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書房裡接見了司馬懿。兩人圍繞着新送到的漢中方面的軍報談了近一個時辰。隻字未談私事。司馬懿更加認定了自己的猜測:要不就是伏氏本人,要不就是她的陪嫁僕婦裡一定有人是曹小鬼的眼線。
奸細都混進自個兒家裡來了!這一次,司馬懿被徹底惹毛了。一回到家裡,他立馬把管家招進了書房,細細的詢問這些天伏氏那邊的動靜。
早在他還是陸人甲的時候,管家就跟着他了,是他在三國培養出來的第一批暗線成員。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當年的那批暗線先後凋零,而管家是僅存的一枚碩果。所以,司馬懿才把他由暗轉明,將自己的家將給他打點。
管家不虧是搞情報出身的專業人氏。這幾年,在他的打理下,司馬府從明面看上去和其它官宦人家差不多,實則外鬆內緊,如個鐵桶一般。連當年的荀彧父子都沒能討到半點便宜。
這一次也一樣。不用司馬懿吩咐,管家早就派人盯死了伏氏一干人等。他簡明扼要的把情況彙報了一遍,敘述客觀不帶半點個人意見。這也是多年來司馬懿對暗線們的一貫要求。
這些天,伏氏真的老老實實的窩在偏院禁足,而她有兩個陪嫁的侍女卻特別愛四處串門。
司馬懿聽完後,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冷冷的吩咐着:“找個機會。放她們出府一趟。”他要的不是一個收集情報的眼線,而是要整條情報鏈。
“喏。”這不是頭起往司馬府塞人的事件,管家心領神會,張羅去了。
司馬懿悶在書房內又將他和曹操今天的談話在腦海裡仔細的過了一遍,覺得並無不妥之處,這才收起冰山臉孔,轉去主院陪妻兒。
阿綠見到他,立馬屏退左右,緊張的問道:“夫君,曹操有沒有詢問那邊的事?”
司馬懿走過去,歪身坐在臥榻上,把她摟入懷裡:“娘子可以放心了,目前看來,伏氏並不是曹操的人。”
“難道真的是大公子……”阿綠愕然問道。
司馬懿呵呵一笑:“娘子放心,爲夫會擺平滴。”
這些天,他反覆想過了,歷史上司馬家的成功幾乎是他和司馬師、司馬昭父子三人奠定的。而伏氏等生的兒子們當中雖然不乏能者,但是他們帶給司馬家更多的是禍患。所以,不管爲了自己的家庭幸福,還是爲了子孫的幸福,他這個最初的奠基人都要以身作則,遠離禍害。
阿綠聽他說的這樣有把握,便不再多問,把話題引到了雙胞胎身上。
不出五天,管家又來彙報情況。他向司馬懿遞交了一卷調查報告:“老爺,接頭人和傳消息的渠道都摸清了。”
問題果然出在其中的一個侍女巧姑身上。而且很明顯,伏氏知道這個巧姑的真實身份。
司馬懿看完後。把竹簡扔進了身邊的火盆裡。乾燥的竹片立馬被火紅的炭條點燃了。看着長長的火舌,他冷笑道:“曹丕啊曹丕,你小子知道什麼叫做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他本來還想着放伏氏一馬,過個一兩年給她尋戶好人家。現在,他改主意了。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居心不良的女人。
當天下午,管家帶着一隊僕人進了偏院,當着伏氏的面拉走了她絕大部分的陪嫁僕婦。理由是:司馬府以勤儉治家,主子們身邊的僕婦是有定例的。連堂堂的夫人身邊都只有一個嬤嬤兩個侍女,她一個小妾怎麼能僕婦從羣?所以,伏氏的身邊只留下了她的奶孃和那個巧姑。其餘的人全被髮賣掉了。
一時間,整個院子裡雞飛狗跳,哭聲沖天。看着服侍自己多年的貼身侍女一個個全被拖走了,伏氏又華麗麗的暈倒在奶孃的懷裡。
管家見狀,皺了皺眉頭說道:“這進府才幾天呢,如夫人就暈倒了兩次。身子骨怎麼這樣的差?看來得喊個郎中好好瞧瞧才行。”
奶孃一聽,嚇得渾身篩糠一般,連忙手忙腳亂的使勁掐着伏氏的人中。
等伏氏悠悠醒轉的時候,管家已經派人去請郎中了。
郎中仔細的問望切之後,很有權威性的宣佈伏氏身虛體寒,需要好好的吃上幾劑藥調養一番。
從此,管家每天早中晚都要派一個很冷麪中年婆子送來一碗苦不拉嘰的中藥湯子和一份蜜餞。
伏氏的奶孃陪了N次笑臉。說了無數的好話、軟話都沒有從管家那兒爭取到煎藥權。據說,這是司馬府的規矩。
冷麪婆子每次親眼看着伏氏喝了藥吃掉蜜餞還不算完,還要不言不語的在伏氏的屋裡呆上一刻鐘。據說,這又是司馬府的規矩。
幾劑藥下去,伏氏漸漸的倦懶起來,稍稍走上幾步就會氣喘吁吁。
奶孃着了大急,跑到管家那兒去哭訴。(又是司馬府的規矩,她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來奴婢根本就見不着司馬懿夫婦。)
管家很重視這個情況,二話不說就給換了一名郎中。這名郎中連連罵着前任是庸醫,筆如游龍,刷刷的開了一張方子。
又吃了幾劑藥,伏氏的精神開始一天比一天好。奶孃還來不及高興,又發現新情況——伏氏的精神好過了頭,她開始整宿整宿的失眠了。
奶孃準備再去找管家大哭一場。伏氏咬牙切齒的喝住了她:“夠了,嬤嬤。他們是成心想要我的命呢。”
奶孃“哇”的用衣袖捂着臉大哭:“苦命的姑娘啊。”
伏氏皺眉命她退下,轉身對巧姑說道:“該你出手了。我要是死在了這裡,你也交不了差。”
巧姑不屑的輕笑:“你真白費了主人的一片心血。我就只幫你這一次。如果你還不能接近司馬懿,我將奉命撤離。”
“請幫我送一封信出去。”伏氏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白色的錦囊,“交給我娘。”
巧姑撇撇嘴,接過來隨手放進了袖袋裡:“希望你的孃家能幫到你。”說罷,轉身出去了。
伏氏看着門口擺動的桃紅厚氈布門簾,捂着胸口,張大嘴拼命的深呼吸。
奶孃慌里慌張的小跑進來,壓着嗓子問道:“姑娘,她接了?”
伏氏緊張的連連點頭。
“老天保佑姑娘能逢凶化吉,老天保佑……”奶孃對着門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掌合十,喃喃碎語着。
半夜時分,寂靜的司馬府後院突然熱鬧了起來。阿綠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陣吵鬧聲吵醒了,隱隱約約聽到了抓賊之類的呼叫聲。
“外頭是怎麼一回事?”她起身問道。
小云披着外衣從外間跑了進來:“夫人,好象後門那邊鬧賊。”
阿綠側耳再細聽,聲音漸漸平息了:“你出去看看。”
“喏。”小云穿好衣服,匆匆出去了。
不一會兒,房門開了,司馬懿帶着一身寒氣鑽了進來:“阿綠,沒嚇着你和孩子們吧?”
阿綠從被窩裡坐了起來:“聽說是在鬧賊。夫君,府裡怎麼會鬧起賊來了?”
司馬懿探身見雙胞胎睡得正香,這才一屁股在臥榻邊坐了下來,輕輕鬆鬆的說道:“沒事了,是個誤會。”
“怎麼回事?”阿綠不解的問道。
“哦,是伏氏身邊的侍女半夜三更的想出府,偏偏還用帕子遮了口鼻,穿着黑色的夜行服,所以被值夜的僕人當成了賊,當場暴打了一頓。”
阿綠捂嘴笑道:“這個伏氏還真厲害。”
這時,門外的婆子稟報:“老爺,管家在院外求見。”
司馬懿攤着手聳聳肩:“阿綠,你好生睡着,我去看看。”
“你也早點睡。”阿綠目送他離開後,才重新鑽入被窩裡。她知道這事絕對不會象他說的那樣簡單。不過,有他在呢。她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管家親自打着燈籠,把司馬懿引到了伏氏的偏院。
伏氏穿着一件水紅色的羅裙,一頭長髮鬆鬆垮垮的在挽了一個斜雲髻,粉黛不施,除了手上戴着一個翠綠的玉鐲子什麼首飾都沒戴,用一方月白的繡花帕子半遮着面癱坐在地上嗚嗚的小聲抽泣。
聽到外面通報“老爺到”,她止住了哭,卻象只受驚的小鹿一樣瞪着雙眼望着疾步走進來的司馬懿。
奶孃顧不上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猛的跪倒在地,膝行到司馬懿跟前:“老爺,老爺。您可要爲如夫人作主哇。”
司馬懿冷冷的掃視了她們主僕二人一眼,徑直在主位上坐下來:“作什麼主?”
伏氏又捂着臉開始啜泣起來。弱柳扶風,跟林妹妹似滴。
好熟悉的作派!司馬懿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故人,微微一怔:“說來聽聽。”
伏氏止住了哭,小心翼翼的望了他一眼,那眼神似羞似怯,帶着無盡的幽怨:“老爺,婢妾,婢妾……巧姑那婢子是大公子派進來的眼線。這些日子,婢妾和嬤嬤都受盡了她的欺凌。請老爺爲我們主僕二人作主啊。”說罷跪伏在地上。
奶孃也象小雞啄米一樣的在旁邊叩頭。
“荒謬!巧姑明明是你的陪嫁侍女,怎麼又變成大公子的眼線了?”司馬懿喝道。
伏氏嚇得伏在地上渾身上下直打顫:“巧姑確實是婢妾出嫁之前大公子秘密賜……”
裝得跟朵小白花似滴,卻是幻想踩着別人的命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司馬懿惡寒,厲聲打斷了她:“管家,伏氏瘋了,把這院子封起來,再多派幾個力大的婆子進來服侍。”說罷,氣沖沖的甩袖離開。
“喏。”管家一揮手,從外面立馬衝進來四個膀大腰圓的僕婦。
伏氏愣了一下,小臉嚇得煞白,形象神馬滴全不顧了,哭喊着衝着門口爬過去:“老爺,老爺,婢妾說的句句屬實……”
可惜,她連司馬懿的袍子邊角都沒摸到。四個僕婦死死的把她按在了地上。
奶孃回過神來想幫忙,早被一個僕婦很不客氣的一腳撂倒地底。
第二天,司馬懿頂着兩個大眼圈去上班。在一條廊道前“巧遇”了曹丕。曹丕拍着他的肩膀悄聲笑道:“仲達,齊人之福雖好,但身體更要緊哦。”
司馬懿搖頭晃腦的唉嘆:“別提了。”
“怎麼了?”曹丕使了個眼色,屏退跟班。
司馬懿苦着臉嘆了一口氣:“伏氏瘋了。她的陪嫁丫頭去偷會情人被僕人們當賊誤傷致死了。結果伏氏想不開,自己鑽了牛角尖,大哭大鬧了一宿,滿嘴瘋言瘋語……說什麼‘巧姑是大公子的人’。唉,家門不幸啊。”
曹丕眼裡閃過一道凌厲,連忙解釋道:“仲達……”底下人報告,別晚他的一個暗探赴約收取情報卻一去不返。現在他已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他這次是偷雞不成反蝕了一把米。
司馬懿卻誠惶誠恐的衝他俯身長揖:“大公子,請見諒。都怪懿被那瘋婆子氣瘋了頭。”
曹丕連忙雙手扶起了他:“難得仲達這樣相信我。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我真的是百口莫辯了。”
司馬懿又拱手長揖到底:“都是懿治家不嚴纔出這樣的亂事,卻險此連累到了大公子。慚愧,慚愧。”
伏家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可是,伏氏終究只是別家的妾,而妾通買賣,屬於私產,他們和司馬懿連攀親戚的資格都沒有,根本就沒有立場去向司馬懿要求什麼。伏夫人跑去求曹丕的夫人甄氏,想請她吹吹枕頭風,說動曹丕出手救人。
可惜,甄氏不但不見她,反而派個女官大罵了她一頓:怎麼能把患瘋病的姑娘嫁人呢!這不是害人嗎?云云。
伏家把一個瘋子嫡女嫁給別人作妾的不道德行爲很快傳得滿城風雨。許多與嫡家有聯姻的世家都慌了神:這瘋病是會遺傳的……總之,伏家的兒女親事成了家族的頭號大難題。
最後,伏家的家主帶了幾大車的禮品跑去跟司馬老爺子和司馬懿求情,想把伏氏接回伏家好生醫治。這裡面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心知肚明。然而,既然曹丕都說伏氏瘋了,那就是瘋了。總之,他們認栽了,現在只想向世人證明伏氏的瘋病一是可是治好的,二是純屬個人原因,與家族遺傳無關。
誰知,司馬老爺子自覺無顏面對兒子,早已經躲回老家閉門謝客了。而司馬懿自然知道伏家的小算盤,斷然拒絕了伏家的“無理要求”——這是他們司馬家的家務事,豈能容旁人干涉!
從他告訴曹丕“伏氏瘋了”的那個時刻起,伏氏就註定再也不可能踏出她的小院半步了。
好在,很快許昌人民的注意力就被另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吸引住了:劉備居然攻打漢中了。政治投資失敗,伏氏成爲了棄子,伏家乘機偷偷的舉家遷回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