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元娘無異議,就讓她嫁給蔣修染吧。”襲朗溫聲道,“你說呢?”
“我也是這麼想的。”香芷旋自然認同,“這麼久了,蔣大人一直潔身自好,等着元娘,兩個人也不算陌生了。總比嫁給一個不知底細的人要好。”
襲朗輕笑,“我聽你這意思,怎麼像是在抱怨兩眼一抹黑的嫁了我?”
“哪兒啊,我是想,像我這麼走運的人到底是少數。”她笑着蹭了蹭他肩膀,“你瞭解蔣大人,他待元娘是真心實意,總比別人要好。”說到底,不論地位、樣貌還是對元孃的情意,眼下沒有比蔣修染更勝一籌的人。
襲朗點頭,“到時候我跟寧三老爺說說,儘量是順其自然,別讓寧三太太瞎攪和。”
香芷旋放下心來,脣角噙着笑,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襲朗已經出門。她洗漱之後,先去了西梢間看寒哥兒。
寒哥兒醒着,小胖手正無意識的揚起,似是要夠什麼東西,片刻一無所獲,手就收了回去,放到脣邊,小嘴兒張開來,吮着拇指。
香芷旋之前見他吮吸拇指,總會試圖阻止,可是金媽媽說這個月份的嬰兒都是這樣的,不用管,大一些之後,小手整日摸這摸那,到時候再糾正也不遲。
香芷旋想着也是,這說不定是寒哥兒現在的一個小遊戲呢,總不能讓他整日裡只是躺着,也就隨他去。
她將寒哥兒抱起來,柔聲道:“寒哥兒這麼早就醒了啊,爹爹出門的時候來看你了沒有?想沒想孃親?等會兒孃親要帶你去給祖母請安,你一定很高興吧……”她一對着寒哥兒就會變成話嘮,纔不管他能不能聽懂,一味絮絮叨叨。
金媽媽站在一旁,忍不住地笑,想着這樣下去,寒哥兒應該早早的就學會說話了。
寒哥兒起初只是專心致志地吃手指,過了一小會兒纔看向母親。
香芷旋忍不住笑起來,摸了摸他的下巴。
寒哥兒笑起來,脣角翹起來,大眼睛微眯,煞是可愛。
收拾停當之後,香芷旋抱着寒哥兒去請安。
寧氏一見到寒哥兒就是滿臉慈愛的笑,將他接過去,安置在膝上,拿出撥浪鼓來逗他。
安哥兒、宜哥兒也在,他們更喜歡跟寒哥兒玩兒躲貓貓,因爲這個遊戲偶爾會讓寒哥兒咯咯地笑出聲。哄了弟弟一陣子,小哥倆才戀戀不捨地道辭去了外院。
寧氏也記掛着寧元孃的事,道:“要是可行,我看嫁蔣大人就不錯。”想到寧三太太,笑容中略帶了點兒諷刺,“蔣大人有地位,只要我三哥不反對,這親事就成了——她是如何也不會反對的吧?”
這就是香芷旋不便接話的了,但是聽出了婆婆跟自己想的大同小異,這就好。
**
這日,蔣修染有事找襲朗,去了京衛指揮使司,襲朗不在,問過之後,才知道他去了附近的一所宅子。
這所宅院只得前面一排屋宇,繞着院牆植着高大的白楊樹,中間皆爲空地,是一個練功場。
襲朗沒有早起練功的習慣,倒是白日裡有空就會帶着親信來此處活動筋骨、消磨時間。
蔣修染尋過來的時候,襲朗在練習箭法,一身勁裝,箭如流星一般正中靶心。
一名年輕男子站在襲朗身側,面含微笑,正在說着什麼,瞥見蔣修染過來,忙轉身行禮。
蔣修染頷首,覺得這人有點兒面熟,問道:“你是——”
襲朗把話接了過去:“付家長子,子純。”說着放下弓箭,解釋道,“有事來京城,順道過來跟我說說話。”
蔣修染微笑,“付家,如今的福建總兵之子?”
付佩文稱是。
蔣修染問道:“老人家身體將養好了沒有?”
“蒙蔣大人掛念,家父已經痊癒。此次進京,家父特地叮囑,定要見見襲大人,一來道謝,二來看看襲大人是否已經痊癒。”
蔣修染笑,“他自然已經痊癒,命硬的人怎麼都能活。”
襲朗也笑,拍拍付佩文肩膀,“讓老人家放心就是。”
三個人這番言語,說的是襲朗大捷之戰身負重傷的事。那時的付總兵還是襲朗麾下猛將,兩人是忘年交。那次惡戰之中,付總兵率兩千鐵騎深入敵穴,被敵軍包圍,九死一生,同時被困的還有他只得十五歲的幼子。
襲朗命副帥督戰,自己則率領三千人馬前去營救。要救的是付總兵父子,還有他最愛惜的兩千鐵騎。那一身傷,是這樣落下的。
那次的事,不是誰都能理解,甚而有人覺得襲朗就多餘爲了兩千鐵騎賭上自己的生死。
蔣修染理解。
只有這樣的將領,才能真正得到將士死心塌地的擁護、愛戴。那也是襲朗練兵作戰手法幾近殘酷而將士從無怨言的緣故。不論多苦多艱險,他會始終陪着你。
三個人閒話幾句,付佩文道辭,與襲朗約定明日晚間去酒樓用飯,不醉不歸。
剩下兩個人,襲朗用下巴點了點一旁的弓箭,“試試身手?”聽說過,蔣修染箭法亦是精湛。
“我這身行頭怎麼試身手?”蔣修染低頭看看自己一身大紅官服。
“也是。那就改日。”襲朗轉身往前面走,“什麼事?”
蔣修染道:“來跟你說說新科狀元郎徐迅的事兒,以他那個才智,沒名落孫山就是祖墳上冒了青煙,怎麼可能高中狀元呢?”
“那可沒轍,他就中了。”襲朗笑,“你應該去跟吏部尚書說。”
蔣修染道:“這事兒肯定是太子或皇后放水,我得先確定是不是太子做的手腳。”
“就算是,結果也不是。”
“那就行。”
襲朗睨了他一眼,“你不忙正事,總管這些閒事做什麼?這些是你蔣侍郎該管的?”
“廢話,我得趁熱打鐵,把正宮那撮人打得不能翻身最好,不然我就別想得着好。”
“你抓緊吧,把蔣家跟睿王擇清楚,不然真是沒個好。”
“我比你着急。”蔣修染擺一擺手,闊步往前,“走了。”
正宮那撮人,不是那麼容易失去翻身餘地的,明裡暗裡不知有着多少黨羽,蔣修染正是太明白這一點,纔會處處上心。
**
睿王被打入天牢,讓皇后悲喜交加,悲傷的是不知道皇上爲何這般武斷,欣喜的是兒子終於有了下落,並不是她噩夢中的遭了毒手的下場。
到了今時今日,皇上連帶的厭棄她,她也不會再去他面前爲兒子求情、開脫。
沒必要了,那是無用功。如今最該做的,是將兒子多年來積攢下的人脈完全利用起來。
淮南王將睿王推到了這般境地,也沒得着好,被皇上禁足在王府,等候發落。
這是他一早就已料到的結果。終究是他府裡的人捲入了一些大事,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不論睿王如何大逆不道,落到皇上眼裡,他始終是一個處心積慮報復、不念手足之情的人。
皇上沒問他睿王爲何返回京城,也沒問他睿王是如何落到了他手裡。
不問再好不過,那正是他不知情並且不在意的。
訊問睿王是太子的事,他相信,睿王落到太子手裡,得不到禮遇,不過是一日一個說辭,顛三倒四。
他能做的,只有這些。要真正扳倒睿王,就要看太子和朝臣的本事了。
自然,這件事上,夏映凡功不可沒。
這女子善於調香,深知一些含劇毒的花如何恰如其分的應用,例如那種獨特的風信子,例如罌粟之類。適當的調配,能讓人陷入夢境一般,絲毫也不設防。
他要是有那份閒情,如今假以她手,大可毒害一些人。
但是他不想,這樣對付睿王,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別的人不似睿王惡毒,大多讓他不快的人,是他自己先去招惹別人的。
例如襲朗、蔣修染等人。
塵埃落定之後,看開了,沒什麼好記恨的。
也隱約明白,自己對付睿王,很可能正如了別人的意,自己仍是別人手裡的一枚棋子。但是在這樣的棋局之中,被這般利用,他能甘願。
不報復回去,他這輩子都會置身於心之煉獄。
給完全禁足了,皇上甚至還派了一批侍衛來王府看着他,生怕他將睿王那些事宣揚出去吧?
皇上那顆腦袋裡裝的東西,從來是他猜不透並且無法理解的。
可這樣的日子倒也不錯,他是真的清靜了,能夠不時想想如何處置夏映凡。
一想就滿心嫌棄的一個女子,到如今,已到了處死都嫌髒了手的地步。
放出去讓她自生自滅?不行。萬一她再被人利用,再次禍害到自己頭上,自己可真就是蠢到家了。
一直留在王府,也不行,怕自己膈應死。
弄來弄去,她成了個燙手的山芋。好在不需心急,這事兒他能有足夠的時間考慮。並且,皇上要是認真追究太后死因的話,遲早會追究到他和她身上,到那時候,就輪不到他來決定她的去處了。
**
襲朗忙於公事之餘,私下找了寧三老爺一次,提了兩句寧元孃的婚事。
寧三老爺已經知道當初自己被劫軍餉一事的原由,做不到全無芥蒂,卻也不再耿耿於懷,被問起,笑着回了一句:“順其自然就好。”
這答案已足夠好,襲朗也就放下此事。
至六月,寧三太太去了西山別院,接寧元娘回寧府。
越三日,媒人受蔣修染所託,上門提親。出乎意料的是,新科狀元徐迅也託了媒人上門提親求娶寧元娘。
襲朗聽說了此事,不由失笑,想着蔣修染起心找徐迅的麻煩還真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