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三爺會跟錢氏要陪嫁銀子?天……”香芷旋歎爲觀止,“連你都不屑做的事情,他真的會這麼做?”
香若鬆瞪了她一眼,“替你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怎麼還沒句中聽的話?”
香芷旋巧笑嫣然,“沒經腦子就又說了句實話。”
“幸好你也只跟我這個德行。”香若鬆又氣又笑。
香芷旋側頭想了想,“你提前想到也沒用啊,又不能阻止。人家禁足呢,難道我還能跑去說什麼?”
“只要錢氏不當即答應就行,她孃家人也要在京城照應着,過幾日就安頓下來了。”香若鬆道,“你讓丫鬟給錢氏透句話,偶爾給我報個信,我能幫你。”
“好啊。我不會在四爺面前說你什麼的。”投桃報李,他們可沒兄妹情分,誰都不會白給誰甜頭。
香若鬆滿意地笑了笑,“那我多謝你了。”又擺一擺手,“回去吧,裝病呢,別走遠。我們來時只在正房打了個照面,還要過去一趟。”
“嗯。”香芷旋喚了香大奶奶一聲,又說了幾句話,這才轉身回房,惦記着香若鬆的話,吩咐了含笑幾句。
香若鬆見姑嫂兩個看起來親親熱熱的,去往正房時直嘀咕:“你倒是把那丫頭哄成了順毛驢。”怕人聽到落閒話,是用家鄉話說的。
“這叫什麼話?”香大奶奶嘆了口氣,也用家鄉話回道,“別當着我的面說阿芷的不是,有本事你就回去跟她吵一架。”
香若鬆道:“我冤枉她了?可不就是個順毛驢,不哄就沒句好話。只敘談了這麼一會兒,她就噎得我不輕。”
“誰叫你以前把她得罪苦了?”香大奶奶心說,誰攤上你這樣的一個兄長誰倒黴。
“我那不是孝順祖母和娘麼?祖母也是爲着家族前程。”
“得了,別跟我說那些。”同樣是女子,香大奶奶在閨中時被當成寶,三個小姑卻被當成草,將心比心,她不能認同香家的做派,只是不好嗆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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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襲脩和錢友梅的事,香若鬆真的沒有猜錯。
襲脩一聽錢友梅算是什麼都沒做就被禁足,心裡已是輕看了她。心知她一定會求到自己頭上,想着那也不是難事,但是得先幫他一把。他只需等着她主動說起這件事就好。
錢友梅擔心自己這一步錯了滿盤皆輸,甚至要連累得孃家再無出頭之日,昨晚徹夜未眠。
下午,襲脩回到房裡,先去東小院兒看了看安哥兒,見兒子一如往常,這纔回了正屋。他是不肯讓錢友梅照料安哥兒的,甚至不想讓她與安哥兒親近。原配留下的子嗣,願意善待的填房很少。以錢家那個品行,教導出來的錢氏多半是標準的惡毒繼母嘴臉。
爲人如大夫人一般的女子,究竟是少。
大夫人進門之後,他已懂事了,知道她是從心底想善待兄弟幾個,對襲朗更是偏愛有加。
可是後來,家裡越來越亂,母慈子孝的情形成了昨日黃花。
那時他的生母還在世。老夫人擡舉姨娘,使得長房陷入妻妾相爭的局面。
大夫人那時沒能力與老夫人抗衡,可要收拾一個姨娘並不在話下。沒幾年,姨娘先是犯錯後是重病去世——重病,只是給灌藥這回事找了個體面一點兒的說辭。
姨娘死後,連口好棺材都沒得到,喪事在別院潦草地辦了,甚至比不得有體面的下人。
是從那之後,他恨上了寧氏,只是寧氏也只肯受老夫人、二夫人的氣,平時戒心很重,防範得滴水不漏,他一個庶子,想要爲生母報仇,完全尋不到機會。
他做不到,別人卻做得到。於是順着老夫人的心思,任由老夫人和二老爺二夫人吩咐,給寧氏添堵的事,這些年沒少做。
娶妻之後,他才真正明白了一些永無可能更改的嫡庶尊卑之差,也慢慢品出老夫人只是把生母和自己當成打壓寧氏的工具。
工具,只是個工具而已。
姨娘當初想給他謀取好前程,想讓他活得比嫡出的子嗣更好——怎麼可能呢?單是這一份妄想,便足以送上性命。
生母可憐,他可悲。
明白的晚了,已經沒了回頭路。
最近幾日,真是活得生不如死。二房的產業傷了根本,要他想法子找個賺錢的營生——別人又不傻,怎麼可能看不出襲府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這時候都忙着巴結大老爺和襲朗,誰肯給二房大開方便之門?
可誰叫他只是個工具呢?做不到也要拼命想法子去找門路。
錢友梅聽說襲脩回來了,打理了一番妝容,想跟他細說說被禁足的事情。襲脩剛進門,小蓮進門稟道:“四奶奶房裡的大丫鬟含笑過來了,說無意間撿到了一件首飾,應該是您的,您去看看?”說着話,遞了個眼色。
含笑過來,自然是來傳話的。好聽的難聽的話,都要聽一聽。錢友梅知會了襲脩一聲,走到院中,遣了身側服侍的丫鬟,問道:“什麼事?”
含笑曲膝行禮,輕聲道:“今日香家大舅爺過來了,提了兩句關於您的事,四奶奶便讓奴婢過來提醒您一句:陪嫁是您的一份依仗,要是有人打這種歪主意,您千萬要三思而後行,一來不能交底,二來不能隨意贈人。說白了,男子要是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休妻的日子也不遠了。”
錢友梅愣了愣,隨後就笑起來,“香家的人可真是……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是不是的,您也先別急着下定論,橫豎也是爲您好,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含笑神色不變,“我家四奶奶還說,此事若是成真,您要爲孃家想想。大舅爺說您孃家人正忙着在京城安頓下來,不論怎樣,您總要先聽聽他們是怎麼個說法。再者,大舅爺要是寫封信數落錢家的不是,香家大老爺聽了若是動怒,趕早發落了您孃家也未可知。要是到那地步,會有人幫您周旋麼?真要到了那地步,纔是您手裡錢財的用武之地吧?”
“好好好,我都聽到了,也記下了。”錢友梅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你回去吧,替我謝謝你家四奶奶。”
含笑行禮離去。她與四奶奶的心思相同,希望三奶奶禁足一段日子,等能出門的時候,說不定四爺已經狠狠收拾了二房,到那時候,三奶奶自然就不會再助紂爲虐。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安生度日不是挺好的?
錢友梅搖着頭返回房裡,到了廳堂簾子外,忽然停下腳步,身形一僵。
香芷旋進門也沒多久,老夫人就先後兩次打她手裡銀子的主意。
而襲脩這些年來都對老夫人言聽計從,耳濡目染這麼久,行事便是相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之前還只當香若鬆異想天開,現在看來,人家分明是旁觀者清,腦子轉得極快。香家都是些什麼人啊?怎麼一個個的都比狐狸還機靈狡詐?
可是,她的陪嫁,哪兒比得了香芷旋呢?香芷旋手裡的現銀就不知道有多少,雖說是以沖喜的名義嫁人,香家在大面上還是張羅的像模像樣,完全按照大家閨秀出嫁的定製。因爲襲朗是嫡子,是名將,女子就算是給他沖喜,也要高人一頭。
她嫁的只是個庶子,嫁妝過得去就行了。只是雙親心疼她,又自知門第低,便在嫁妝上給她添一份底氣,手裡有積蓄,也好快一些站穩腳跟。明面上的東西跟香芷旋相差無幾,私底下又給了她三萬多兩的銀票,讓她日後另行置辦產業。
以爲不少了,以爲在錢財方面能壓住香芷旋,進門後才知道香芷旋手裡攥着個小銀山呢。
唉……錢友梅懊惱地掐了掐眉心,暗罵自己真是被香綺旋同化了,怎麼到現在還在跟香芷旋比較這些?那個人,她現在真是比不了——種種情形,她都處於劣勢,包括手段——她兩三日費盡心思,來來回回做戲,結果呢,人家乾脆利落地演了一幕戲就把她收拾到不能出門的地步了。
動輒暈倒的女子,她挺不屑的,可暈一下就把自己整慘的事,還是第一次遇到。
要認命,要願賭服輸。
到這時還妒忌、攀比,不亞於尋死。
她深深吸進一口氣,定了定神,走入室內。
襲脩坐在太師椅上,斂目沉思。
錢友梅清了清嗓子,“三爺。”
襲脩慢慢擡了眼瞼,“有話跟我說?”
“是。”錢友梅道,“我被禁足的事,你能不能幫我周旋一下?你瞭解老夫人、大夫人,能不能幫我出個主意,讓我將功補過?例如抄經、繡經文之類盡孝心的事——”襲府講究個孝字,雖然不少人知道是空談,可不知道的畢竟是大多數,她往這方面努力,他再幫忙說幾句好話,大夫人總不好還追究到底的。
“盡孝心?”襲脩瞥了她一眼,眸子黑沉沉的,似一潭沒有溫度的水,脣角則譏誚地牽了牽,“大夫人從不禮佛。老夫人麼,喜歡錢財。”
錢友梅抿了抿脣,“你的意思是——”
“只是,錢財少的話,老夫人也看不上。老六捅了那麼大一個窟窿,她老人家心疼孫子,一直想幫他補上。”襲脩慢條斯理地道,“你我是不是該盡一份力?”
錢友梅笑了,眼中卻無半分喜悅,“我可比不得四弟妹,手裡並無積蓄。”
“哦?”襲脩看住她,“你雙親視你爲掌上明珠,難道還會委屈了你?”
“正是不想委屈我,才只讓我帶了幾千兩銀子嫁過來。”錢友梅微微挑眉,“我孃家已給了老夫人不少銀子,足夠了。自然不會再繼續爲我貼錢,便是他們有心,我也不要。爹孃養了我一場,我不能報答也罷了,自然不會讓他們再爲我犯難。”
襲脩諷刺地笑了,“昨日還想給人潑髒水的人,今日卻對我講起了仁義道德。”語必搖了搖頭,眼裡的諷刺更濃。
“唉,我再不濟,我手裡的積蓄再少,也不會謊稱欠了賬房三萬兩銀子。”錢友梅回以諷刺的一笑,“結果呢?”結果是他去給襲朗賠罪了。
“說話這般造次,你是該好生面壁思過。”襲脩神色一寒,“再有下次,當心我休了你!”
錢友梅一笑,“你要是讓我出了差池,或是輕易休妻,我孃家就會上門要賬——你們白拿銀子不辦事,憑什麼?做人還真就得像香家大舅爺那般。眼下他能爲着妹妹不宣揚出去,我和孃家可不會管那些!”到了這地步,她面上平靜,心裡早已對他厭惡至極,也是豁出去了。不過一條命,與其被氣死,不如針鋒相對。
說白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外面窩窩囊囊,在房裡卻動輒說出休妻這種話的男子,不就是個窩裡橫麼?決不能慣着他。
襲脩臉色慢慢發白,盯了她好一會兒,擡手指向門外,“出去!”
這次,錢友梅很聽話,轉身出了正屋,去了廂房。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坐到臨窗的大炕上,她才覺出指尖冰涼。
半晌,她脊背慢慢彎曲,滿目頹唐。
這日子,她要怎麼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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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閣。
琴聲從室內傳到院中,一衆丫鬟站在廊下凝神聆聽,神色愜意悠閒。
室內,香芷旋的琴架斜對着書桌。她在這邊彈琴,襲朗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聆聽。
她彈的是一曲高山流水,琴聲悠揚,煞是悅耳。
襲朗斜倚着椅背,意態越來越悠閒愜意。
比起那些糟心的日子,這樣的時刻,簡直是神仙過的。
視線無意一瞥,他看到了一本大畫冊裡似是夾着很多紙張,便探手拿了過來翻看。
香芷旋一見他這舉動,立刻起身,小跑着到了他身邊,雙手不管不顧地將畫冊奪過,合起來抱在懷裡,“你不能看。”
襲朗挑眉,“怎麼就不能看?”說着起身去搶,“你都是我的,你這些東西自然也是我的。”
“不準胡攪蠻纏。”香芷旋笑着轉身躲閃,“這個……你不看行不行?只是一些圖。”
襲朗將她身形禁錮在臂彎,“什麼圖?”雙脣摩挲着她的額頭,低聲道,“不會是春AA宮圖吧?”
“沒正經!”香芷旋瞪了他一眼,臉頰卻飛起了淡淡霞色。
“別耐性,你就這麼抱着,我不看了。”襲朗笑着低下頭去,“親一下總行吧?”
親一下自然可以,但是,他纔不是說到做到的人呢。廝磨得她氣喘吁吁的,又去糾纏她最敏感的耳朵。
她是爲了白日裡防着他,才每日都戴耳墜,但這並不影響他耍壞。
脣舌撩着她耳廓,更要命。
她周身失力,懷疑手臂連一本畫冊都抱不住了。
剛要加一些力氣的時候,那個說話不算數的將畫冊輕而易舉地抽走了。隨後仍是環着她,讓她沒法子搶回來。
“騙子,騙子……”香芷旋打人的心都有了,偏生動不得,只好碎碎念。
襲朗哈哈地笑起來,抱着她坐回到椅子上,“我多少年纔好奇一次,你也遷就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