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香芷旋和錢友梅、襲朧陪着寧氏用飯。
寒哥兒由寧氏抱着,小手拍着桌子,看着桌上那道八寶豆腐,“祖母,吃。”
寧氏笑吟吟問道:“我們寒哥兒想吃什麼啊?”
“嗯……吃豆腐腦。”
寧氏就拿了銀勺,一點一點餵給他吃。
是前幾日開始的事,寒哥兒常自顧自抓了糕點來吃,香芷旋和寧氏除了不讓他吃難消化的,也不大約束。
一日早間,廚房給香芷旋做了豆腐腦,甜味的鹹味的各一小碗。
香芷旋見兒子坐在自己膝上,眼巴巴地看着,又想着豆腐腦很容易消化,就試着每樣餵了他幾小勺。倒是沒想到,寒哥兒不似她喜吃甜味的,喜歡鹹味的,見母親不再給了,差點兒就哭起來。香芷旋沒法子,心知自己找到差事做了,餵了兒子小半碗才了事。
從那之後,寒哥兒只要見她要用膳,就也跟着上桌。
香芷旋拗不過他,就吩咐廚房每日早間準備一小碗鹹味的豆腐腦,鹽一定要少放,寒哥兒竟也吃不膩,早間吃完了,午間、晚間也要上桌,還嚷着吃。吃水的味道卻是千篇一律,也難怪孩子如此。
這一餐,寧氏一口八寶豆腐一口粥地喂寒哥兒,寒哥兒乖乖的享用,後來應該是吃飽了,抓過跟前一個小碟子玩兒。
婆媳幾個笑起來,讓金媽媽帶他到裡間的大炕上去玩兒。在正房吃飽喝足的元寶也來了,徑自去了裡間。
等到飯菜撤下去,寒哥兒已經在大炕上睡着了,元寶趴在軟墊上打瞌睡。
香芷旋進去看了看,就去道辭,要回房小憩。
錢友梅就打趣道:“四弟妹這做孃的可省心。”
“你和五弟妹還不是一樣,安哥兒、宜哥兒整日裡長在母親房裡。”香芷旋笑道,“說到底,由母親帶着孩子,可比我自己帶着還踏實。”
錢友梅欣然點頭,“這倒是。”
寧氏笑道:“別人不說,只有芷旋一個讓我不省心,帶着孩子總是花招不斷。唉,也是沒法子,她自己就還是個孩子性情。”
錢友梅和襲朧忍俊不禁。
“母親。”香芷旋拉着寧氏的手,“我那些花招不是也有好處嗎?”
“瞧瞧,你還有理了。”寧氏笑着戳了戳她面頰,“快回房去歇會兒吧。”
香芷旋稱是,和錢友梅一同道辭。
午睡醒來,香芷旋得知了和月郡主那檔子事的下文:
田衛帶着人去了玉石鋪子,二話不說就把一行人往外攆。
和月郡主怎麼肯依,吩咐手下動了手。
夏易辰調九歲了。
不是別人家反常,是襲府近年來沒有按常理行嫁娶之事。
閒話期間,聽得兩位奶奶膝下已有兒女,這要論輩分,旁枝那些少爺小姐要喊自己……她輕輕搖了搖頭,阻止自己再想下去。這種升輩分的事情,她一時間還真接受不來。
是寒哥兒的週歲禮,他自然是衆人矚目的焦點,賓客見了,俱是交口稱讚長得漂亮,難得的是還這麼聰明。
抓週時,香芷旋把寒哥兒放到偌大的長案上。起初,對着那麼多精緻悅目的小擺件兒,寒哥兒有片刻的茫然,隨後就高興地笑了起來,抓着母親的手臂借力站了起來,一面走,一面左顧右盼。香芷旋生怕他摔倒,小心翼翼地護着。
圍在四周觀看的女眷們俱是失笑。寧元娘更是笑道:“看別人家抓週,孩子都是在案上爬來爬去,咱們寒哥兒倒好。”
“是啊。”女眷們頻頻點頭附和。
寒哥兒走了一會兒,指着一方小端溪石硯,“孃親。”
“要那個是麼?”香芷旋心中一喜,“寒哥兒自己去拿,我扶着你,好不好?”
“好——”寒哥兒抿了嘴笑着,由母親扶着自己走了過去,因爲人小,要雙手把硯臺捧起來。
錢友蘭笑道:“我們寒哥兒抓了個硯臺,來日定能金榜題名啊。”
衆人亦是驚喜不已,笑着附和。
香芷旋卻是清楚,寒哥兒抓這個硯臺,是因爲平日不論自己還是襲朗寫字作畫時,他都要拿,但是他們都不準。至於別的小物件兒,再精緻悅目也比不得三公主遠嫁前留下的那些,寒哥兒看多了,也就不覺着新鮮了。今日看到那方硯臺,他自然想趁機如願,琢磨琢磨那個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平時都不準自己碰。
說起來,還要感謝秦老太爺,那方硯臺,是他老人家賞給寒哥兒的文房四寶裡的一件。
抓週不過是小孩子一時興起,當不得真,可做父母的,到底還是願意有個好彩頭。
抓週之後,賓客們前去花廳用飯。
下午,有戲班子搭臺唱戲,還有專門請來的變戲法的,更設了幾張牌桌,人們只管各取所好。
襲朧將這一樁事辦得很是妥帖。寧氏與香芷旋都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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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朗去了護國寺。
自去年夏日,他與護國寺住持商量了一陣子,得到允許之後,命人在護國寺後方的蘭苑中破土修建了一所宅院。
秋末,裡裡外外完工,只剩下了些仔細布置的細枝末節。冬日裡,襲府部分管事護衛進進出出,終是佈置妥當。
春節至今日,他才得了空過來一趟。
老太爺自然少不得過來看看。見宅院是回字形格局,除了居中的居室,別處都有機關暗道。他與住持都會看風水,兩人閒來就會談論一番。
住持說早先就知道這是塊風水寶地,可是藏經閣藏寶閣都有了,再破土動工也不知該用作何處。日後等襲大人不用了,給我們閉關修煉倒是不錯,誰也別想擾了清靜。
老太爺就笑着點頭,說老四本來就是應對不時之需,不會霸佔了你這一方寶地。
襲朗過來的時候,命人將老太爺請到了院中。
父子兩個就在院中的石桌兩旁坐了,襲朗交給老太爺一張圖紙:“得了空你就看看。過幾日就住進去吧,我會派專人過來服侍。你要是被人挾持了,我是管你還是不管?”
老太爺瞪了他一眼。要是不管,怎麼會大手筆的修建這樣一所宅院,偏不肯好生說話。他將圖紙妥當的收起來,問道:“快亂起來了?”
“嗯。”
“你自己也要當心,別隻顧着別人,單忘了自己。”
“放心。”
老太爺又道:“今日是寒哥兒的週歲?”
“對。”
老太爺取出一串佛珠,“幫我拿給他。”
“行啊。”襲朗接到手裡,看了看,“是開過光的吧?”
老太爺又瞪了他一眼。
襲朗逸出清朗的笑聲,站起身來,拍了拍老太爺的肩頭,“我走了啊。”
老太爺又氣又笑。與這個兒子,怎麼樣的情形他都設想過,卻是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今日這樣個情形。
轉頭望着一襲玄衣闊步走遠的兒子,脣畔緩緩逸出了笑容。
襲朗回到府裡,換了身家常穿戴,到外院應承賓客。
曲終人散時,夜色已深。他回到房裡,元寶迎到了廳堂,和他鬧了一會兒,先一步去往寢室。
半掩的大紅羅帳內,寒哥兒睡在香芷旋身側,左臂搭在母親的頸部。母子兩個都是一樣,睡相憨態可掬。
今日鬧了整日,聽說阿芷抱着寒哥兒看了半晌變戲法的,想來都很累了。
他轉去洗漱,回來後吻了吻母子兩個,手勢輕柔地讓兒子平躺着,這才熄了燈歇下。
直到第二日早上,夫妻兩個早早醒來,香芷旋才得以將昨日抓週的情形娓娓道來。
襲朗將她抱到了自己被子裡,柔聲問道:“你想讓寒哥兒從文還是從武?”
“從文從武我不管,自幼文韜武略都學着纔好。”香芷旋如實道,“男孩子麼,還是像你最好,而且習武的話,也不會受欺負。”
“你這麼想我就放心了。”習武是個苦差事,他倒不怕兒子吃不了苦,只怕她看不了。
“等有了女兒,我們就只讓她像冬兒似的,做個大家閨秀。”香芷旋笑盈盈地看着他,手在他衣衫內調皮的遊轉着,“你想開了沒有啊?”
襲朗纔不上當,捉住她的手,“沒有。等我想幾年再說。”不等她應聲便吮住了她的脣,隨即利落地起身下地,“我該出門了。”再由着她鬧騰,狼狽的就是自己了。
香芷旋輕輕的笑着,掐了他一下,“你要是讓我等得不耐煩了,可別怪我算計你。”
襲朗回身捏了捏她挺翹的鼻樑,“我會翻臉的,不準胡來。”
“好吧。”香芷旋知道這不是一次兩次就能說通的事,也就適可而止。和他一同起身,陪他用過早膳,送到垂花門才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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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二月二龍擡頭,太子妃在東宮設宴,皇后曾與皇上提及的一些人自然悉數到場,另外還有一些走關係主動前去的。
因着太子妃有言在先,只是不需拘禮的家宴,命婦們便沒按品大妝,着平時會客的穿戴赴宴。
前兩次,香芷旋都是讓婆婆去了東宮,自己留在府中。
襲肜三月娶妻,眼下已是二月,該正經籌備婚事了。香芷旋不時過去看看,大事小情的都會幫二老夫人打點停當。
對外,襲家只稱是分家,在內,二老夫人與東府已經泯滅恩怨,這幾年一直和和氣氣。所以於情於理,東府都應該出一份力。
蔣修染到了這時候,沒忘記派人過來看看,過來的人見香芷旋事無鉅細地打理着,回去後如實稟了。
蔣修染放下心來,想着日後有香氏幫襯着,就算那個新媳婦不老實,也鬧不出什麼事情來。
香氏是什麼人啊,讓三公主那個小狐狸看重,讓和月郡主前些日子都吃了悶虧,聽說眼眶捱了一拳,前幾日淤青才完全消褪了。想了想,覺得好笑。聽說香氏在閨中的時候就是個不好相與的,和月郡主卻想跟她撒潑耍賴,那不是自找倒黴麼?
對於東宮時不時設宴的事,他跟襲朗一樣,不耐煩的很。他們兩個和幾名大臣時不時就要去太子的書房議事,而書房設在後花園,進進出出的,少不得碰到一杆子閒人。可也沒法子,太子要給他兒子張羅婚事,這也不是小事。
寧氏那邊,見香芷旋幫二老夫人將襲肜的婚事籌備得差不多了,再有東宮的人過來傳話,便讓香芷旋前去,“只管放心去,我去的時候,一直是四公主在近前照應着。我只是上了年紀,要我赴宴和受刑差不多,你去吧。”
到了東宮,任你是幾品的命婦,都只能隻身進去,下人自有下人待的地方。
香芷旋稱是,轉過天來,去了東宮。
四公主笑着迎上前來,見禮之後道:“我得了太子妃的吩咐,在襲夫人左右照看着,省得有閒雜人等往你跟前湊。”
香芷旋雖然之前沒見過四公主,但是在聽聞的事情裡已對她很有好感,此刻笑着道謝,說着話去了花廳。
齊聚一堂的時候,男女中間用屏風隔開,倒不會讓人不自在。
皇后居中而坐,太子妃坐在下手,和月郡主則站在皇后身後。
香芷旋能感覺到,和月郡主滿帶怨懟的視線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笑置之,閒閒打量在座的女眷,四公主坐在她身側,一一告訴她每個人的身份。
兵部、吏部的兩位尚書夫人、四位侍郎夫人都在座,除去寧元娘,都帶了家裡的閨秀同來。鎮國將軍、右都御使、禮部尚書這幾個皇后黨羽的女眷也都來了。
在外面的,想來就是這些人家中的子弟了。
錢友蘭也過來了,卻沒有秦家閨秀隨行。
敘談片刻,喝了一盞茶,皇后與太子妃去更衣,讓衆人去外面轉轉,看看早開的春花。
香芷旋只覺得太子妃多餘要襲家的人過來,家裡除了襲朧,再無待嫁的閨秀——別人家都是來相看的,她來又是爲什麼?
面上自然是不能顯露出來,掛着笑容,與四公主去了後花園。
和月郡主趕了上來,似笑非笑地看着香芷旋,“早就盼着襲夫人前來,卻沒想到,等了這麼久才得以在東宮相見。”
“郡主不也只是從上次才前來的麼?”香芷旋明知故問,“聽人說郡主前些日子有些不舒坦?”語必,細看了和月郡主的眼眶、臉頰兩眼。
和月郡主卻不惱,“別的就不要說了,有一點襲夫人可要記住,這兒不是襲府,你又猖狂慣了,要是出了什麼事,也是自取其辱。”
“郡主心無城府,行事光明磊落,我就算是出事,也與你無關。”
四公主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低聲加一句:“這倒是。郡主什麼都好,就是少了點兒心計。”
“殿下也是一樣,保重。”和月郡主依然沒動怒,反倒逸出陰冷的笑容,轉身走了。
四公主道:“夫人放心,這兒可不是她爲所欲爲的地方。”
香芷旋先是點頭,隨後道:“我們喚上蔣夫人一同去賞花吧?”擔心和月郡主跟她來一手聲東擊西,這邊一本正經地嚇唬她,那邊卻去算計寧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