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香芷旋不厭其煩地教寒哥兒喚孃親、爹爹、祖母。
寒哥兒只是掛着淘氣的笑容,不肯說。
“你打算過了週歲再會說話?”香芷旋有些沮喪,“平時不是總爲一些事着急麼?會說話了就不用再着急了。”
寒哥兒自顧自爬到大炕裡面去玩兒九連環。
香芷旋已經說的口乾舌燥,坐到炕几旁喝了杯茶,讓金媽媽看着寒哥兒,歪在大迎枕上望着白紗窗,繼續沮喪。襲朗總是說,她對着寒哥兒、元寶就是個話嘮裡的話嘮,元寶沒讓她絮叨得成精說話已是不易,寒哥兒一定會早早說話的。難爲他這麼看得起她,而事實卻證明她白當了話嘮。
這時候,去外面跟着紫蘇玩兒了一圈的元寶神采奕奕走進門來,直起身形,前爪搭在炕沿上,對着香芷旋哼哼唧唧。
香芷旋笑着湊近了它一些,摸摸它的頭。
元寶擡了一隻前爪,等香芷旋伸手過去,便搭住她的手。
“又想嚼栗子了是不是?”香芷旋惡習難改,晃着它的前爪跟它絮叨,“你到底是喜歡聽那個動靜,還是喜歡炒栗子的甜味兒啊?”
元寶搖着蓬鬆的大尾巴,伸舌頭舔了舔嘴角。
在這種時候,香芷旋總會覺得它是在笑,愈發歡喜,“等着啊。”鬆開它的爪子,讓紫蘇拿栗子給它玩兒去。
元寶搖着尾巴走到炭盆旁邊,眼巴巴地等着紫蘇過去。
栗子就在炕几上,紫蘇要拿的時候,寒哥兒爬到了炕幾另一側,小胖手抓住盛着栗子的油紙袋不放。
金媽媽就笑道:“寒哥兒這是想要自己給元寶栗子玩兒?”
寒哥兒的小手抓得更緊,大眼睛望着元寶。
元寶不清楚怎麼回事,看看站在原地不動了的紫蘇,又看看香芷旋。
“寒哥兒,鬆手,元寶等着呢。”香芷旋柔聲吩咐兒子。
寒哥兒看了正對面的母親一眼,又看元寶,不肯鬆手。
元寶不高興了,又跑到香芷旋跟前扒着炕沿兒哼哼唧唧。
香芷旋笑得不行,安撫地摸它的頭,“寒哥兒那個小淘氣不給你,你可不能怪我啊。”
元寶顯得有點兒哀怨地瞅着她。
寒哥兒舉起手裡的小油紙袋,看着元寶嗯嗯啊啊,空閒的小手甚而還拍了拍炕幾。
元寶卻只顧着跟香芷旋撒嬌。
金媽媽就笑道:“寒哥兒,你叫元寶,它就知道了。來,說‘元、寶’。”她最清楚,夫人滿心盼着寒哥兒說話,自己耳濡目染的,已經習慣抓住任何機會教寒哥兒說話。
元寶聽得有人喚它,轉頭看看金媽媽,隨後繼續跟香芷旋搖尾巴起膩。
香芷旋被兒子打擊得滿心沮喪,此刻聽到金媽媽的話也不大起勁,卻是心念一轉,拔下頭上一支垂珠簪子逗元寶。
寒哥兒繼續着急,金媽媽繼續哄着他說話,元寶則興致勃勃地去夠香芷旋手裡垂珠亂晃的簪子。
香芷旋正被元寶引得滿臉笑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兒子用童稚清脆的聲音喊道:
“元——寶。”
她動作僵滯一瞬,隨後坐直身形,滿目驚喜地看着兒子,之後就是啼笑皆非,“天啊……你倒是會說話了,先學會的居然是喊元寶的名字。”她有點兒受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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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則是看向寒哥兒。
寒哥兒眉飛色舞起來。
香芷旋連忙轉到寒哥兒那邊,生怕他說完就忘了,又誘導着他喊了幾聲元寶,隨後將油紙袋取過遞給紫蘇,不忍心再讓元寶着急。
隨後的時間,香芷旋哄着寒哥兒喊自己孃親,寒哥兒卻還是淘氣的笑,就是不肯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只好暫時放棄。
後來想想,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寒哥兒倒真是襲朗的兒子,從幾個月大的時候就看得出,他很喜歡元寶,一有機會就想伸手摸元寶。起初香芷旋、金媽媽、紫蘇都怕元寶不領情傷了寒哥兒,總是攔着。
隨後觀望許久,發現元寶只要在寒哥兒跟前就特別溫馴,大多是靜靜地坐着或趴着,不知多招人疼。
入冬之後,元寶留在暖意融融的室內的時間加長,自然也撿起了嚼栗子玩兒的消遣。
寒哥兒特別喜歡看着元寶自娛自樂,很多時候,元寶趴着打瞌睡的時候,他就指着它嗯嗯啊啊,很着急的樣子。不管是誰在他跟前,都會幫他喚元寶。元寶呢,總會應聲擡頭,搖搖尾巴,再慢吞吞站起來,走到近前。
這樣的環境影響之下,也不怪寒哥兒最先學會說的是元寶。
晚間,她將這件事告訴了寧氏,寧氏又是驚喜又是好笑,“肯開口說話了就好,別的不需心急。”
香芷旋欣然點頭,“嗯,我曉得。”
晚間等襲朗回來歇下,她又將這件事跟他說了一遍,還嘆息道:“不管說的是什麼吧,咱們寒哥兒是十一個月會說話了。”
襲朗失笑不已,他身邊這兩塊寶,無一日不給他歡笑。
香芷旋不等他應聲又道:“不行,怎麼想都不行。我跟你說實話,這大半晌都不甘心。先前滿心盼着兒子最先學會的是喊我孃親,做夢都想,這倒好……我要再生個孩子。”
襲朗哈哈地笑起來,“沒聽說過爲這種原因生孩子的,你給我省省吧。”
“不管爲什麼吧,我要再生一個。”
“不準。”他點了點她的脣,“我這輩子,擔驚受怕最有夠。”孩子多是好事,可如果生孩子是賭上妻子的性命,那就免了。
香芷旋抱緊了他,“你以前不是滿心盼着有個女兒麼?”
“但我更盼着跟你白頭偕老。”襲朗拍拍她的背,“現在我們有寒哥兒、安哥兒、宜哥兒,來年五弟妹還會再添一個孩子,府裡已經很熱鬧了。”
“頭一胎都會比較難,再生就順利了——都這麼說。”香芷旋以前做夢都沒想到過,自己竟會爲了要孩子的事兒反過頭來說服他,“要是能再生個女兒,纔是真的圓滿了。”
襲朗戳她的弱處:“再順利也會特別疼,別跟自己較勁了行麼?”
“你這話說的——”香芷旋牽了牽嘴角,“我已經生了寒哥兒,怎麼樣的疼都不會怕了。”
“……”襲朗一時間還真找不出反駁的話,轉而道,“那也過幾年再說,太醫大夫都說你適合懷胎了再說。”
“哪有你這樣的啊?”香芷旋啼笑皆非,“這三言兩語就支到了幾年後。”
“沒得商量。”他柔聲道:“凡事三思而後行,先想想我,再想別的,好麼?”
香芷旋如何看不出,他是怎樣的看重自己,湊過去吻了吻他的脣,“有你這態度,這一生都值得。”
他笑着緊摟了她一下,“有我陪着你老去,這一生才值得。”
“但是,孩子我還是要繼續生。”她一本正經的,“過幾年就過幾年,我要第二個孩子最先學會的是喊我孃親。現在這叫什麼事兒啊……”
襲朗再度大笑,“你這小東西,還真上火了?”
“我可不就真上火了。”她摩挲着他的脣,手滑進他衣衫,“你給我消消火。”
他思索着,“我得先算算日子。”
“算什麼日子啊,你都那麼說了,我還敢算計你不成?”她撩着他,嘴裡小聲咕噥着,“怕你時間久了忘了這碼事,到時候我怎麼生孩子啊。”
襲朗輕聲地笑起來,“我們阿芷不當嬌小姐了,變成開心果了。”
隨即,以吻封脣。
他變成火焰,溫暖她;她化成柔水,融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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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進臘月,寒哥兒逐步學會了說孃親、祖母、爹爹、哥哥等稱謂,說的最勤的卻是元寶,看不到元寶喊着找,看到元寶更會不時喚一聲。
也是因此,元寶和小主人越來越親近。寒哥兒扶着牆壁、椅子站着,元寶就乖乖地坐在他近前。
香芷旋每日都要很嚴肅地叮囑寒哥兒:“不準打元寶,你要是敢打它,我就不讓你見它了。”
她最擔心的是孩子不知輕重惹毛元寶,元寶真被惹出脾氣,孩子會被嚇到。再者,便是不想元寶受委屈。它是她看着長大的,要寵着,誰都不能欺負。
在她心裡,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神色語氣都不似平時那樣柔和。寒哥兒聽了幾次,就完全明白意思了,再聽到,總是很認真看看母親,再看看元寶。這樣的情形多了,他又學會了一句“不打”。
襲朗說寒哥兒是架不住她總絮叨,忍無可忍才學會了這句。
香芷旋由着他揶揄,心裡總算是放鬆了一些,但還是讓紫蘇平日留神。
紫蘇笑盈盈稱是,“夫人放心。”
隨後,香芷旋忙着給含笑、薔薇、鈴蘭張羅婚事。都是忠心耿耿地跟了她幾年的大丫鬟,去年就都到了年紀,但是因着她那時有孕在身,堅持晚一兩年再談婚事。今年是絕對不能再拖了。
含笑和趙賀從小就同在府裡,這幾年也是越走越近。香芷旋早就看出兩個人有那麼點兒意思,眼下自然要順勢撮合。事情是預料當中的順利,親事定下來,明年春日便可成親。
薔薇、鈴蘭則是想着出嫁之後也要回府裡當差,香芷旋見兩人打定主意,高興還不及。閒時去了夏家幾次,讓樊氏幫忙張羅。樊氏精挑細選,最終選了手裡兩個有前途的三等管事。
香芷旋看着滿意,又製造機會,讓薔薇、鈴蘭分別與兩個人見了兩次。都無異議,這才定下親事。
隨後,薔薇直言道:“奴婢與鈴蘭出嫁的日子定在明年秋冬吧?您可別明年一開春兒就把我們全攆走,就算您心寬,我們也怕您不習慣。”
香芷旋很是感動,“就算你們急着出嫁,我也捨不得啊。即便是還要回府裡當差,也要一兩年之後了。就依你的。”
鈴蘭卻道:“奴婢比薔薇小一歲,晚一年再說吧。”
香芷旋失笑,“那可不行,人家那邊急着娶媳婦呢。”
一句話說的鈴蘭紅了臉,“夫人……可真是的。”
忙忙碌碌間,香芷旋仍是惦記着讓寒哥兒學走路,這一點,寒哥兒沒能讓她如願。原因或許是冬日裡穿得厚重些,活動一會兒就累,或許是因寧氏不贊成總是阻攔。寧氏心疼孩子,一見寒哥兒累得小臉兒紅撲撲的就受不了,徑自把他抱到懷裡,不準香芷旋再哄着他走路。
香芷旋不好再堅持,再者臘月裡要忙着準備過春節,也就由着婆婆帶着寒哥兒,自己專心打理各項事宜。
這一年的大年初一,與往年不同:一衆命婦要去宮裡給皇后請安。
據說是和月郡主想看看這裡與西夏的風俗、服制、禮儀等等究竟有何不同,求過皇后,甚至還去了靜園當面求皇上同意。
結果,皇上自然是應允了。
香芷旋就想着,皇后之前興許不是沒工夫算計襲朗和蔣修染,而是在等待這種光明正大的機會。
只要皇后還在那個母儀天下的位置上,想要見幾名命婦的機會多的是。與其想着如何逃避,倒不如坦然面對。如今宮裡有暗衛,皇后想動誰並不易,不然,皇上也不會同意拜年一事。
自然也想得到,初一拜年不過是皇后搭臺唱戲的開端,後續纔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的。
在那一日,香芷旋見到了和月郡主。
民風不同,公認的美人自然也就不同。和月郡主是美人兒,容顏找不出瑕疵,透着點兒野性,如同難以馴服的小豹子。
和月郡主就坐在皇后一旁,特地求皇后將香芷旋和寧元娘喚到面前,讓她細細打量。
“身在故國時,便總是聽人提及襲、蔣二位名將,此番隨使臣前來,便想看看到底是怎樣有福氣的人嫁了兩位英雄。”和月郡主語聲婉轉動聽,語氣和善可親,“兩位夫人當真是傾城美人兒,順王妃——也就是長平公主的讚譽實不爲過。”
“謬讚了。”皇后笑道,“她們便是傾城之姿,也比不得你這傾國美人兒啊。”隨意而親切的語氣。
兩人相處時日已久,到今時自然很是熟絡。
和月郡主就咯咯地笑起來,之後似是開玩笑一般地道:“相傳兩位名將可是萬里挑一的俊美人物,倒是真想親眼看看。過兩日臣女再去求皇上一次,想來也能如願吧?”
皇后的笑臉便僵了一僵,擺手讓香芷旋、寧元娘退下,隨後才道:“那兩個人啊,本宮勸你還是不要見的好。一來的確是罕見的俊美,二來是性情難相與,三來是都是癡心長情之人。女子見了若是傾心,徒留一段心傷;若是無動於衷,平添一次不快。何苦來呢?”
“是這樣啊。”和月郡主笑了笑,沒再繼續這話題。
香芷旋與寧元娘這時正輕聲說事。
凡事都不能只憑直覺判斷,那位郡主要見襲朗、蔣修染,到底是出於好奇,還是另有目的,不好說。俊美的容顏固然讓人好奇,而他們手裡的權勢,也招人覬覦。
西夏寧王或許是被算計得過來拖延時間,或許是被西夏捨棄了真的如很多人所料是質子的身份。反正他只是來送賀禮,別的事一問三不知。
而關乎兩國是否打破現有關係起戰的軍國大事,西夏不能不給個切實的說法。不能不給,卻一直沒給出。這讓人不得不猜測西夏還想觀望一段時間再做定奪,而這一點屬實的話,一定有個真正的使臣藏在隨寧王前來的人員之中。
三公主那邊的人已在東宮棲身,眼下沒得到確切的命令和消息。況且三公主的意願,不能代表西夏整個皇室。到底,她與蕭默還沒到主宰整個皇室的地步。
寧元娘道:“這郡主到底是來幫皇后的,還是來給她添亂的?皇后忙了這麼久,也不知能否心想事成。”她有點兒懷疑,和月郡主是那個真正的西夏使臣。便是不是,也值得重視。
“後者取決於前者。”香芷旋道,“成沒成事,兩個人都不會露半點兒口風——睿王畏罪自盡纔過去多久?他的兒子便是不能哭喪守孝,也不能把臉一抹就成親。”
寧元娘笑着側目,“這倒是。四哥他們一時間還摸不透那位郡主是哪一頭的,我們呢,日後大抵少不得不情不願地進宮,到時候少不得碰面,能看出端倪就好了。”
香芷旋默契地點頭,“是啊,總不能由着人呼來喝去還一無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