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程的馬車上,香芷旋略顯沉默。
秦明宇與寧元孃的婚事大抵是不能成了。
慧貴妃讓淮南王傳話給秦家:尋個理由,退掉與寧家的親事,否則,他們母子必將大禍臨頭,到那時,秦家勢必被牽連。
這是昨日秦老太爺和秦明宇到別院找襲朗原因。
祖孫兩個俱是神色黯然,問他該怎麼好。
襲朗就說,你們不是已有決定了?
當時的情形,香芷旋無從親眼看到,但是從他寥寥數語已聽出,秦家別無選擇。
今日一早就聽說,秦明宇忽染重症,臥病在牀,連慧貴妃都趕去探望了。
是不是日後要用命懸一線的理由請皇上收回成命?
那麼秦家有沒有想過,寧元娘會落得個剋夫的名聲?
想沒想過不重要了,比之家族覆滅,那是秦家無暇顧及的小節。
自是不能說秦家有錯的,可是元娘呢?會不會又因此被家人輕看、數落?
寧元孃的事情從來就是這樣,設想哪條路都有壞處。
要是這件事是因蔣修染而起,秦明宇又不能反手回擊的話,就只能認輸認命。能怎樣反擊呢?總不敢賭上整個家族的安危存亡。
便是秦明宇爲情癡爲情狂,秦老太爺也不能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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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卻知道兒子稱病是爲了退掉婚事,並且是老太爺發話的。
她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只要自己的兒子願意,想進襲家門的閨秀一抓一大把,之前定下的寧元娘是下下之選,只是因着方方面面的原由,她別無選擇罷了。
退掉婚事好啊,再好沒有了。
她滿臉帶笑地走進秦明宇的房裡。
秦明宇正與姐姐鎮南侯夫人相對無話,同時擡頭,都沒忽略母親藏也藏不住地喜色。
鎮南侯夫人無聲地嘆息一聲。
秦明宇蹙了蹙眉,神色一黯。
秦夫人與一雙兒女說話,兩個人都不應承。她也不惱,甩手走了。
鎮南侯夫人半是勸慰半是慨嘆地道:“親事不成的話,對於寧大小姐來說,未必是壞事。娘是打心底不能認可她,日後只要稍有是非,怕是就會讓她受委屈。蔣修染能鬧得衆叛親離,你能麼?蔣家不怕家中亂,我們秦家能不怕麼?”
不能不怕家裡雞飛狗跳,便是隻爲着祖父,他們也不能讓老人家傷心。
“讓我靜幾日,好生想想。”秦明宇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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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朗的馬車在前面,香芷旋和元寶的馬車跟在後面,近巳時,馬車進到襲府大門。
馬車停了停,婆子在車窗外低聲通稟,香芷旋才知道,蔣修染來了,襲朗正跟他說話呢。
馬車重新動起來的時候,香芷旋撩開車窗簾子一角,望向外面。
前面不遠處,一襲深藍素面錦袍的男子與襲朗相對而立,正在說着什麼。那男子必是蔣修染無疑。
兩個人身量相仿,年紀相仿,站姿相同,氣度中的優雅內斂亦是相同的。
這樣的人,若不能成爲生死之交,大抵就只能做勢均力敵的對手了。
馬車從兩人身側經過的時候,香芷旋看清了蔣修染,容顏俊雅,只一雙眸子如鷹隼般,眸光鋒利直接。
一如以前猜測的那般,蔣家的蔣修染,也是極爲出色的男子。
蔣修染過來,只是要說幾句話。“你興許能幫秦家挽回這一局,結果卻要兩敗俱傷——那樣好麼?不好。”
襲朗不置可否。
蔣修染道出初衷:“我並非一定要秦家主動退親,而是想給寧大小姐一段時日,仔細權衡。以往她無從權衡輕重,往後她可以。甚至於,她可以兩家都不選,若另遇良配,我會盡力成全。”
襲朗只問一點:“多久?”
“秋日之前。”蔣修染眼底有了笑意,看到這對手的時候,他心情總是真的愉悅。
襲朗神色淡漠,“你該與秦家說這些。”
“事情取決於你和太子,秦家不是秦明宇當家。”
襲朗似笑非笑,“蔣府的家,你能當?”
蔣修染語氣鬆快,“能當。當不了不是還能分家麼?”
襲朗笑了笑,“明白了。回府吧,你現在一個殘廢,別滿大街亂轉。”
蔣修染哈哈一笑,遂轉身,“告辭。”
襲朗看着蔣修染緩步離去。他煩這個人麼?不煩。對手都是值得人尊敬的。
蔣修染想說的是,他能與他襲朗一樣當家做主,便是不能,還能脫離蔣府那杆子混賬——他不會讓元娘受委屈被嫌棄。
而蔣修染沒說出的是,上次試圖壓制寧三老爺從而如願的手段或許不夠光明磊落,這一次,他只針對秦家,不會影響元娘分毫。
蔣修染說,他興許能幫秦家挽回這一局,結果卻要兩敗俱傷。
兩敗俱傷的結果,那還是挽回麼?那是秦老太爺能接受的麼?
要挽回,便是完全幫秦家立於不敗之地。
他是局中人,又是局外人,因爲事關元孃的一輩子,只能看秦家和明宇最終的態度,看蔣修染和明宇哪一個對元娘更好。
哪一個更好呢?
蔣修染已從一定要得到轉變到了爲元娘着想的地步……
襲朗猛地搖一搖頭,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他的位置,不允許他在元孃的婚事上偏向誰。
回往內宅的時候,他自嘲的笑了笑。
沒想過的,自己竟也有自欺欺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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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宇稱病幾日後,寧三太太開始帶着寧二孃不斷出入襲府,又開始與寧氏長吁短嘆。
已經有流言了,傳寧元娘八字不好,是剋夫的命,還有人說秦家本來就不同意這門親事,眼下是緩兵之計,遲早要退掉親事的,到那時,連皇上都不能說什麼——八字不合,秦明宇只需用生死難測不想耽誤寧元孃的理由,就能讓皇上收回成命。
看熱鬧的從來不嫌事大,捕風捉影,誇大其詞,什麼都往最壞的地步想。
而這一次,那些惡意的揣測偏偏是極可能成真的。
眼見着寧三太太又開始話裡話外地數落寧元娘,香芷旋對她的態度便越來越淡了。要不是這人是婆婆的三嫂,她早忍不住冷臉相對了。
至親難道不該是到何地步都要無條件扶持對方的人麼?
寧三太太總往寧府跑,她得空就去寧家看寧元娘。心裡有點兒火氣,索性也不管襲朗說過什麼了,有兩次將元寶帶了過去。元娘看到元寶,會高興一點兒。
寧元娘也看得出,香芷旋對母親是滿腹不滿又不便說出罷了,一次笑容清淺地道:“沒法子,就是那樣,我已習慣。爹爹倒是不這麼想,說本就不是良配,那邊當真悔婚也好,要是找不到好人家,爹爹養你一輩子。”她看着香芷旋,“我還有這樣好的親人呢,別爲我生些無謂的氣。”
香芷旋這纔好過了一點兒,笑着攜了寧元孃的手,“除了你爹爹,你還有我們呢,大不了就在襲府附近添置一所宅院,我們比鄰而居。”
“那樣想想就高興得不得了。我可以時常看到元寶,還可以自己養一個和它一樣的鬼靈精。”寧元娘由衷地笑起來,容顏綻放成豔美至極的花。
是這樣美的女孩子,笑靨讓香芷旋都一時晃神。
過了一段時日,寧三老爺爲着女兒着想,尋了個藉口,讓她搬到了西山別院去過一段清靜日子。
香芷旋聞訊之後,立刻知會了襲朗。
襲朗知道她的意思,笑說別擔心,已讓趙虎帶着人去暗中保護元娘了。
她放下心來,得空就去寧家的西山別院與元娘說說話。
西山別院依山傍水,近處有田園,是寧家祖上傳下來的最好的一所別院。
寧三老爺專派了一羣僕婦、護衛隨女兒來這兒,還私底下給了女兒兩千兩銀子,不讓她委屈自己。
那份疼愛,讓香芷旋由衷地羨慕寧元娘。
過了端午節,天氣熱了起來。
香芷旋在房裡悶了幾天,想去看看寧元娘那兒熱不熱,便又去了,驚喜的發現別院裡多了一條白色的小狗。
問過之後,她得知這種狗長大後體型也很大,雖不會長得比元寶還懾人,但是體型比尋常的土狗、獵狗要大很多。
寧元娘說,這條小狗叫初七。
“怎麼叫初七呢?”香芷旋猜測道,“難道是初七送來的?”
“嗯。”寧元娘笑容柔和,“是初七那天被人找到送到我這兒的。”
“初七很漂亮呢。”香芷旋蹲在地上,和初七套近乎的時候,看到了它頸部帶着一個吊墜。
吊墜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彩。
“這是鑽石墜子,你最喜歡的啊。”香芷旋拿起來細看了看,見墜子打磨成了菱形,很是悅目。
鑽石做成的物件兒,無疑是極美的,讓人一見就很喜歡。只是在這世道下,鑽石不被重視,更多人只叫它金剛石,又較爲少見,便一直飽受冷落。倒是在遠方一些國家是珍奇的物件兒。
“初七和墜子都很好看。”香芷旋笑着揉了揉初七的頭。
寧元娘微微笑着,神色有點兒恍惚。
西山別院裡襲府不近,香芷旋不能多做逗留,用過午飯便踏上了回程。
離開別院之際,她吩咐薔薇:“將趙虎找來,我有話問他。”想知道,初七和墜子的來歷,想知道是什麼人送了元娘這樣的禮物。
元娘因爲寧三太太的緣故,都已斷了養狗的念頭,那樣的墜子,也不是能輕易尋到的,必是人送的,還是元娘不好告訴她的人。香芷旋篤定這一點。
趙虎要是不知道,不是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他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