能怪他。再者,你已經那對母子命專人照顧起來了,並不打算傳到外面去,那這件事情就要揭過不提。我說的沒錯吧?”
說來說去,大老爺對襲脩近乎於愛之深責之切的情緒,到了真章,大老爺還是偏向襲脩,生怕那個兒子吃虧,最起碼,看不得襲刖的境遇越過襲脩去。
“行啊。”襲朗牽了牽嘴角,“這番話我記住了,明日去找二叔說說。他拿捏着老三的事情,應該不止那一件。我賣個人情給他,讓他提前防着你們父子情深日後齊心協力對付他。”
要面對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局面,處處鉗制着人。大老爺病情好轉之後,凡事願意往好處想,可每當樂觀一點兒的時候,襲朗就會當頭給他澆一盆冷水。“那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讓老三就這麼過下去了?爲什麼不試着將他的心拉攏回來呢?家和方能萬事興,誰都明白的道理。你也是率領過千軍萬馬的人,這些還用我跟你說?”
“你那個腦子……”那個腦子現在裝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襲朗起身,“得了,日後我就不過來琢磨你這個人了,省得讓你把我帶泥溝裡去。”
第二天,襲朗聽小廝說,蔣夫人和蔣鬆一早到了西府,離開時把襲朋帶走了。
西府就只剩了二夫人、襲肜。
襲朗心裡再清楚不過,襲朋現在一定將所有的帳都算到了他頭上,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蔣府能將他管過來還好,要是他認死理的話,怕是會尋機報復。
這樣想着,他吩咐趙賀:“派人盯着襲朋,免生枝節。”
趙賀當即安排下去。
香芷旋這邊,香大奶奶或是親自過來,或是命人傳話,讓她陸陸續續得知了老太太與香若鬆事情的後續:
香若鬆撂挑子不幹了沒幾日,老太太就撐不住了。正是年底,一堆賬要合算,還有人情來往上的事,繁瑣得緊,又都是拖延不得的事。她只好板着臉免了香若鬆的罰跪,讓他盡心打理產業。
香若鬆並沒即刻去忙碌那一堆事情,而是跪在了老太太面前,神色萬般痛苦地道:“祖母,有些話我必須跟您挑明,不然這日子還是沒法子過。反正我也不怕再去罰跪,心裡怎麼想的可就怎麼說了,您別生氣纔是。您心裡那些盤算,我心底都有數了,給您句準話:都不妥,且都不能成事。以前我與您提過那次當衆數落襲老夫人的事,有一節忘了跟您說了——那次二夫人也在場,襲老夫人已經將阿綺與人私奔的醜事當衆說出去了,我是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才駁斥回去,讓人們半信半疑。老夫人與二夫人興許是面和心不合,但是很多事肯定都不會瞞着彼此。”
他飛快地瞥了祖母一眼,爲了讓祖母不會對偷偷送走香綺旋的事耿耿於懷,索性把話都挑到了明面上,“所以,您想將阿綺塞到西府,是絕不可能的。二夫人怎麼肯要一個與人私奔的貨色做自己的兒媳婦?她心裡不定怎麼鄙棄我們香家呢。您要是覺着我是在哄騙您,也容易,得了空您再去趟襲府,找個由頭去見見二夫人,看看她會不會對您以禮相待。”
老太太沒說話,便是默認了香若鬆給她指的路。
香若鬆又說起那幾個絕色女子,“您趕緊把那幾個禍水交給我打發掉吧?這要是傳出去,別人不是以爲我好色,就是以爲您又要用女孩子拉攏誰——咱們現在是襲府的姻親,時時處處都得顧及着面子,咱們這輩子是都不能讓襲府引以爲榮了,可是不讓他們跟着我們臉上無光總不難辦到吧?”沉吟片刻,“襲四爺一直沒上門來看望您,必是阿芷因爲那幾個女子的緣故出言攔下了。阿芷不見得怕誰勾引襲四爺,怕的大抵是襲四爺會因此對香家生出徹骨的厭惡,連帶的讓她也面上無光。眼下就是這麼個情形,您能指望的孫女只有阿芷一個了,就算您不能哄得她高高興興的,起碼也別給她添堵了,成不成?”
老太太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如今總把臉面掛在嘴邊,以前那些不顧臉面的主意是誰出的?”
“此一時彼一時,不得一概而論。”香若鬆振振有詞,“我之前是將咱們家的臉面豁出去了,不這樣的話,能與襲府結親?這是關乎香家運道的大事,而且最終事成了,誰心裡就算不屑,見到我也得客客氣氣的。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就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行事,丟棄的臉面得一點點兒找回來……”
“閉嘴閉嘴!”老太太極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這個孫子最是能說會說,長篇大論是常事,以前不覺得怎樣,現在真是煩死了。
香若鬆聽話的結束這話題,轉身就喚了幾名小廝進來,“把那幾名女子送到羅老闆那兒,我已跟他說好了,他會妥當的安排。”
已經跟羅老闆說好了……這混賬美其名曰罰跪,其實是一刻都沒停止打算盤跟她作對吧?
香若鬆賠着笑下了最後通牒:“祖母,您暫且委屈一段時日,依着我的心思度日。您要是實在不能贊同,那我只能捲包袱滾回廣州,讓爹孃發落我了。”
老太太深深吸了幾口氣,無言地擺了擺手。中間到底是隔着一輩人,眼下她在京城,處處都需要孫子孫媳婦照顧着,當着逼得他們行不孝之事,自己能落到的只有吃不完的苦頭。
罷了,只能等着兒子兒媳來京城了,日後再做打算。不管怎樣,香芷旋趁機敲竹槓從她手裡的那筆銀子,便是不能歸還,也不能白拿。這件事,孫子到現在是已經不在乎了,可他不在乎,不代表別人也不在乎。
香芷旋聽事情進展到這地步,已經很知足了。臘月中旬,抽時間與襲朗一起回了趟香家,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一生閱人無數,男子的品行幾眼就能看清楚。細細品味了襲朗多時,再想想之前的那般打算,自己都覺得有點兒荒唐了。心裡暗自慶幸着,面上對襲朗的態度愈發和藹可親。
襲朗對老太太的態度,一如對待尋常人,溫和中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坐了一陣子,便攜了香芷旋道辭回府。
老太太先前兩個打算,眼前這一個是應了香若鬆的話,但是關於襲家西府的心思,她還沒放下,打定主意要去驗證香若鬆那番說辭是真是假。
至臘月下旬,老太太隨意挑選了幾匹衣料幾樣首飾,去了襲府。
寧氏連忙先把老太太請到自己房裡,又喚人去知會香芷旋。
老太太只說是記掛着孫女,年節前過來瞧瞧她。
又找上門來了,香芷旋只得掛着笑容去了正房。
說了一陣子話,老太太問起二夫人:“聽說是近來一直不舒坦?”
“是。”寧氏道,“這段日子都是整日悶在家裡,我都很少見到她。”
老太太笑道:“我若是不知道也罷了,既然知道了,又剛巧過來一趟,就該去看看她。”
寧氏飛快地看了香芷旋一眼,見她不動聲色,就笑着點一點頭,“您說的是。只是本該是我們去給您請安,眼下倒反過頭來讓您看望,真是太失禮了。”
“話可不是這麼說,眼下不是趕到這一步了麼?”老太太說着已起身離座,對香芷旋一招手,“別勞動你婆婆了,你陪着我去西府一趟。”
香芷旋恭順地上前去,對婆婆一笑,“我陪着祖母去看看二嬸。”
寧氏順勢點頭,客套幾句,送祖孫倆出了正房,轉身時若有所思:香家老太太去找二夫人做什麼呢?知道那也是個老來作怪的人,實在不敢往好處猜想,想着過後要找老四媳婦問問纔是。
香芷旋讓含笑先一步去西院傳話,得到二夫人見客的回話,才淡淡瞥了老太太一眼,“您一向不是禮數也算周到的人麼?今日是怎麼了?爲了何事這般心急的?”
老太太笑了笑,“我年紀大了,難免有糊塗的時候,幸好別人不似你,知道對老人家禮讓三分。”
香芷旋不予迴應,到了西府的垂花門外,停下了腳步,道:“四爺交代了我一件很要緊的事,您一過來我竟險些忘了。您先進去稍坐片刻,等會兒我再回來陪着您和二夫人說話。”
老太太正尋思怎麼把她打發掉呢,聞言笑着點頭,“你去吧。”
香芷旋深凝了老夫人一眼,上前去兩步,低聲叮囑,“二夫人進來肝火旺盛,您等會兒可要留神些,別給氣出個好歹,話裡話外別讓她抓住把柄。”之後將語聲壓得更低一些,“我跟沒跟您說過?我開罪過二夫人,她特別討厭我。您是我的祖母,等會兒保不齊會被我連累。”
說完,她退後兩步,看着老太太。走到這兒找個由頭回東府的話,也沒人說什麼。方纔反倒不行,不能在東府就一會兒一變的,平白落了笑話。
老太太卻是理都不理她,徑自挺直脊背,邁步進了垂花門。
香芷旋摸了摸下巴,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回了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