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三太太臉色煞白地僵在原地,身形搖搖欲墜。
薔薇走過去,略用了點兒力氣,將她安置到座椅上。
香芷旋冷眼瞧着寧三太太,“你這個人的腦子,實在是分不清輕重。寧家已有襲家、蔣大人這樣的姻親,你怎麼還不知足?三舅與我婆婆說過,想來也必然與您說過,兒女的婚事由他做主,難道他還會食言不成?還能害了膝下兒女不成?你是長輩,難道還要我這個晚輩告訴您何爲出嫁從夫?”
寧三太太嘴脣顫抖,落了淚,“元娘她……”
香芷旋語氣冷漠:“等消息吧。眼下只能盼着蔣大人手下得力,不會讓她出了差池。她要是出了差池,家裡家外找你算賬的人可是不少。”
香儷旋走進門來,臉色很是蒼白。很明顯,方纔香芷旋說過的話,她全都聽到了。
“我沒想到這些……我真沒想到……”寧三太太一面用帕子抹淚,一面哽咽道,“我只是跟我家老爺置氣,想給餘下幾個女兒找個過得去的人家,想錦上添花……是我的錯,都怪我……元娘要是出了閃失,我也沒臉活下去了……我是真沒想到,女眷的來往還與外面的局勢有關聯……早知如此,我就聽老爺的話,安生呆在家裡了……”
香芷旋懶得接話了,吩咐鈴蘭:“命人把楊太太主僕幾個關到柴房去。”
寧三太太聽得這話,目光閃爍,極力思忖着,過了些時候,黯然地垂下頭去。
又過了一陣子,錢二太太不顧丫鬟阻攔,強行走進門來,“好端端地全把人請到了這裡,還把楊太太抓起來了,這算是怎麼回事?幾位貴客可全是我請過來的……”說着話,看到了垂淚的寧三太太,不由一驚,“呦,寧三太太,您這是怎麼了?誰惹您傷心了?……”
“閉嘴。”香芷旋緩緩擡了眼瞼,不耐地凝了她一眼。
錢二太太吃了一嚇,臉色青紅不定,勉力扯出個笑容來,道:“世子夫人這話是怎麼說的?這是在你大姐家中,我是這家裡的長輩,到她房裡說幾句話都不行了?”
香芷旋吩咐薔薇:“把她拎到外院,讓她長長見識。”
鈴蘭聞言也上前去幫忙,兩人不待錢二太太掙扎呼喚,便將人拎出了門外。片刻後,鈴蘭折回來,站在香芷旋身側。
香芷旋看向寧三太太,“你去裡間歇息片刻,別在這兒哭哭啼啼了。”
香儷旋連忙打圓場,讓寧二孃姐妹幾個陪着寧三太太去了西次間。只剩了姐妹兩個,香儷旋坐到香芷旋近前,緊張地握住了妹妹的手,“寧大小姐——不,蔣夫人不會出事吧?”
香芷旋笑了笑,輕聲道:“不會。”
“那你——”
“蔣大人怎麼會讓元娘出事呢?”香芷旋道,“但我總要讓寧三太太長個教訓,嚇唬嚇唬她。”
“……”香儷旋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不是我無中生有,元娘這次只是有驚無險。”
香儷旋立刻又緊張起來,“驚動蔣大人了?”
“嗯。”
“唉——”香儷旋蹙眉,“都怪我這個婆家,就不該讓二房一家人跟來京城。”
“話也不能這麼說,這次是全趕到了一處。”香芷旋寬慰道,“我一度還不是整日裡被香家找茬?”
“那外面——”
“外面今日真的不清淨,你別出去,免得嚇着。”
香儷旋想了想,不免擔心,“二太太要是給嚇瘋了可怎麼好?”
香芷旋無奈,“只是讓她看一眼而已,你以爲我是跑你這兒禍害人來了?”
香儷旋訕訕的笑。
“我倒是沒想到,你如今是一心一意地做老好人。”
香儷旋忙道:“不是那個意思……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越是有你們這樣的妹妹妹夫,反倒越不好態度強硬。”
“那也得分什麼事兒吧?”香芷旋提醒道,“看我大姐夫怎麼說吧,他要是說分家或是把二房一家人打發回原籍,你別又做濫好人。有那樣的人在近前,往後對孩子都不好——能跟二太太那種人學到什麼好處?”
香儷旋點頭,“這個我自然清楚。不能總讓你們爲了我們家的事兒費心。”之後岔開話題,“說起來,你夫君是怎麼知道這邊的事兒的?莫不是派人盯着這兒呢?”
香芷旋失笑,“怎麼會呢?他是派人盯着皇后和睿王世子手下的人,發現他們找人牽線,讓寧三太太跟錢二太太湊到了一處,又讓人去給元娘報信。元娘得到消息就趕來了這裡,還派人去知會了我。”
香儷旋斂目思忖,片刻後神色微凝,“這樣說起來,皇后那邊,對襲家、蔣大人那邊沒少下功夫啊。而近日這件事,他們從中牽線搭橋,爲的就是將你和元娘引到這裡——皇后是不是想將你和元娘抓住扣在手裡,讓你夫君和蔣大人爲他所用?”
香芷旋頷首。
香儷旋又想了想,目光閃過驚懼,“那寒哥兒留在府中,安全麼?”
“沒事。要是家裡都不安全了,我這日子也就真不用過了。”
“皇后既然已經開始打你們的主意,你們日後更要萬般謹慎纔是。皇后一計不成,必有後招。要說蔣大人和你夫君有軟肋,便是你們了——明裡暗裡的,誰不知道蔣大人對元娘一往情深?誰又不知道你夫君這幾年百般看重呵護你?”
香芷旋笑,“我曉得,平日會更加謹慎的。”
“那我呢?”香儷旋心急起來,“但願別有人拿我做文章爲難你纔好。誰要是找我的麻煩使得你落入陷阱可怎麼好?你是你夫君的軟肋,可我則是你的羈絆……”
“別急別急,”香芷旋笑着攜了姐姐的手,“叔父和我夫君都派人暗中保護你呢,你不在京城時就已這樣,眼下到了京城,他們更不會大意了。只是那些人手只管你們母子安危,對別的倒是沒留心打探,不然我就會先一步知道二太太忙活的這些事兒了。”
“哦——”香儷旋長長的透了口氣,“這還好。”又很是不忍地看着香芷旋,“你們夫妻倆的日子也太累了些,身邊的人都要照顧着,哪一個都不能出差錯。”
香芷旋給她一個笑容,“過幾年就好了,總不會一直是這樣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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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元娘是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母親帶着三個妹妹出門讓人相看去了。書凡說:“是楊家小姐命人來傳話的,奴婢也是想了半晌,才記起是哪位小姐——您與她好像只有幾面之緣。”
彼時蔣修染正歪在大炕上,指點她一些賬目上的事兒。
她聽丫鬟說完,斟酌片刻,側目看着他,“這件事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好端端的,楊小姐給我傳這種話做什麼?告訴我她可能會與我成爲親戚?八字還沒一撇呢,太沉不住氣了。更何況我與她真不熟。”
“是有些不對勁。別去了。”蔣修染這樣說。
寧元娘肘部撐着炕桌,托腮看着他,“四嫂是不是也會去?那兒可是她大姐的婆家。”
“嗯。”
“四嫂要去,我也去。”寧元娘擡手扯了扯他衣襟,“我要是遇到什麼事兒,你能保我無虞吧?”
“去也行。”他含着笑意握住她的手。
寧元娘橫了他一眼,“跟你說正經的呢,你怎麼只順着我的話應聲?”
“本來就是怎麼都行的事兒。”蔣修染摩挲着她纖長的手指,“我不順着你順着誰?”
寧元娘失笑。
“我在不在家都是一樣,凡事你只管隨着心意定奪。我們府裡的侍衛,都不是吃閒飯的。我只是怕嚇到你而已。”
“不怕。”寧元娘笑道,“明面上的殺伐,其實比不得暗地裡的算計。我要是一味悶在家裡躲是非,會有人說你娶了個繡花枕頭的。”
“誰敢那麼說,我就讓他變啞巴。”
“我要出門了。”寧元孃的手掙了掙。
蔣修染這才鬆了手,“嗯,你先去,我隨後就到。”
到了半路,果然出事了。斜刺裡衝出一批黑衣人,形成包圍圈,將她的馬車困在中央。
寧元娘想着,既然沒有暗箭傷人,那麼有些人打的主意是要活着的她,而不是激怒蔣修染。這樣的話,那些人就已落了下風。
雖說心中安穩,到底還是有些忐忑,屏氣凝神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沒有想象中你死我活的打鬥聲,只聽得人身軀倒地的輕微聲音連連響起,還有行人驚慌的失聲叫喊。
她額頭不由冒出了冷汗。
過了一陣子,周遭恢復平靜。
馬車往前走了一段,蔣修染上了馬車,神色有些悻悻的。
寧元娘不解,“怎麼了?是不是你的手下受了傷?”
“不是。”蔣修染蹙眉,“我的人都不用現身,你四哥手裡的暗衛就把那些人解決了。”
寧元娘啼笑皆非的,之後又道:“暗衛是不是特別厲害?”
“有一半是你四哥這些年精心訓練出來的,另有一半是皇上手裡最得力的皇家死士,你說厲不厲害?”蔣修染想想那些人精良的箭法,輕輕籲出一口氣,都是正中後心,毫無偏差。而這只是暗衛擅長的本領之一。
襲老四有了這樣一批人手,當真是如虎添翼。
快到錢府的時候,襲府護衛前來報信:請他們兩個晚一些再過去,眼下不是時候。
“怎麼說?”蔣修染問道。
“龍虎衛包圍了錢府,說是得到消息,錢學坤窩藏江洋大盜、亡命殺手,那些賊人曾潛入皇后居處行兇,龍虎衛指揮使奉命緝拿。”
蔣修染險些笑出來,又問,“秦明宇沒去湊熱鬧?”
“沒有。我家大人說不用興師動衆。”
“知道了。”蔣修染吩咐車伕,“四處轉轉。”
“小的會隨時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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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正午,香儷旋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吹進室內的風裡,帶着一點點血腥氣。府裡的氛圍亦是越來越靜寂,靜得令人心悸。
錢學坤回到了內宅,身後兩名婆子架着雙腿發軟無法行走的錢二太太。
香芷旋起身與他見禮。
錢學坤很是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都怪我,只顧着外面的公務,沒好生料理家中事宜。”
香芷旋理解地一笑,“都難免的,姐夫言重了。”她聽趙賀提過一嘴,這一段,襲朗讓錢學坤從小山一般的公文卷宗裡整理出一些他需要的資料,錢學坤爲此日以繼夜的忙碌,哪裡還有別的時間。
錢學坤落座後,問起那個挑事的楊太太:“可曾將她關起來?”
“我自作主張,已經讓隨從把她關到了柴房。”香芷旋應道,“應該不需認真與她計較吧?等事情過去,把她送回楊家,日後不再來往便是。”
“是該如此。”錢學坤認同地點了點頭,隨後看向錢二太太,“二嬸,您腦子從來轉得不慢,到了此刻,應該已經想通了來龍去脈。往後該怎樣,您自己說說吧。二房一直是您做主,我就不去問叔父和兩個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