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節 傳首

趙桓沉吟良久,宣旨:“何慶彥首失城門,斬立決,傳首全軍,以儆效尤。劉延慶、辛康宗等輩,失西面城牆,留營自效,戴罪立功。呼延灼、姚友仲、吳革、呼延庚等將校,處亂不驚,應對得當,各加本官一級。”

趙桓自私,懦弱,怕死,懶惰。但是他並不蠢。

他當然知道,在沒有經過自己允許的情況下,張叔夜、呼延灼等人直接把龍捷軍部署到西大街,緊靠皇城的外牆,是大逆不道,如果以後軍將有樣學樣,自己還有安全可言嗎?那不和晚唐五代一樣。從這一面來說,張叔夜等人要嚴懲。

但現在卻只能依靠龍捷軍守住西面,所以張叔夜、呼延灼都是動不得的。要動,也是金兵退走以後秋後算總賬。現在的急務,是誰來承擔西面城牆丟失的責任。

提舉西面守禦使是劉延慶,最先丟的開遠門守將是辛康宗。還有從金輝門逃跑的範瓊,早已不順趙桓的意,砍了他們自然是最方便的處理方式。但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四面守禦使中,南面的王稟與張叔夜儼然一體,東面解潛不管事,髙師旦戰死,吳革資歷還太淺;北面折彥質據說對樞密院的命令執行得中規中矩。負責內城留守的龍捷軍看來也對張叔夜言聽計從。

現在張叔夜勢大,若是砍了劉延慶,加上辛家兄弟星散,那誰來制約張叔夜呢?

總有人來承擔西面城牆丟失的責任,除了何慶彥,還能有誰呢?而且,這次西面失陷的根本原因,就是趙桓誤信了郭京的神兵,導致開遠門城上城下都沒有設防。如果不把責任歸結到何慶彥作戰不力上,難道要趙桓承認自己是個豬嗎?

從西面退下來的守軍,除卻潰散而到大街上劫掠的以外,部分守規矩的,都跟着何慶彥、辛康宗等人到天清寺休整,衆人在穿過龍捷軍的防線的時候,知道城內朝廷還有準備,心思稍定,在天清寺裡,都門禁軍和環慶軍各自坐成一團,互不搭理。軍漢們聽見外面的喧囂漸漸平息,天色也慢慢方亮,想來這一夜平安的過去了。

就在這時,突然有內侍來宣旨,內侍先在大殿裡褒獎了一番官兵,隨後又把何慶彥請到後間聽旨。徐寧與留在大殿中的幾個侍衛認識,便上去答話。侍衛回答:“辛統領,徐教師都有賞賜,何慶彥別有處置。”

衆軍漢議論道:“何防使這麼拼命,終歸有個獎賞。”

也有爲辛康宗抱不平:“俺們環慶軍也打得辛苦,辛統領就不該領同樣的賞賜嗎?”

“都門禁軍,天子親信,果然什麼都佔便宜。”

過不多久,何慶彥被五花大綁,被兩名宮中侍衛架着,直向大殿門口走去。另一名侍衛懷抱大刀,活脫脫劊子手的架勢。看見的人都是一愣。徐寧湊上前去:“何防使,怎麼回事?”

何慶彥道:“官家要殺吾,兒郎們,吾冤乎,爲吾呼之。”

徐寧雖然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何慶彥要被砍頭這事擺明了。徐寧當場跪下:“冤枉啊,何防使殺不得。”徐寧一喊,都門禁軍都跪下喊冤,有些環慶軍的軍漢,頗有些兔死狐悲,也跟着跪下。從殿內到殿外,密密麻麻的跪了一片。辛康宗見狀,也跪下大喊:“末將死保,何防使只有殺敵之功,絕無致死之罪。”

辛企宗不明就裡,但絕不願意自家兄弟摻合進去,走過來一把拉住弟弟的肩膀:“朝廷的事,豈是你管得的,來呀,把五爺拖回去。”

在都門禁軍一片喊冤的聲音中,何慶彥被按到寺門口的石獅子上,明正典刑。看到一股血從腔子裡噴出來,徐寧心中一片冰涼。

呼延庚是在西大街西側的臨時營地裡,見到了何慶彥的首級。呼延庚與何慶彥打交道不多。不過知道他是都門禁軍的老將,以積功授果州團練使,在去年金兵第一次南下的時候,又立大功,升做保州防禦使,這兩個月來的汴梁防禦更是西面柱石。

現在他被砍了腦袋,傳首四城。呼延庚隱約記得吳革因爲第一次汴梁保衛戰的時候,和何慶彥並肩作戰,是生死之交,不知道待會首級傳到東面大營的時候,吳革會作何想。

吳革拔出佩刀,連着幾刀將一張案几砍作兩段。來傳旨和展示何慶彥首級的內侍已經走了。在聖旨裡,吳革的本官又升了一級,已經正式踏入橫行諸司的高級武官行列。但吳革心中怒氣涌動,掄着刀將案几大卸八塊,也不知道把這案几當作了誰。

北面的折彥質,姚友仲也見到了何慶彥的首級。待傳旨的內侍走了之後,兩人相對無語。折彥質的叔叔折可求敵前轉進,現在手握兩萬折家老軍,安安穩穩的呆在老家府州。姚友仲的叔叔姚古畏敵不戰,現在編管嶺南,好歹有吃有喝。今天見到何慶彥的首級,不知兩人做何感想。

天亮了,外面傳來了泥彈砸在城牆上的聲音。金兵已經把西城牆上的配重式投石機轉了個方向,開始試射。幸好這投石機使用也有技巧,而且需要根據射表來配重,金兵發出的泥彈只在城內沒有目標的亂砸。

金兵的進攻打斷了所有人的心思,衆人或憤怒、或疑惑、或欣喜,各種情緒被拋之腦後。

南、北兩面城牆上的投石機經過試射之後,摧毀了西面城牆上的投石機,消除了這個隱患。

不知金兵是認爲已經打垮了宋朝軍民的鬥志,還是被汴京的繁華震懾住了。金兵沒有下城,而是派來了合議的使臣。

金國使者蕭慶極桀黠有口才,力陳宋朝失信事,謂三鎮已許了,兵才退,便不肯交割,這一次雖是畫河,國相元帥須要與皇帝會盟方退師。

趙桓早已與宰輔商議定了,要找機會就講和的。便親自向蕭慶解釋:三鎮非不交割,自是三鎮兵民不從。因而差使告女真免三鎮之地,卻計三鎮賦稅增作歲幣本非失信。

蕭慶當面揭破:女真收得貴朝詔書,言祖宗之地尺寸不可與人。趙桓宣諭曰:“這是奸臣的建議,奸臣已經被貶竄,自有國書回元帥。且煩太師諸人主張和議,必不相忘。“

蕭慶又說:“請皇帝出城會盟,不然即圍城之軍決不解,攻城之具決不退。如不答應,金兵一個軍漢下城,便再無商量。”

趙桓至少還關心自己的安危,這個會盟是絕對不去的,只願意派宰輔去。

於是這次短暫的談判破裂了,金兵開始進攻。

可能是對巷戰沒有把握,金兵只是沿着城牆上的馬道向南北兩面城牆突擊,同時在南、北、東三面繼續進攻牽制。

南北東三面都有壕壘護持,金兵並沒有新發明什麼克服的辦法,而城樓上,金兵本打算以悍將打頭一鼓而下。

進攻安上門城樓的是王伯龍,他在城東吃了虧之後,一直找機會證明自己。在汴梁城牆之上,不過五馬並行的寬度,漢兒軍卒舉着盾牌衝在最前,女真重甲貓着腰,緊跟在盾牌手之後,再往後跟着王伯龍的其他部屬。

在安上樓負責指揮的是邱穆陵仲廉,他看到金兵如同一條巨蟒順着城樓滾滾而來,輕輕一揮手,弓箭手開始拋射,重箭飛到空中,然後箭頭朝下往下飛,在金兵的後隊,不少人被射中,發出悽慘的哀嚎。

但這阻擋不了金兵大隊的前進,他們中有盾的,都把盾牌往頭上舉,以期可以擋住一部分飛箭。

金兵第一排的盾手已經到了宋兵的正面,這時候,前兩排的宋兵突然手捂着耳朵蹲下,身體付得很低,露出背後三排松樹來。

十五門松樹炮,橫五縱三,緊緊的排在一起。王伯龍不明就裡,指揮金兵繼續往前衝,這時,就感覺一陣大風從耳邊乎的一聲,然後自己什麼都聽見了,接着眼見十五個大石塊從正面飛過來。

十五枚“實心彈”,將城樓上的金兵完全打透,把他們一掃而空。

進攻北面安肅門的金兵也沒好受多少,他們遭到了駐隊矢的照顧。宋軍前面擺開拒馬,封住道路,箭如飛蝗。金兵敗退。

眼見攻上了西面城樓,但其他三面的宋軍並沒有如同預想中崩潰,斡裡不和粘罕不約而同的,讓金兵下城巷戰。

西大街以西的百姓早於逃光,大部分沒有出城,要麼投奔在城內的親戚家,要麼借住在大相國寺等地。西面的房子都已成了空屋。

金兵見北、南、東三面城牆都打不動,便把金兵猛將都調到西路來。特里補、高彪、赤盞暉分別沿着金輝門、開遠門、順天門三條大道向東面突擊。

這三人,分別帶着契丹、渤海、燕地漢兒的猛安,都是女真之外的親信將領,與斡裡不關係更近。斡裡不肯把他們投入到西面來,爲粘罕的前驅,也是下了大本錢了。

粘罕豪氣干雲的下令:“宋人柔弱,短兵搏殺非我女真敵手,諸將先入宮牆者爲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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