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五日,這一天有早朝。卯時初刻,趙諶的親信內侍就跪在趙諶的牀前,叫起。
趙諶在熟睡中被叫起,迷迷糊糊的,心中十分惱火。但他也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火,只是在內侍爲他洗漱更衣的時候,耷拉着臉。
洗漱之後,趙諶清醒了一些,他的目光掃過在寢宮角落裡拜訪擺放的柴草堆。這柴草堆是趙諶剛剛親政的時候,他決定效仿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但第一天晚上,趙諶只在柴堆上躺了兩刻鐘,便道:“今日朕身體不適,待適應幾天,再整夜臥薪。”
第二天,趙諶在柴堆上呆了三刻鐘,第三天接近半個時辰,第四天又只堅持了兩刻鐘……不到一個月,趙諶已經決定先磨練心智,待心智磨練得夠了,再回到柴草堆上。這柴草堆就在殿角留了下來。
現在,趙諶已經熟視無睹,邁步走出門去。童穆帶着宮人已經等在殿外。這時,一個持矛得衛士大叫:“皇帝,你還記得二帝北狩的恥辱嗎。”
以前,趙諶定然流着淚說:“不敢忘。”但經過這麼多個月,他充耳不聞,帶着童穆往外走。
卯時五刻,就是早朝的正點。趙諶落座,百官下拜。
“有事早奏,無事散朝。”
開封知府劉鞈出列,說汴梁糧價。汴梁自宋朝開國以來,就仰仗東南的綱運。建炎二年夏,南方各路都有規模不等的水災,秋稅受了影響,又要救濟災民,對汴梁的供應就有些不足。劉鞈請開常平倉放糧,以平抑糧價。
現在朝廷仍舊是採用三省議政的方式,一般情況下,四位宰執就把事情定下了,然後到皇帝處用印。
但皇帝親政以來,經常出現將制詞打回去,來刷存在感。因此,現在當早朝的時候,大家就會拿幾件絕對不會出問題的事情,交皇帝定奪,讓他過過癮。
今天這就是一件,糧價有浮動,動用常平倉理所當然,以前也有成例。大家就等着皇帝發一番哀民生之多艱的感嘆,然後齊齊稱頌皇帝仁德。
但今天,趙諶居然不按照套路出牌:“常平倉乃國之重儲,豈可讓奸商牟利?糧價騰貴,當是京中有人囤積居奇。”
李綱心想,奸商當然什麼時候都有了,但現在又不是金賊壓境,生死存亡的時候,也不能立馬就全城大索,囤糧過百石的糧商一律滿門抄斬,那非天下大亂不可。
李綱以太宰之尊,站出來爲皇帝解說。誰知趙諶一反常態,從皇位上走了下來,這是大宋……甚至追溯到唐朝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羣臣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應對,都愣住了。
趙諶走到大殿中央,伸直了雙臂,拱起手,身體轉了個圈,向朝臣們拜了一拜:“感謝諸位愛卿幫我治理國家,朕在這裡代黎民百姓先謝過了。”
直到這時,一衆朝臣們才清醒過來,滿殿文武都跪拜下來,口稱死罪。
看到大臣們嚇壞了的樣子,趙諶才滿意的坐回了皇位上,“諸位愛卿平身。”
隨後,趙諶才施施然的說道:“糧價浮動,當是奸商作祟。”
立即聽見黃潛善在下面稱讚:“陛下聖明。”
趙諶得了鼓勵,膽子壯了,繼續說自己的解決辦法:“朕以爲當效仿靖康年間的宗親輸糧令,讓奸商出糧,而不要動用常平倉。常平倉的糧食,朕要留着恢復河山,不能浪費在奸商手裡。”
李綱不得不站出來勸說皇帝,沒說兩句,趙諶怒道:“當初宣撫司要宗室外戚出糧,便家家都出了,現在要奸商出糧,相公就要推委,這是何意?”這等誅心之言,李綱不敢接話。
少宰何慄,自重新當上宰執之後,有心振作一番,彌補自己在靖康年間犯下的過錯,就出列道:“陛下,微臣以爲,兩者不可共論,汴梁圍城之時……”
他話未說完,趙諶便道:“當初根括之時,何相公於有力焉。”此言一出,何慄羞愧不已,不再說話。
兩位相公都不說話,朝堂上再沒人反對,趙諶便道:“請中書制詞。”
中書侍郎孫傅雖然是趙諶德師傅,但他也覺得趙諶這麼鬧不像話,便道:“此開封府事,非朝政,不當由中書制詞。”
趙諶抓住話頭:“既是開封府事,拿到朝堂上來說做甚?”
劉鞈謝罪:“是微臣的過錯。”
趙諶好好刷了一通存在感,直到他認爲,滿朝大臣已經知道他這個十四歲的皇帝的厲害,才說道:“既是開封府事,交付有司,朕不問了,散朝吧。”原來這接近整整一個時辰的鬧騰全是演戲。
早朝散去,接着就是早課,由孫傅給趙諶上課,孫傅想借着上課的機會,勸說趙諶一番。趙諶卻興致未盡,向自己的師傅述說志向。
“朕要效法漢武帝,掃平藩鎮,擊破匈奴,報九世之仇。”
這話趙諶說過很多遍,孫傅也聽過很多遍了,最開始聽的時候,孫傅還感覺自己輔佐了一位明君而興奮不已,現在他對這話已經麻木了。
但今天這話怎麼有點不大對勁:掃平藩鎮?漢武帝時只有對藩國的窮追猛打,何來掃平藩鎮?
這時,趙諶用筆蘸了墨,在靜書殿中那塊雪白的屏風上開始寫寫畫畫:此處是濟南,此處是汴梁,此處是衛州。在掃平藩鎮之後,先三路進兵,奪回大名,然後三路並進,直取燕雲。
趙諶雖然是皇帝,但他畢竟只有十四歲,他的這一切行爲,放在十四歲這個年紀,是一個初中二年級的學生常作的事情。
但在孫傅看來,心中就隱隱有些擔憂,教出這樣一個皇帝,不知後世會如何評價自己。
趙諶玩鬧夠了,孫傅又給他講了一個時辰的孟子,早課就算結束了。正在這時,銀臺司急奏,少宰何慄請辭。
早朝時,趙諶狠狠地揭了何慄的傷疤,何慄不辭職纔怪了。但趙諶本人並不是想趕何慄走,他只是太過年少,爲了爭勝,嘴上沒把門的。
他見到何慄的辭表,毫不猶豫地說:“不準。”孫傅鬆了一口氣,看來皇帝還不是不知道好歹,他勸說皇帝,還須好生慰留。
趙諶突發奇想,要去何慄府上,親自去慰留少宰。孫傅既然鼓動皇帝去慰留,也不好再阻攔。
童穆辦事很有效率,只用了一個時辰,趙諶就得以輕車簡從,到了何慄府上。
趙諶見到何慄的面,何慄痛哭流涕,謝過趙諶,“微臣自知,在靖康年間有罪,蒙陛下不棄,臣一定肝腦塗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在成功的挽留何慄之後,趙諶出宮一趟也不容易,他突發奇想:“朕要巡視軍營。”
孫傅先是勸諫,但趙諶執意要去,還舉出歷代明君視察軍營的例子來。趙諶畢竟是皇帝,要視察軍營也不能說有錯,於是孫傅便陪着趙諶往都門禁軍的駐地來。
都門禁軍自打汴梁解圍之後,王稟做過一次大的整頓。但京中親貴,盤根錯節百餘年,豈是王稟一個外來戶能動得了的,整頓的結果是王稟由“勾當殿前司公事”這個具體幹事情的差遣官升任“殿前司督指揮使”拿一份高薪的虛職。
都門禁軍聽聞皇帝來了,坐營指揮使心中大驚,想做些掩飾,卻也來不及了。趙諶到了營內,只見駐地有一半是空的,還有許多老百姓住在營房裡。
趙諶不由得大怒:“若不是朕今日親來,還真不敢相信,禁軍還能打仗麼。叫王稟來,叫王稟來,看看他的殿前司變成什麼樣了。”
孫傅知道這局面不是王稟的過錯,但他不作聲,樂得看王稟吃癟。
王稟聞訊趕來,向趙諶下拜,趙諶也不說:“愛卿平生。”而是就讓王稟跪在地上,將王稟痛罵一頓。孫傅一下子感覺“壞了”,他以爲趙諶擠兌幾句就完了,沒想到鬧得不可收拾。
有朱鳳漣派在趙諶身邊的小內侍,想趕緊去報告太后,免得趙諶將局面鬧得不可收拾。童穆低聲怒喝:“站住了,在這伺候着。”今天趙諶這樣鬧,只是他自己出醜而已,損不了王稟分毫。
皇帝出醜這種小事,就要浪費掉自己一個手下,這樣的虧本買賣,童穆是不做的。
待趙諶罵得累了,王稟才道:“臣的都指揮使,只是虛職,殿前司是由向勾當打理。”現任勾當殿前司公姓向,乃開國勳貴向訓之後,神宗的皇后的侄孫。
趙諶一下子僵在當場,他現在然道再把向勾當喊來再罵一頓嗎?他頓了一頓,才道:“還不快請節帥起來。”
趙諶向王稟認錯,王稟口稱不敢。趙諶爲了掩飾自己的失誤,對王稟道:“殿前司實在不像話,不知汴梁可以倚仗哪支大軍。”
王稟是在徽宗朝被提拔與行伍,以一介匹夫而成節度使,趙家對他有知遇之恩,而且皇帝才十四歲,真的要和一個孩子計較嗎?所以他壓抑住不快,回道:“龍捷軍的呼延通部,以及京郊的劉光世部,都可一閱。”
接受讀者提出的意見,對各方面的任務增加描寫,調整路線,因此耽擱了時間,請大家原諒。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