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 常玉兒回到了寧心殿.
她擎了一枝紅梅進殿,“娘娘快看這花兒,不止好看, 還好聞呢!”
“是真的!”秦梅站了起來湊到鼻下吸了一下, “前幾天天暖的時候, 我有出去賞花, 但味兒不夠這個好聞.看來天愈冷, 梅花才能香欺蘭蕙.”
她挑眉挑眼說笑着重新坐下靠在靠墊上.但窗外浠浠漓漓的雪,又是一陣沙沙聲響.透過鏤雕的窗,滿殿依舊一片雪色.令她覺得靠墊如水榻如冰, 依然凍得透心.
這時小柱子命人擡了幾扇碧玉海棠刺繡的屏風.
“看着屏風上的奼紫嫣紅啊,外面雖然還是冬雪紛飛、但令人覺得春天已然不遠了.”秦梅中意地看着屏風眼中忍不住閃爍起讚歎的光彩又笑道.“小柱子你是頭一回懂我的心思.”
康華走入了寢殿, 遠遠地聽到秦梅的話, 出言笑道:“他從前不會懂, 現在也不會懂,該謝的人在這呢!”
“多謝了, 果然覺得沒那麼冷了.“秦梅甚至把圍脖撥拉下來享受着清冷的空氣.
一雙大手把圍脖重新橫拉了上去,又拉過厚厚的衣裳把她裹成了棕子,秦梅再次奮力又扯了下去,康華再次替她披上,道“別鬧了啊!別人是不吃飯會瘦, 但你可好, 今年冷的時候都會冷瘦.”
常玉兒看着他們兩個人的情形, 和小柱子悄悄兒抿嘴笑了一下.
她端了一杯熱茶奉給康華後, 就站在秦梅榻邊上.
這時秦梅嗅到常玉兒身上發出一股淡洌的香氣, 很像用夜來香、茉莉、和雪蓮混合製成的冷雪香.
據說這種清醇甜冷的薰香是寧妃的最愛.
殿外颯颯的風吹過,愈發的透着寒氣, 秦梅悄悄地閉上眼,這冷天氣,冷得久了,還是令她有點昏沉沉的.
第二日,雪仍舊下的極大.
常玉兒打了青綢油傘攙着秦梅上了曲橋.
秦梅的手套着個雙穗袖籠,小心翼翼的走着.
剛走到橋上的一個轉彎處,僅僅能一人行走,前面幾名內侍相繼過去之後,恰好有一位趾高氣揚的宮裝豔婦也被人簇擁前來,正是懷有龍胎的許嬪.
她身側的內官沒有看見後面的秦梅,見內侍們遊竄而來不由開聲呵斥:“大膽的奴才,可是活膩了?見了許娘娘還大模大樣的走過來,萬一衝撞碰了龍胎,你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聽到內官的話,常玉兒眸中精光一閃,但她走了上前臉賠笑道“請許娘娘息怒,秦娘娘這幾天在殿裡悶得很,今日皇上特旨,讓娘娘出來散散心,也剛纔上了橋,誰知恰好就碰上了,並非有意要衝撞.”
許嬪近日在宮中連寧妃都禮讓她幾分,氣焰漲了許多,不由冷笑了一聲,道:“下着雪還出來逛什麼,如果不是給太后娘娘請安.這會子我也正在宮裡躺着安胎.”
秦梅眸光如冰望去,竟令許嬪驟然心頭一震.
但不待她出聲,常玉兒又已經賠笑道“皇上原是說下午就陪秦娘娘,可巧,近來南邊出了雪災,所以皇上就被留住了,但他怕秦娘娘一個人坐了半天會悶,所以特旨叫娘娘出來賞賞梅.”
她的音調聲量不大,且吐字發齒間很柔.
但許嬪卻覺得格外刺耳,纔剛半天,皇上就怕秦梅悶,平日裡她和寧妃在一色的明黃琉璃瓦下就不知望斷了多少次時光.
想及此時,心頭一黯的酸楚涌上眼睛,幾乎壓的她喘不過氣.
陡然,在橋的另一側秦梅,卻懶懶地掉頭出去讓開了道.
常玉兒心口一驚,但也只得隨她退出.
但她有意一面走路翹着嘴,一面咕噥着說“有了種就了不起啊!倒是益發的惹人討厭了.皇上也討厭着呢.”
許嬪氣得渾身發顫:“你說什麼?竟敢說我討人厭?你眼裡還有尊卑嗎?”回頭命隨侍“去傳杖!將這賤婢拖下去用心打,給我打得教她識清尊卑.”
常玉兒聽說要傳杖,急急暗中輕拽秦梅的衣袖.
秦梅臉色如故,不開口,也不搭話.任由人扯拽了常玉兒去.
許嬪見秦梅不理,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給我認真打,用力打!這種賤婢竟敢爬到主上頭上放.....”屁!一字沒出,隨侍的女官忙咳嗽了兩聲,示意許嬪不要說下去.
行刑的內官們見秦梅還是沒有動作,所以麻利地將常玉兒按倒在地,高高舉起了廷杖,用了狠力“篤”一聲悶響重重擊下.
一杖....兩杖.....三杖.....
常玉兒痛得滿頭大汗,就在她開始嗚哭時,秦梅輕輕抿一抿嘴道“好了,已經罰夠了.”
許嬪見常玉兒身上一片皆是血漬心裡才覺得痛快了些,笑了一聲道:“你憑什麼叫人停手?”
秦梅並不言語,揚起手腕裡,上面戴着一個其貌不揚烏漆漆的環鐲,似鐵非金,正是本朝開國皇帝所用的吉祥物.
除了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以下的女子一律要見鐲恭謹行事,不得衝撞.
許嬪身側的宮女內官和行刑的內官們已經紛紛跪了下去.
秦梅輕慢地看着許嬪道“就憑你現在衝了祖宗的吉祥物,我罰你也不爲過吧!”
許嬪身邊隨侍的女官跪着上前道:“求娘娘念在許娘娘懷有龍胎,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計較了.”
秦梅笑了一聲,說:“好個忠心的人,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不罰她,就罰你如何?”
她指了指常玉兒,道:“來!該是你動手的時候了.許娘娘動了我的內侍女,然後你又動了她的內侍官,想來還是你佔了風頭呢.”
秦梅一使眼色,早有人搶上去扶了常玉兒起來.
常玉兒有心使力打重調撥,奈何臀上作痛,如針挑刀挖一般,略縱了縱力禁不住“噯喲”一聲,手掌只能輕輕落了下去.
一瞬間,驚浪急落,平無波.
隨侍的女官不由磕頭道“娘娘果然是菩薩般的心腸,奴婢受教了.”
秦梅笑了一下恍若未聽,看也不看許嬪一眼逕自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