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芷旋進到書房院的時候,恰逢襲脩出門來。這人近來每日都來這兒侍疾。
她斂衽行禮,沒說話。
襲脩笑着還禮,隨後離去。
香芷旋帶着鈴蘭進到書房廳堂。
老太爺坐在居中的三圍羅漢牀上,精神不錯,病情已見大好,卻是面色沉冷。
香芷旋行禮之後,還是不說話,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那兒。
老太爺沉聲問道:“老四這些日子是怎麼回事?”
香芷旋不慌不忙地反問:“您指什麼?”
“我命人喚他過來說話,他卻一再推脫。就忙成了那個樣子?!”
香芷旋不由想到了下人們傳的閒話。是這位老太爺說的,讓襲朗少在他跟前兒晃。襲朗沒空搭理他了,他又不高興……她心裡發笑,口裡則道:“是。”
倒讓老太爺一哽,是實在的性情還是故意氣他呢?他瞪着香芷旋。
香芷旋一臉無辜地站在那兒。
“今日你見着他,跟他說我要見他,請他得空過來說說話。”
“是。”
老太爺數了數,這人從進門之後,說了六個字,卻已是三句話。這吝嗇言語的程度,快趕上老四了。
香芷旋準備道辭的時候,又聽老太爺說道:
“再有,說說你的事。”
她微微挑眉,下意識地想到了他勒令襲朗休妻的事,沒吭聲。
老太爺道:“你如今已是一府主母,卻是這府裡出身最卑微的,凡事更要謹慎,切不可行差踏錯。不論什麼事,都要看的長遠些。”
香芷旋不理他,心說你才知道你兒子娶的人出身不高麼?這會兒訓誡我是什麼意思?早做什麼去了?
wωω •Tтkǎ n •¢ ○ “你在香家那些事,我隱約聽說了一些。不論老四是個什麼心思,如果香家與我都命令你們兩人分道揚鑣,你們該如何自處?如果我知道有人對老四和你居心叵測卻不告知,又該如何?”老太爺說到這兒,語聲緩和下來,“是以,我勸你一句,凡事還是要按照長輩的心思行事。”
“……”
老太爺並不計較她的沉默,自顧自說了下去:“我如今膝下三個兒子,想一碗水端平,讓他們齊心協力,一同光耀門楣。眼下老四成了三品大員,老五過段日子也要到工部行走,只有老三無所事事。你還想安穩地留在襲府的話,便勸勸老四,給老三謀個差事。”
“……”
“你可記下了?”
香芷旋曲膝行禮,轉身要走。
老太爺擰了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想怎樣只管去做。”香芷旋擡了眼瞼,目光如同冬日山間清溪,清澈冷冽,“也曾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卻說出這般可笑的話,真是……”她輕勾了脣角,漾出冷屑的笑,毫不猶豫地轉身出門。
趙賀已經來了,就等在廳堂門外,見香芷旋出門,神色冰冷,便以眼神詢問。
“聽人說了一通不知所謂的話,沒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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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媽媽手裡攥着個小包裹,走進正房,到後罩房找碧玉說話。
碧玉已聽說了下午的事,自是清楚這人來做什麼,笑盈盈地讓小丫鬟奉上茶點。
謝媽媽坐下,喝了兩口茶,擺手遣了小丫鬟,“我跟碧玉姑娘說幾句話。”
碧玉就問:“媽媽過來是爲何事?”
謝媽媽就笑,“誰不知道碧玉姑娘的耳報神最靈,我過來還能是爲什麼事?”說着將手裡的包裹放到桌上,打開來,取出裡面的小首飾匣子,推到碧玉面前。
碧玉打開來看了看,見是一枚鑲嵌着紅寶石的金鐲子,笑了笑,“這是——”
謝媽媽笑道:“廚房裡頭的買辦不是我本家親戚麼?今日四夫人上任的第一把火燒到了她頭上,要換人呢。可她是府裡的老人兒了啊,老夫人當家的時候都給她幾分體面的,四夫人卻……我就想請你在老夫人面前幫她求個情,起碼別丟了差事。”
“哦。”碧玉笑問,“這麼說,這鐲子是給我的?”
“是啊,是啊。”
碧玉笑着將匣子合上。
謝媽媽心頭一喜,臉上的笑意更深。
隨後,碧玉將匣子推回到謝媽媽面前,“我不能收。老夫人早就吩咐過了,如今既然是四夫人當家,我們房裡的人就不能從中干涉,種種事宜概由四夫人做主,斷不能胡亂生事損了四夫人的顏面,壞了府裡的規矩。”
謝媽媽臉上的笑倏然消散,隨即就起身行禮,期期艾艾地道:“老夫人給四夫人顏面,可是四夫人卻是沒顧及什麼啊……跟了老夫人那麼多年的人,說打發就打發了……”
碧玉板了臉,打斷了謝媽媽的話,“你這話可就不對了,要是我有意往別處想,這可就是挑撥老夫人跟四夫人的婆媳情分。再說了,你們這些人,是跟了老夫人很多年麼?一個個兒的還不是那牆頭草幾邊兒倒?得了,不說這些了,我只當你沒來過,拿上東西回去吧。”之後不耐煩地擺一擺手,起身去了裡間。
謝媽媽灰頭土臉地走了。
晚些時候,碧玉跟寧氏說了這件事。
寧氏滿意地笑起來,“是該這麼做,咱們可不能拆老四媳婦的臺。這樣對誰都有好處。”
碧玉由衷地點頭。說白了,正房裡的這些下人,日後想要過得舒心,都要依仗着四夫人。誰會那麼想不開,挑撥着管事跟四夫人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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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芷旋迴到房裡,細細回想着老太爺的一番話,有了不少猜測,卻都不能確定。
趙賀跟到了清風閣,猶豫了一會兒,進門來稟明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上午香家大太太離開之後,老太爺房裡一名小廝離府,跟着馬車到半路,與香家大太太說了幾句話。小廝回來之後,過了一陣子,三老爺房裡的一名小廝離府去了香家。”
“哦。”香芷旋緩緩點頭,心頭疑惑解開了一半,可是老太爺提及的那句有人對她和襲朗居心叵測,指的是誰,是什麼事呢?
這件事,要跟襲朗說說。她一個女子,能應對的只有內宅這一方天地裡的是非,不可能裡裡外外都算計到。
襲朗這天一如之前,申正回到府中,換下官服,與香芷旋一同去給寧氏請安。到正房的時候,襲刖和蔚氏正在與寧氏說話。
襲刖和蔚氏因着襲朗給的好處,日子越來越有盼頭,眉宇間都沒了往日的冰冷或是暴躁,多了幾分喜悅。
襲脩與錢友梅到的最晚。
錢友梅爲了膈應襲脩,晨昏定省一次不落地帶着宜哥兒。只要襲脩要抱或是哄宜哥兒,她就白他一眼,說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你怎麼記不住,宜哥兒由我帶着,你不能碰他。
襲脩每次一被她當衆奚落就會黑臉,一來二去的,宜哥兒一看到他就往錢友梅身後躲。
但是錢友梅也是真喜歡宜哥兒,女子麼,有幾個能不喜歡小孩子?便是起初牴觸,照顧了孩子這麼久,也已慢慢生出情分。
三對夫妻陪着寧氏用過飯,又喝茶閒談一陣子,這才先後道辭回房。
襲朗先去了小書房,忙碌到三更天才回房歇下。
香芷旋一直強忍着睡意等他呢,他剛進到寢室,她就坐了起來,問道:“你乏了沒有?”
“沒有。”襲朗笑着到了牀前,壞笑道,“等會兒我還有正事要辦呢。”
香芷旋橫了他一眼,“什麼正事,沒正形。”
襲朗笑着抱了抱她,“有事跟我說?”他是最瞭解她的,要是心裡沒事,此刻早已酣睡。
“嗯。今日咱們老太爺找我過去了,說了一通讓我窩火的話。”
“聽趙賀提了,本來是想明日早起時問問你。都說什麼了?”
香芷旋就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道出心頭疑惑:“依你看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好像家裡家外一羣人都等着看我們分道揚鑣甚至出手加害呢。”
“我這陣子知道了一些事。”襲朗柔聲安撫她,“但你不用怕,只要安穩地留在家裡就行。出門也沒事,趙賀會派人保護你。”
香芷旋思忖片刻,“那我明日起就隔三差五地回趟香家,或是去叔父家裡串門。”
“……嗯?”襲朗有點兒意外。
“你話裡的意思,我也聽明白了,意思是我出門的時候可能會出岔子。既然有事,你又安排了人保護我,我有什麼好怕的?就算要出事,那就不如早一些引蛇出洞。事情了結了,我也能安心度日。”她嘟了嘟嘴,“尤其老太爺那邊,要是三不五時地把我叫過去重複那些廢話,我可受不了。”
“這次是真讓我刮目相看了。”襲朗眼含着讚許,“這麼嬌氣,還挺有膽色。”
“那是,”香芷旋忽閃着長長的睫毛,笑,“也不看是誰的夫人。”
襲朗哈哈地笑起來,思忖片刻,道:“老太爺要見我,我這就去見見他,回來之後我再跟你細說這些事。”頓了頓又道,“實在乏了就先睡,明日再說也一樣。”
“不,我等你回來。”腦子裡那麼多問號,她能睡得着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