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在花廳剛剛跪坐下來,還沒看清屋內的擺設,就聽到門外傳來溫潤的男中聲:“法大人,抱歉得很,讓您久等了。”
他聞聲向門口望去。只見一個身量頎長、白麪紅脣的俊郎相公拱手疾步走了進來。
看到來人眉眼間與諸葛亮有三分相象,法正不難猜出他的身份,起身拱手還禮:“諸葛相公。”
小弟吩咐小丫頭上茶,與法正分主客坐下,拉了幾句客套話。
法正笑着表明來意:“我們很快就要班師回成都了。孔明爲了大漢常年在外奔波,主公很過意不去。因此,遣正過來,一是表達主公的謝意。多謝府上能理解孔明,支持主公;二來是來看望府上。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府上不妨提出來,主公一定盡全力幫忙。”
法正的真正來意,小弟心裡清楚得很。諸葛亮已經來過信了,說他在成都一切安好,並再三吩咐小弟要好好呆在草廬扶佐黃碩。但是,小弟聽了法正的話後,當即做了一個決定。他裝出一副萬分激動的樣子站起身,長揖謝道:“多謝君侯掛心。有勞法大人了。士勻不勝感激。”
法正也起身,虛扶了他一把:“正與孔明是多年的同僚,諸葛相公不必如此客氣。”
提到諸葛亮,小弟的眼圈紅了。他從袖袋裡掏出一方雪白的絲帕揩着眼角,歉意的說道:“讓法大人見笑了。士勻與兄長許久沒見,甚是思念。”
法正聽說過他們兄弟以前相依爲命的往事,見狀,頗爲動容。
小弟收了帕子,很誠懇的說道:“士勻和大嫂都不忍兄長獨自在外奔波。早就有心搬去與兄長團聚。這次聽聞君侯盛恩,允許官員的家眷隨軍遷往成都。本來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只是,不巧得很,拙內剛剛生產,禁不得千里奔波。所以,大嫂與士勻商量過了,等來年春天雪融之後,再舉家入蜀。”
法正得了準信,此行的任務便完成了,高興的和小弟又閒扯了幾句,這才起身告辭。
小弟親自把他送出草廬。回到前院,黃老爹正站在院子裡等他,皺着眉頭問道:“士勻,你們真的要搬到成都去嗎?”
小弟黯然:“如果我們不搬的話,只怕劉備更會起疑心。”
黃老爹嘆了一口氣,嗡聲嗡氣的說道:“哦,我知道了。”這些年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熱鬧慣了。猛的聽說他們要搬走,他的心一下子空了。
看到黃老爹蹣跚的準備轉身離去,小弟快走過去扶着他,邊走邊說道:“世伯如果不嫌棄,不如和我們一道搬去成都。”
黃老爹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輕輕的拍了拍他的手:“呵呵,老胳膊老腿的了,禁不起舟車勞頓哦。對了,你大嫂有信了嗎?什麼時候回來?”
“還沒有。”小弟笑道。
黃老爹在心裡唸叨了一句:“不懂事的臭丫頭。”
而此時,遠在建業的黃碩很有感應的打了一個噴嚏,問身邊的木喬:“看清楚了嗎?阿仇真的混進了孫府?”原來,她口頭答應得好好的,同意阿仇獨自去江東認母。可是,心裡卻一萬個不放心。同樣揪着一顆心的還有木喬。兩人一合計,就帶了十來條青龍會的“龍”悄悄的跟上了阿仇,在暗處保護他。
木喬的眼睛亮晶晶滴,興奮的搓着雙手笑道:“嗯,屬下看得很清楚。少主是僞裝成送菜的老頭從角門進去的。呵呵,少主比我剛出道那會兒老練多了。”阿仇的表現可圈可點。他並不是一找到孫府就冒冒失失的來個什麼夜探之類的驚險動作。而是先就近找了一間旅舍住下,觀察了十來日,把孫府的情況摸清了,這才花了銀兩買通那個天天給孫府送菜的老孫頭混進府去。
黃碩樂得合不攏嘴,但還是謹慎的吩咐着:“讓弟兄們警醒着點,一旦裡面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想辦法撈人。”
“喏。”木喬領命,斂了笑容,匆匆離去。
黃碩打開窗子,掏出用水晶石自制的單筒望遠鏡一臉緊張的盯着一條街外的孫府。從她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孫府的後院。這座府第是遷都之前才新蓋好的,牆新樹矮。她訂了間二樓的房間,借用望遠鏡可以勉強看清後院的動靜。
一刻鐘,二刻鐘……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孫府的後院一直是風平浪靜。
沒有動靜就是最好的消息。“這小子還有兩把刷子。”黃碩放下望遠鏡笑了笑。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兩條腿又麻又軟,便扶着牆慢慢隨意的坐下。
“咚咚,咚。”熟悉的敲門聲響起。是青龍會的弟兄!
難道有阿仇的消息了?黃碩急忙爬起來,三步並兩步跑去開門。
誰知,打開門一看,她愣住了。門口站着一個弓背駝腰的老頭。滿頭銀絲,曬得黎黑老臉爬滿了皺紋。見門開了,他豁着脫了兩顆門牙的嘴憨笑道:“有人託小的交給您的。”不等黃碩反應過來,他雙手將一個枕頭大的麻色包裹舉過頭頂。
黃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故意繃着臉,假裝是去接包裹,卻一隻手拿下包裹,另一隻手半道拐了道,熟練的揪上了老頭的一隻耳朵。
“唉喲,師父,輕點。”老頭的聲音立馬年輕了幾十歲,雙手護着耳朵乖乖的跟着黃碩進了屋子。
木喬從暗處現身出來,呵呵的笑着,也跟了進來,並隨手將房門關上。
黃碩鬆開,轉身取來一條淨白的帕子扔給那個依舊捂着一隻耳朵嗷嗷叫喚的老頭:“難看死了,還不快擦了去。”
老頭的彎弓腰一下子直了起來,嘻笑着接過帕子在臉上使勁擦着臉面。那張黎黑的老臉擦到哪兒白到哪兒。阿仇一邊擦着臉,一邊皺着眉毛問道:“師父,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黃碩招呼木喬在几案前坐下,隨手給自己和他都倒了一碗茶,得意的說道:“是你的耳朵出賣了你。老頭哪能有這樣粉嫩的一雙耳朵!”其實,阿仇裝得很好。如果不是木喬跟她說過阿仇是扮成了老頭,她險些被蒙了過去。
阿仇訕訕的摸着自己的耳朵:“師父,你的眼睛也太毒了點吧。我可是騙過了孫府所有的人。”
木喬小啜了一口茶,正色道:“少主雖然裝的很象,不過剛剛卻是出了一個大紕漏。”
“什麼紕漏?”黃碩和阿仇齊刷刷的看着他。
“我朝最重孝道。哪有人敢讓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跑腿送信。”
黃碩不住的點頭:“是不符合常理。”
阿仇“啊”了一聲,和木喬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驚呼:“啊呀,我中計了!”說罷,麻利的摘掉髮套。
木喬神形陡然緊張,扔下茶碗:“會長,有可換的衣裳嗎?”
黃碩也回過神來了。既然是最重孝道,孫府又怎麼會天天讓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來送菜呢?就算孫府肯,老頭家裡的子侄也不敢啊。真要是讓家裡的白髮長輩風雨不斷的去送菜,只怕街坊鄰里會戳斷他們的背。
果然,街面上傳來陣陣紛亂,有人粗聲粗氣的嚷着:“統統圍起來。一間一間的給爺搜。”
“喏。”聽聲音象是來了好幾百號人。
木喬把窗戶打開一線瞥了一眼,沉聲說道:“是官兵。他們包圍了這裡。”
阿仇打開帶來的包裹,已經換上了裡面的長袍。他一邊以爪代梳束髮,一邊小心的透過那線窗戶往外面看,小聲說道:“人太多了。木叔叔,其他的叔叔們呢?”
木喬懊惱極了:“我見你已經安全出了孫府,便讓他們分批出城了。”
阿仇笑道:“這樣也好,省得大家都倒黴。”
木喬關上窗戶,嘆道:“也罷,如果實在是混不過去,我們就強行突圍。呆會兒,屬下去引開他們,少主護着會長見機離開。”
“不,木叔叔……”
這時,樓道上熱鬧起來。“開門,開門。”官兵們的砸門聲、碎瓷聲、重物倒地和小孩的哭聲響成一片。
“他們是在搜查房間。”黃碩呼的拉開臥榻的錦被,鑽了進去。
木喬和阿仇聞言,不約而同的轉過身,齊齊石化了。老天,屋子裡象是遭了賊一樣,長袍啊褻衣之類的扔了一地。黃碩披頭散髮,只穿了褻衣的坐在被窩裡,拍着臥榻的內側,很嚴肅的招呼他們:“還愣着做什麼。你們還不趕快過來!”
……
“砰”的一聲,緊栓的房門被兩個凶神惡煞的軍士踹開了。
“啊”。黃碩連忙用被子蒙了頭,扯着嗓子尖叫。
木喬狼狽不堪的從榻上爬起,臉紅了又白,白了再紅,衝着洶涌而入的五個官兵點頭哈腰:“軍,軍爺……”
爲首的伍長上下打量着頂着個鳥竄、只穿了一條褻褲的木喬,嘿嘿乾笑道:“這位爺好興致啊。沒聽到我們弟兄們在搜房啊!”
木喬悄悄的塞了一大錠銀子過去,討好的笑道:“這,小的早上多喝了幾杯,睡着了。”
他身上刺鼻的酒味令伍長十分不快。他不動聲色的在凌亂不堪的屋子裡轉了一圈,掃過幾案上狼籍的酒菜,又色眼眯眯的盯了一眼臥榻上那年籟籟發抖的被團兒,捏着鼻子走到木喬跟前:“兄弟,你真好命啊。”眼睛卻落在了几案上那個脹鼓鼓的大荷包上。
木喬臉上更豐富多彩了,跟走馬燈一樣,轉眼換了好幾色。他賠着笑臉,很有眼力見的取了荷包:“軍爺,您的荷包掉了。”
伍長笑眯眯的接過去收進懷裡,衝手下一揮手:“這裡沒有,走。”
“喏。”軍士們退了出去,隔壁傳來沉重的砸門聲。
木喬趕緊關上房門,卻背對着屋裡,不敢擡頭。
黃碩掀開被子。
阿仇從裡面跳了出來,抱着一堆衣服跑過去遞給他:“木叔叔,快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