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年號在北京城下,皇帝死難之後正式退出了歷史舞臺。自濟南被漢軍攻下已有兩三個月時間,城內秩序早已恢復。只是巡撫與知府已然替換,又免去了不少無用的衙差,革去了不少素有民怨的王莊商號的差使,幾番整頓下來,城內交口稱頌漢皇仁德,明朝數百年弊症下來的怨氣一掃而空。新年一至,張偉又令打開城內糧庫放賑給四鄉饑民,賞賜城內年老積貧人家酒肉,於是一個年節下來,滿城中除了明朝宗室,鄖貴之家以外,上下皆已忘卻前朝舊國。不但是濟南城內,縱是整個山東境內,亦是革舊迎新後的興旺景象。漢朝的種種仁政善舉,先是由漢朝司聞曹的各式宣傳方式四方傳播,又隨着民間來往的信件口傳而傳遍北方。
與此同時的北京城內,八旗久居城外,起初尚能聽從命令,並不敢隨意殺戮擾民。待明日漸久,八旗數次入關都是搶掠慣了,哪裡能夠部勒的住?以輕騎攻下通州之後,因爲無人獻策,以皇太極天縱其才,一時間也並不能決定在如斯遼闊的漢人領土上實行何種戰略,整個滿蒙漢八旗大軍僵在京畿附近,竟然不能決斷未來方向,加上明朝降軍近三十萬人坐困城下,明裡暗處,大大小小的擾民和內鬥不斷,失去漢人官紳豪門的支持引路,沒有洪承疇那樣曾經身居高位,又很有才幹的明朝大臣相助,這個由建州女真部落席捲全遼的善戰民族茫然無措,有識之士均可看出,它雖然還是有着強大的武力,不過距離敗退,甚至全族覆滅的結局並不遙遠了。
漢興二年正月十五日元宵佳節,漢帝張偉在巡視新被漢軍攻下的開封及商丘等地之後,晝夜奔馳,終於在元宵之日重返濟南。因早有使者入城,諭令今夜金吾不禁,準城內細民百姓在子時前隨意遊動,賞玩城內鄉宦富戶和官府商號懸掛的花燈。待張偉於酉時三刻入城之時,城內已是燈火通明,四處都瀰漫着點燃鞭炮後的火藥味道。自西城門到城內的德王王府的十幾條大街上,各廟宇都有燈棚,富商大戶的門前在院裡張掛着花燈,門前掛着彩繪門燈,各處都是竄天而起的火箭,花炮。其餘什麼火盔、火傘、火馬、火盆、炮打襄陽……爭奇鬥巧,異彩紛呈。
因是十五月圓之時,雖然天色已晚,值此佳節盛會,城內遊人甚多。男女老少的濟南市民,攜老扶幻出門賞燈,平時很少能有出門機會的大家女眷亦趁着這個機會出門戲耍。一路上巾櫛並着香扇,當真是花團綿簇,繁華似綿。
張偉因不欲擾民,下令不擺皇帝儀仗,只悄然混在隨行的禁衛士兵隊中,一路上挨挨擠擠的往德王王宮返回,身邊的各羽林入散班侍衛雖然拼命阻擋,卻並不能完全阻斷人羣,提心吊膽擠了半個時辰,終於入得禁宮之內。張偉興致不減,他這些年戎馬恍惚,一直東奔西走,南伐北討,自出了臺灣後就很少有嬉戲遊玩之時。本欲微服出宮,四處遊玩,卻被各侍頭班頭苦苦勸住,只得登上城內最高的王宮紫禁城頭,觀燈賞景,亦是難得的樂子。
到了子時初刻,城內遊人漸息,駐防廂軍並靖安司的各捕快及巡城御史開始清城,四城城樓的角樓開始擊鼓,提醒人們宵禁就要開始,必須在三刻內返回家中。張偉興盡而返,到王宮後殿更換了袍服,隨行伺候的僕役端上膳食,他喝了一碗冰糖燕窩粥,吃一塊虎眼窩絲糖,做爲晚膳。他其實是累極了的人,卻不得不在興盡後又端坐殿上,覽閱這些天不在時積壓的緊急文書。
張瑞在一月前先下洛陽,以騎都尉李侔的計策,趁着開封城還不知道洛陽已失的情況下,用洛陽守備總兵的印信騙開了開封城門,一戰而下。
洛陽方向已由一萬多漢軍先後攻下汝州、南陽、鄧州等州府大城,開封、鄭州、許昌一下,商丘知府及守備副將不戰而降,將一府六縣全數奉上。自此河南大半土地已歸漢軍所有,周王、福王、崇王、徽王、趙王、潞王等親王被俘,連同其餘郡王、鎮國將軍以上的宗室盡數被髮往南京。其中又以福王、崇王二親王及十幾個郡王民怨實在過大,張偉決意效法歷史上的農民軍,誅殺這些藩王以熄民憤。他自鳳陽繞道至山東後,又因河南初下,決意至開封巡視,好在距離並不很遠,晝夜兼程,輕騎而行,來回只用了半個月時間不到,已經將開封及鄭州一帶巡視完畢,當衆下令處斬了一些王府官員和太監,還有各王府商號和王莊的頭目。河南因爲是明朝親王郡王最多的省份,土地多半被各王府分佔,官紳鄉宦們到沒不似江南那樣勢力強大。除了將各王府的窖金盡數起出,送交南京國庫以備使用外,還將各王府的土地依着各戶佃戶貧農人口分將下去,每家每戶都頒有地契憑證,一時間幾十萬河南貧民突然有了自已的土地,雖然年前大旱,河南受災嚴重,然而農民一生中最需要的便是土地,有着政府正規手續下發的土地,可比當年李自成賑濟災民正加令這些貧民興奮。張偉又決意以工代賑,此時冬季農閒時分,便正巧下令徵發二十萬民工修築黃河堤防,又以十幾萬民工疏通各州府的水利措施,願領銀錢的給銀,願意以糧抵銀亦可。如此這般,雖然預料中這些年河南仍然會災荒頻乃,只需適當給予補帖照顧,便不會再釀成民變。
將河南事處置完畢,張偉這才星夜返回濟南。清兵已佔北京,京畿一帶消息封鎖,司聞曹派過去的探子細作只能在城外活動,這幾天的消息過來,只知道旗兵開始胡亂搶掠,又開始逼迫百姓剃髮。十萬不到的滿人連同蒙人居住在過百萬的北京城內外,雖然漢人們全數投降,並沒有人敢於反抗,然而以異族入侵,身處於衣冠髮型全異的人民之中,這些滿人又如何肯安枕而睡。只不過安穩了十天左右,先是有無恥之徒自剃,清兵不再禁止,然後所有的明朝降官被迫剃頭,近日又有蔓延至普通百姓頭上的跡象。
張偉將司聞曹稟報北京局勢的文書放下,向着端坐在殿外的衛士喚道:“來人,傳陳明進見。”
那陳明原是明朝典吏,性格縝密而堅定,被高傑納入袖中,成爲負責畿輔及山東一帶的情報工作。因知道張偉隨時可能召喚,是以一直於王宮內等候,一聽到召喚,忙急步而入,先向張偉跪了一跪,然後便起身侍立一旁,等候問話。
“太子,永王、定王,在何處?”
他原以爲張偉必定會問及八旗動向,卻不料先問到此事,準備好的腹稿不能動手,忙低頭想了一回,才答道:“太子不知去向,永定二王已被崇禎託付的鄖臣們獻出,被皇太極下令處死。”
張偉冷笑道:“不知去向?永定二王都不可免,太子能全無動靜?或是死在亂軍之中,或是逃出城外,一定要查出去向。”
見陳明諾諾連聲,張偉又問道:“吳三桂那邊情形如何?逃到天津了?他跑的到快!”
“陛下,司聞曹已派了人手前往吳三桂與唐通、原山東總兵劉澤清軍中招降,響午接到信鴿回報,說是他們很是意動,但是討價還價,意欲保有全軍,不肯接受整編,亦不肯撤回到漢軍防地,願意留在河北某府,以爲屏藩。還有,適才提起太子及永定二王一事,那吳三桂等人亦是有話,道是如遇舊主,請陛下不能加害,最好放到他們的地盤,讓他們侍奉。”
張偉大笑起身,拍拍一臉憤恨之色的陳明,笑道:“驢糞蛋子,還想要外面光!告訴他們,十日內不全師來降,就不要他們投降了!幾個武夫,還想抓着軍隊,做威做福!告訴他們,現下投降,將來不失封候之賞,願意報效者,可以在軍隊束編後重新安排去處。若是不降,明軍上下不留一人,全數屠光!你擬成敕,就在明軍陣前射箭,曉諭全軍。”
“是,臣遵旨,這便去依着陛下口諭擬敕,再派人手過去。”
張偉此時倦極,睡眼惺鬆,見陳明躬身行禮,意欲下殿而出,他手指着御座下襬放完整的一盅燕窩湯和宮制糕點向陳明道:“不必急,今夜你想來也要辛苦,這些賞你!”
陳明心中感動,卻神色不動,只又行了一禮,向張偉道:“君有賜,臣不敢辭。”
說罷落落大方坐下,將張偉所賜食物吃完,這才起身離去。他一出王宮,立時將張偉所命草擬成敕旨,着司聞曹的屬下迅即帶往天津,命人在明軍陣前,將此敕諭交由吳三桂及唐通等人。
原本以司聞曹諸人的心思,這吳三桂等人與漢軍接觸只是在暗中,小心提防着城內明朝南逃的士大夫從中做梗。此時突然公開此事,皇帝的敕旨中又有危脅詞語,只怕這些敕諭一射出明軍陣中,反而會適得其反,破壞之前的所有努力。誰料幾百封敕諭一齊散入明軍陣中之後,吳三桂等人立時急的跳腳,原本還羞羞搭搭,欲拒還羞,此時卻是什麼也顧不得了,慌忙下令迎接漢軍使者入城,又瞬息間控制了原薊遼總督和遼東巡撫的親兵標營,將劉宗周等數百人盡數關押,等候漢軍處置。
張偉接得通報後大喜,立刻命周全斌前壓,兵臨天津。張鼐的金吾衛往攻保定、張瑞的飛騎出河南,居畿輔遊擊掩護。又命吳三桂等人先行留守,只將劉宗周等文臣先行押送濟南,聽候處置。
待周全斌所部直撲天津之時,清兵終於亦知道無法招降吳三桂等人。因爲情形不明,皇太極便依着前議,留着主力鎮守畿輔,只派出豪格與碩塞領着兩萬餘上三旗滿兵,一萬多蒙兵,往攻天津。
漢軍前鋒至天津以南三十里處,吳三桂已然派出副將楊坤、高弟前往迎接。一路上又搭起數個牌坊,上書:本鎮率兵投靠新主,漢軍必定秋毫無怨,爾民不必驚慌。
當日既然決定投降,吳三桂與唐通、劉澤清、楊坤、高弟等人深知漢軍軍紀,害怕部屬散亂,不聽軍令,到時候擾亂地方,禍害鄉里,將來到了江南,必定是南方議郎彈劾的絕佳題目。是以除了投降當天火拼督撫標兵時動過刀槍,這些時日以來部勒下屬,嚴明軍紀,整頓起軍紀來比之當年在明朝爲官時強過百倍。只是明朝財政困難,已經幾個月不曾關餉,這些將軍們一向以縱容士卒搶掠代替,此時既然嚴明軍紀,免不得要從腰包裡掏出銀子來收買中下層的小軍官,又得平買平賣購買軍需物資,幾天功夫已經將幾人的腰包抖落的乾淨。正自愁眉苦臉之間,聽聞漢軍前鋒已至,衆將當真是喜不自勝,幾名副將帶着一衆將領立時出迎,待周全斌到得天津衛城之外,吳三桂等人已是迎至城門,如雁翅般排列兩行,一見得周全賦的大纛來到,各人立命軍號手們擊鼓吹號,又命合城士紳燃放鞭炮,一時間乒乓之聲大起,到也是熱鬧非凡。
待周全斌騎馬到得門前,吳三桂等人看的真切,知道那必定是漢軍大將到來,各人忙捧着手本,各自唱名,然後山呼舞蹈,拜伏在地。
周全斌在馬上冷眼一瞥,見當先的年青將軍身着鶴氅裘,頭戴銀盔,知道這便是少年得志的吳三桂。因跳下馬來,先含笑將他扶起,向他道:“天津全境並沒有兵變禍亂,通衢安靜如常,百姓行商一切如故,此都是將軍之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