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問題,今日你宴請我等來吃飯,是不是想着責問我的。”
張溥點點頭,沒有說話,彷彿很解氣的樣子。
“第二個問題,你既然是來責問我的,是代表誰,代表朝廷,還是代表個人。”
“蘇天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是朝廷命官,憑什麼代表朝廷,我是代表復社、代表天下的讀書人來責問你的。”
“好,回答的很好,接着是第三個問題,你代表天下的讀書人,我就很想問問了,我是會試會元、殿試榜眼,勉強算得上讀書人吧,想我江寧縣縣衙,也有諸多的讀書人,還包括了江寧營千戶孫傳庭,天啓年間的進士,他們好像沒有和我說過,你可以代表天下的讀書人啊,你憑什麼代表的天下讀書人。”
“蘇天成,你說出來了那些話,就不配讀書人的稱呼了。”
“張溥,不要過於激動,說話注意一些,先前我就提醒你了,我是官,你是民,要有自知之明。”
張溥的臉色發青,身體輕微的顫抖。
“再來說說復社的問題,請問一下,復社究竟是幹什麼的啊?”
這個問題,令張溥怒不可遏,再也忍不住了。
“蘇天成,雖然你是殿試榜眼,卻不知道復社是幹什麼的,豈不令人齒笑,復社是天下文社彙集而成立的,著書立說,傳揚文化,爲天下人吶喊。”
蘇天成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來了冷笑,一邊的吳偉業。也發現情況不對了,可這個時候,他無法開口說話。
“看來複社是著書立說的場所了,這我就奇怪了,復社做學問是好事情,不可你說話的語氣,好像是在干涉朝政啊,你說復社爲天下人吶喊。這就更加令我惶恐了,就說我這六品的京畿知縣,說話的時候,也不敢說代表朝廷官員,就算是身爲巡按御史的吳大人,恐怕也不敢說代表朝廷官員,區區一個復社。就敢說代表天下的讀書人,且不說這是不是狂妄的話語,滿朝的文武官員,都是讀書人,復社都能夠代表了,那我要問問了。復社究竟是做什麼的,復社究竟意欲何爲。”
雅間裡面,非常的安靜,吳偉業臉色發白,張溥剛纔的話。確實是有問題的,可能是激動過於了。也可能是將復社看的太高了。
“蘇兄,今日主要是討論事情,不要上火了,恩師剛纔的意思,不是這樣的,還請蘇兄不要介懷,就事論事。”
吳偉業開口了,黃道周和錢謙益也跟着說話了,意思是一樣的,說今日主要是討論相關的事宜,不宜大動干戈,說話難免有錯誤的地方。
張溥臉色也白了,知道自己的話,沒有說好,太狂妄了一些。
“諸位放心,以言獲罪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我剛纔說的意思,是提醒某些人,包括某些社團組織,說話做事情的時候,多多考慮一下,不要飄飄然了,將自己看的過重了,摔倒之後,是很慘的。”
“下面我就要說到正題了。”
“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這句話的意思,我不想多解釋了,諸位都是讀書人,明白意思,我想說的是,我大明朝很多的讀書人,已經忘記了這個道理,他們自以爲聖明,自以爲學問高,可以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在他們的眼裡,普通百姓和農民,是愚昧的,是什麼都不懂的,離開了他們,百姓和農民,就活不下去了。”
“皇上敬重讀書人,是因爲讀書人的自律自強,爲了家國天下,不在乎自身的待遇,不在乎自身的得失,一心爲公、一心爲民,爲了我大明的發展,甘願拋棄一切。”
“可惜的是,有些讀書人,一旦轉變了身份,想法也就改變了,他們身份不同啊,應該要享受恩惠啊,至於說做出來貢獻的事情,不要說具體了。”
“張溥先生說的很好啊,讀書人需要考慮的,是家國大事,以天下興亡爲己任,浩然正氣盎然充塞於天地之間,至於說細瑣的具體事情,就不用麻煩讀書人了。”
“舉個例子說吧,這上繳賦稅的事情,當然是農民來做了,讀書人幹什麼呢,監督啊,要求農民上繳賦稅啊,因爲讀書人要考慮大事情啊,要考慮家國天下的事情啊,如此的辛苦,如此的勞累,怎麼能夠談到賦稅這些繁瑣的事情啊。”
“更有甚者,讀書人考慮家國天下的大事情啊,不需要做具體的事情,不過吃飯喝酒等諸多享樂的事情,還是要做的,可光憑着嘴巴說,說不來銀子啊,怎麼辦呢,讀書人既然做大事情了,當然要普通百姓和農民養活了,百姓和農民上繳的賦稅,就必須要養活讀書人。”
“讀書人清高啊,還可以做更大的事情,比如說結社,一起來探討學問,這本來是好事情,可我就奇怪了,結社的目的是探討學問,著書立說,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可爲什麼明目張膽的干預朝政了,還打着讀書人的旗號,美其名曰爲天下人說話。”
“既然有了這樣的目的,還不如撕去那一層僞裝的面紗,露出來本身的面目,結社的目的,就是想着施展抱負,就是想着干預朝政,何苦要做那立牌坊做婊子的事情。”
張溥和錢謙益的臉色,都變得鐵青了,蘇天成說的話,意思太明確了,直接指向了東林書院和復社了。
“我敬重普通百姓和農民,因爲我知道,文武官員,都是依靠他們養活的,沒有他們的辛勤勞作,我們吃什麼、穿什麼,有些所謂的讀書人,肩不能挑、背不能扛,以爲自己有了二兩的學問,就了不起了,看不起普通百姓和農民,斥責爲盲流,可悲的是,這樣的認識,居然還有着好多人認同。”
“再來說士紳富戶,享受着朝廷的恩惠,可朝廷出現了困難,他們在幹什麼,連續幾年的災荒,難道他們不知道嗎,北方流寇騷擾,究竟是什麼原因,那是因爲好多的農民,沒有飯吃了,快要餓死了,人家造反,是爲了有口飯吃,這個時候,士紳富戶幹什麼去了,自家富得流油,一毛不拔,卻指責朝廷,這件事情沒有做好,那件事情做的不對,談什麼慎獨,談什麼懷柔,以指責他人的缺陷爲榮,博得所謂清流的名聲,我都爲這些所謂的士紳富戶臉紅,他們算什麼士紳,算什麼讀書人。”
“張口就是家國天下,閉口就是以天下興亡爲己任,談論到具體事情的時候,就說這是官府的事情,是知府知州知縣的事情,自己提不出來一絲建設性的意見,卻大言不慚的指責做具體事情的人,如此恬不知恥的讀書人,有什麼臉面,苟活於世。”
“不錯,我是要求江寧縣的士紳富戶,做出來應有的貢獻,他們既然享受了諸多的恩惠,也應該爲官府考慮了,也應該做出來實實在在的貢獻了,我的標準很簡單,空口說空話,在我這裡行不通,不客氣的說,討論學問的事情,我還不一定看得上你,我需要你貢獻出來銀子,你就是說的天花亂墜,沒有銀子,官府什麼事情都辦不好。”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蘇天成臉上再次露出了微笑,他端起了酒杯。
“張溥,黃大人,錢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至於說如何理解我說的話,那是另外的事情了,有句話我說在前面,不管是復社,還是其他的什麼學社,想要討論學問,我歡迎,還力所能及的支持,想要干預朝政,指手畫腳,不要怪我不客氣。”
“這杯酒喝下之後,我就告辭了,縣衙的事情很多,我沒有功夫在這裡閒聊,吳大人巡按南直隸,也是考覈我的,若是我做的不好,朝廷自然是要降罪的,不勞張溥先生操心了。”
一口氣喝下了這杯酒,蘇天成站起來了,對着衆人稽首之後,轉身離開了。
渠清澤和王大治,也跟着站起來離開了。
吳偉業跟着出來,算是鬆一送蘇天成等人。
氣的臉色鐵青的張溥,好半天才開口說話。
“這個蘇天成,成何體統,以爲自己是江寧縣知縣,以爲自己是朝廷命官,就了不起了,我要彈劾他,一定要彈劾他。”
“張溥先生,還是冷靜一下,好好想想蘇大人說的話吧,有些話,就不要說得太多了。”
張溥吃驚的看着黃道周,不知道黃道周爲什麼會說出來這樣的話,看意思,黃道周似乎是有些支持蘇天成的。
這是他不能夠容忍的,讀書人的面子不能夠遭遇到損害,士紳富戶的利益是一定要維護的,否則,復社和東林黨倡導的有些東西,就站不住腳了。
可惜張溥不能夠預測到形式的發展,賞識他的周延儒,已經辭去內閣首輔的職位了,因爲自己是復社的領導,因爲周延儒的賞識,在翰林院的時候,他是很囂張的,早就引發了諸多官員的不滿,新上任的溫體仁,就是其中之一,是很厭惡他的。
不要多長的時間,他就會知道,處處遭遇排擠和打壓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