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的身體……等明年開了春,孩兒再陪您過去吧。”一朝痛失母親、妹妹和弟弟,諸葛喬也痛徹心扉。但是死者已矣,這世上就只剩下他們父子兩個了,他現在更擔心的是諸葛亮。
諸葛亮擺擺手:“我的身體,我清楚得很。無妨。”
諸葛喬還要再勸,小弟對他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去準備!”郎中說豬哥再也受不了任何刺激了,臨走之前,再三叮囑小弟等人要儘量順着他一點。
“喏。”諸葛喬收到暗示,順從的行禮退下。
諸葛亮眨巴眨巴着眼睛,皺眉問道:“大牛,大牛在嗎?”
一直垂手侍立在小弟身後的江大牛立馬站了上來,半俯着身子,輕言細語的應道:“先生,我在呢。”
“你也去準備準備,跟我一道回去。”諸葛亮閉上眼睛,兩顆淚珠泌出了眼角,悄然滑入他那花白的兩鬢。江嫂也遇難了。他對不住江大牛。
跟隨了諸葛亮這麼多年,江大牛對他的脾氣最熟悉不過了。這個時候,他若再說什麼勸慰的話,都只能讓諸葛亮心裡的愧疚更深。他含淚連連點頭:“好,我這就去收拾衣服。”
小弟強裝笑顏,故意輕鬆的說道:“大哥,我這就去給你們準備車馬。你喝了藥,再好好睡一覺,明天才有精神趕路。”說罷,他端起榻旁矮几上的藥碗,試了試溫度,笑道,“不燙也不熱,剛剛好。”
諸葛亮把頭扭向內側,輕飄飄的說道:“這是安神藥吧。我不想喝。”
小弟端着藥碗怔住了。諸葛亮猜得沒錯。這確實是郎中開的安神藥。
“你放心,我沒事的。”諸葛亮索性翻過身去,背對着小弟而眠,“你也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小弟嘆了一口氣,把藥端了出去。
聽到門頁輕輕合上的聲音,諸葛亮又翻身平躺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兩隻手在眼前慢慢的來回擺動。
擺了幾個來回後,雙手無力的落了下來。
諸葛亮靜靜的躺了片刻,突然,象發了狂一樣,猛的從榻上爬起來,伸手將枕頭、被子等統統掃到地上,厲聲喝道:“滾,滾。給我滾得遠遠的。”
站在門外側耳偷聽屋裡動靜的小弟嚇了一大跳。這樣的大哥是他前所未見過的。
他連忙一邊拉着門口的小廝跑開了去,一邊應道:“好好好,我們這就走。大哥,你好好歇息,明早我再來看你。”
諸葛亮喘着粗氣,安靜了下來。他側耳仔細聽了聽,確定外面沒有人了之後,終於再也挺不住了。
蜷縮在臥榻的踏腳板上,他雙手覆面,傷心的嗚咽起來。老天,如果真的是他做錯了,那麼就狠狠的懲罰他一個人好了。爲什麼要累及他的妻兒?他所做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啊。
小弟輕手輕腳的折了回來,正好聽到從屋裡傳來陣陣壓抑的哭聲。他眼眶一紅,順着雪白的牆壁慢慢滑坐下來。
此時,劉備負着雙手,象只困獸一樣在書房裡踱來踱去。今天絕對不是一個好日子。諸葛亮受不了喪偶、喪子之痛,瞎了;黃忠聞訊,大呼一聲,莫明其妙的就中了風。
探視回來的侍者報告說,黃忠眼斜嘴歪的,神志不清的躺在榻上,情況很不容樂觀,郎中都已經不下藥了。
回想當年,他一口氣封了四員上將,那是何等的威風。可是,這才幾年,四上將眼看着就要殞落一半……劉備憤怒的一拳砸在身旁的窗框上。他劉備纔是真正的天命之人!就算四員上將盡數折殞了,曹丕、孫權之流也休想佔到他半點便宜!劉協那個窩囊廢將高祖開創的大好河山拱手讓給了曹家,他一定要重新奪回來。這天下,總有一天將是他的!
這時,一陣冷風從開着的房門呼嘯而入。屋裡的那樹燈光隨風拉長了火焰,十幾個燈焰幾乎同時熄滅。屋子裡頓時漆黑一片。
與此同時,“咚咚咚”,外面清晰的傳來三聲更鼓聲。三更了。
劉備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怕黃忠的大限到了。
“王爺!”外面的帶刀侍衛嘩啦啦的撥出佩劍一齊衝了進來。
“我沒事。是風把燈全吹熄滅了。”劉備沉聲應道。
侍衛們暗地裡甩了一把冷汗。
“嘩啦。”爲首的侍衛從懷裡掏出火摺子,走到燈樹前將上面所有的燈盞一一點亮。
屋子裡立馬亮了堂。
劉備心裡多少有了些暖意,揮揮手:“好了,你們下去吧。”
“喏。”侍衛們紛紛收了劍,井然有序的退回到各自的崗位上。
大約一柱香過後,院子裡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侍者喘着粗氣在外面小心稟報道:“王爺,黃老將軍剛剛去了。”
“知道了。”該來的,遲早會來。此刻劉備竟然放開了。明天還有一大攤子事要處理呢。他脫了外袍,上榻睡覺。
第二天清晨,劉備傳蔣琬入府,準備和他一道去黃府給黃老將軍上祭。
誰知,傳令的使者還沒出門,蔣琬就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王爺,諸葛大人準備攜子回鄉祭奠妻兒。”諸葛亮臨行之前,把他叫去,將手頭上的大小公務全移交給了他。
郎中在一旁氣得直跳腳。諸葛亮的眼病只能臥榻靜養,根本就不宜出門遠行。
蔣琬苦勸不住,只好來搬劉備。
“哎呀。這還了得!”劉備顧不上黃府那邊,急急的和蔣琬一道去了諸葛府。
小弟急得滿嘴是泡,聽到通傳,象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小跑着迎了出來:“王爺……”
“勿須多言,我都已經知道了。”劉備對他擺擺手,帶着蔣琬快步走進了書屋。
屋子裡瀰漫着一股子濃濃的中藥湯子氣味,碎瓷渣子攤了一地。諸葛喬一聲不響的跪伏在地上。
諸葛亮坐在臥榻邊上,臉色又青又白,吹鬍子瞪眼睛滴,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孔明,你這是何苦呢。”劉備嘶聲勸道,揮手示意諸葛喬先退下去。
諸葛亮聞聲,側過臉來:“是王爺來了。亮一時無狀,請王爺見諒。”說罷摸索着要起身行禮。
蔣琬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他,看了劉備一眼,輕聲說道:“大人,黃老將軍昨晚三更時分病逝了。”
諸葛亮愕然的睜大了眼睛,失聲問道:“怎麼可能!老將軍的身體一直很好的啊!”前幾天,黃忠還跟他拍着胸脯子說要帶兵殺回荊洲去呢。
“老將軍聽說大人家的噩耗後,當即就中了風,昏迷不醒……”發現諸葛亮的臉色變得更白了,蔣琬恨不得使勁扇自己一個大耳括子。一時嘴順,他忘記了郎中的叮囑——諸葛大人不能再受刺激了。
諸葛亮腳下一個踉蹌,若不是蔣琬扶住,他險些摔倒。
劉備也伸手扶住了他,柔聲勸道:“孔明,你聽郎中的話,先安心養病。馬良還在荊洲呢。我這就派人給他送信過去,讓他去草廬看看。”劉備知道諸葛亮是想親自去確定一下自己的妻兒是否真的遭了不測。而馬良是諸葛喬的準岳丈,和諸葛亮私交向來很深,很得諸葛亮的信任。有他出馬,諸葛亮總該是放心的。當然,劉備這樣安排也是有私心的。現在人心不定,諸葛亮這根荊洲派的定海神針真的不能離開益州。
諸葛亮明白劉備的意思,拱手謝道:“如此甚好,亮謝過主公。”
劉備伸手托住了他:“孔明客氣了。你我之間,何須這些虛禮。”
青龍會洛陽分舵的地下密室裡。司馬懿對着鳳二先生長揖到底:“能得鳳二先生相助,懿感激不盡。”
剛剛見到近年來在江湖上名聲雀起的銀面書生鳳二時,他嚇了一大跳。原來龐統沒有死在落鳳坡下,而是當了黃碩的軍師。怪不得這丫頭這些年領着青龍會混得風生水起呢。
雖然和司馬懿長談了一夜,鳳二先生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疲倦。相反,他現在很亢奮。尋尋覓覓半生,他終於找到了真正的天命之人!
“哪裡。應該是在下要感謝侯爺纔是。”鳳二先生連忙長揖還禮,“侯爺心懷天下,是蒼生之福啊。”彷彿看到了戰亂即將過去,天下人又能過上安定幸福的生活,他喜形於色。
司馬懿哈哈大笑,拉着他坐下:“先生,我們就不要這樣拘泥於禮節了。現在天下三足鼎立,暫成僵局,民衆不勝其苦。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鳳二先生捻鬚笑道:“在下就是奉會長之命,前來獻計的。”
腦海中浮現出黃碩的盈盈笑臉,司馬懿摸着鼻子訕笑:“沒想到她這樣大度,居然沒有記恨我算計她。”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這個關節上,他不敢欺瞞這個昔日的鳳雛先生。
“會長是世間難遇的奇女子。呵呵,侯爺也是了不起的偉丈夫。在下佩服得很。”鳳二先生不住的點頭。眼前這人果真是和劉備、孫權不同的。他身上有着他們二人根本就沒有的東西——真誠。
司馬侯爺乃妙人也。鳳二先生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這話怎麼聽上去充滿了曖味。司馬懿兩頰微微泛紅,清了清嗓子:“不知先生獻的是什麼計?懿洗耳恭聽,願聞其詳。”
“其實,這是會長和在下一道商量出來的法子。並且,已經在着手了。”鳳二先生把孫權一把火燒光草廬,黃碩暗布假死現場,讓孫權背黑鍋的事全講了出來。
司馬懿輕笑道:“我想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碩兒此舉就是想加深孫劉之間的仇恨。”
“會長就是這個意思。如今,只有曹丕的勢力略勝一籌,最有可能吞併孫劉兩家。但是,要是這兩家又向從前一樣結盟,共同抗曹。曹丕的優勢就蕩然無存了。所以,當今之計,是絕對不能讓他們兩家再度聯手。”鳳二先生的眼裡掠過一絲陰冷。
聯想到後世的史實,司馬懿突然茅塞頓開。他激動的站起來,搓着手說道:“單單是這樣還不夠的。我這裡還有一個辦法,能讓世人看清楚劉備的野心。”
鳳二先生來了精神,也站了起來:“什麼辦法?”說起劉備的“仁厚”和對大漢的“赤子之心”,他本人是體會最深滴。每每想到落鳳坡下的慘狀,他便氣得差點咬碎了一口鋼牙。
司馬懿湊到他的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幾句。
鳳二先生聽完了,撫掌大樂:“果然是好計。我們青龍會的會員們長年行走於各地,上到達官貴人,下至三教九流,都有接觸。願意聽從侯爺的吩咐。”
有青龍會出手,自然比曹丕的官方出面強多了。司馬懿心裡的計劃大致成型了。
他們兩人又頭碰着頭,在油燈下將計劃反覆推敲了許多遍。最終,形成了一個詳盡的計劃。
司馬懿一邊把劃得亂七八糟的竹簡放在油燈上燒燬,一邊笑道:“我這就去遊說曹丕。相信他一定會有興趣的。”
從密室出來,司馬懿直接跳上了龍七爲他準備好的馬車。此時,天色尚早,街道上冷冷清清的,鮮有行人。
青布小馬車徑直在司馬府的後門停住了。司馬懿回家換上官服,草草扒了幾口阿綠爲他準備的早餐,迫不及待的去上朝。
早朝上,幾個諫官爲了銅雀臺上曹操留下來的那一大堆無所出的侍妾跟新帝曹丕叫上勁了。曹丕當了皇帝后,先前藏着狐狸尾巴慢慢一根一根的露了出來。他不顧卞太后和衆大臣的反對,竟然打起了“父妾”的主意,左一個,右一個的將那些嬌滴滴的美人納入宮中。卞太后勃然大怒,關閉宮門,拒絕再見他這個逆子。
曹丕腰板挺得直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司馬懿站在隊列裡,冷眼看着諫官們說的是聲淚俱下。
好不容易,這些傢伙哭訴完了。曹丕的目光落在了司馬懿身上:“司馬愛卿,你有何見解?”
迎着諫官們殷切的眼神,司馬懿無可奈何的出列,半躬下身子,朗聲奏道:“稟陛下,此乃牽涉到天傢俬事,豈能容臣一個外人指手劃腳。”
大殿上,轟的一聲,羣臣紛紛交頭接耳。
司馬懿感覺到了許多人冷嗖嗖的眼光象小刀子一樣砸到了自己的背上,唯有暗地裡感嘆:命苦啊。誰叫他是曹丕的寵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