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嬤嬤作爲宮使,奉旨道江東探看晉王夫妻,一下車攆,晉王妃蕭珺就趕忙上前幾步,還沒等宋嬤嬤行禮,蕭珺雙膝跪倒,叩拜言道:“孩兒蕭珺,拜見嬤嬤。”
蕭珺心裡清楚,宋嬤嬤是獨孤皇后最信賴的宮人之一,禮節之上哪能怠慢。楊廣一看蕭珺大禮相迎,也趕忙下跪,這可嚇壞了宋嬤嬤連忙攙扶二人,口中言道:“殿下、王妃行此大禮,讓老身如何受得起呀。”
蕭珺站起身來手挽嬤嬤胳膊,楊廣陪在另一側,如同親生一般把宋嬤嬤請進行宮。
等走入行宮庭院,宋嬤嬤環顧四周,邊讓這江南園林迷住雙眼,驚訝萬分。這宋嬤嬤自幼關中長大,雖然見識了隋朝的宮廷,但從未見過江南風光,這建康的宮室園林,不禁讓宋嬤嬤感嘆道:“如此精美庭院,就是皇上和娘娘恐怕也難得一見。”
“也是,也是。”楊廣陪笑應付,又不時瞅蕭珺,生怕宋嬤嬤覺得庭院奢侈。
來到房中,蕭珺把宋嬤嬤請到上座,宋嬤嬤言道:“皇后娘娘聽說,晉王不動干戈,收復嶺南,心情大悅,準備不少西域貢品賞賜你夫妻二人。”楊廣、蕭珺得知此事,又再次施禮拜謝。
蕭珺言道:“今日時辰不早了,嬤嬤就留宿府上吧。”
“不可不可,老身是宮使,自當驛館歇息。”
蕭珺走到宋嬤嬤身邊,言道:“嬤嬤撫育我夫妻二人,辛勞半生,哪能送去驛館?”又對楊廣說道:“我看今晚嬤嬤就和我同室而睡,也好說說知心話。”
楊廣心領神會,趕忙說道:“就是,就是,嬤嬤就和蕭妃同住。”宋嬤嬤百般推辭不過,只得答應與蕭珺同住。
晚飯之後,蕭珺陪宋嬤嬤回到寢室歇息,此時丫鬟敬嫣已經將牀鋪鋪好,宋嬤嬤看着蕭敬嫣,不曾見過,便問蕭珺:“平日只見丫鬟翠菊,爲何換了個新丫頭?”
蕭珺面無喜色,滿懷傷感說道:“翻越五嶺,路途維艱,翠菊失足墜崖,葬在嶺南了。”
宋嬤嬤一聽,不禁感慨,嘆道:“沒想到娘娘隨軍走了這麼遠的路,連貼身丫鬟都搭了進去。”
蕭珺點點頭道:“這個丫鬟是路邊撿的,賣身葬父,孩兒一打聽竟是蕭氏後人,便買來做了貼身的丫鬟。”
只見蕭敬嫣把水盆端來,對蕭珺說道:“娘娘,水已燒溫。”
“你回去歇着吧。”蕭珺讓丫鬟敬嫣走後,親自爲宋嬤嬤洗腳。
這倒讓宋嬤嬤不敢擔當,敢忙說道:“主僕有別,哪有娘娘爲我洗腳的道理?萬萬使不得。”
蕭珺按住宋嬤嬤雙肩,讓嬤嬤又坐到牀邊,言道:“嬤嬤儘管坐下,今日也讓孩兒伺候嬤嬤一回。”宋嬤嬤推辭不過,只見蕭珺雙膝跪地,爲宋嬤嬤脫鞋脫襪,將嬤嬤雙腳浸泡水盆。
這話嬤嬤臉上難爲情的說道:“還是老身自己來吧,豈能勞煩娘娘金枝玉葉。”
蕭珺說道:“我與嬤嬤情同母女,羊羔跪乳,烏鴉反哺,嬤嬤何必拘禮。”跪地仰望,宋嬤嬤總覺心中不安,蕭珺乘機又說:“孩兒聽說嬤嬤唯有一女,早年夭折,老來無後。嬤嬤如今年紀大了,蕭珺曾得嬤嬤教誨,若不嫌棄,百年之後蕭珺便是嬤嬤戴孝兒女。”
這番話說得宋嬤嬤心中觸動,忍不住老淚溢出,說道:“當年我待娘娘非打即罵,娘娘待我以德報怨,老身雖死不能報答。”
蕭珺用擦腳布,給宋嬤嬤拭乾雙腳,言道:“嬤嬤說哪裡話,孩兒何曾報怨過?我若以德報怨,那如何報德?孩兒能有王妃儀尊,全賴嬤嬤教誨,孩兒只不過是以德報德。”
蕭珺言語謹慎,處處把話往宋嬤嬤心裡說,句句說到痛處,讓年逾半百宋嬤嬤感激涕零,難掩內心之情。宋嬤嬤顧不上穿襪,趿拉着鞋跪倒在面前,感激涕零,伏地言道:“娘娘德威服人,老身肝腦塗地,也不能報答。”
蕭珺一看宋嬤嬤終於跪倒自己面前,這才鬆了口,扶起宋嬤嬤。主僕同牀而睡,晉王妃蕭珺依偎在宋嬤嬤身邊,二人情同母女。真可謂:
曾經嚴師訓蕭妃,打罵反將情意催。
自古棍棒出孝子,傳承家風千古隨。
到了次日,張衡已經備好送給宋嬤嬤的禮物,晉王楊廣與王妃蕭珺陪着宋嬤嬤來到門口,
看到張衡所備禮物,楊廣言道:“嬤嬤遠到江南,沒準備什麼好東西,備下江南特產一車,回去嚐嚐。”
宋嬤嬤看着一車的特產,有些不好意思,說道:“老身是奉旨出行的宮室,豈能收受殿下和娘娘的饋贈,這可受不得。”
蕭珺言道:“都是些小吃特產,又不是賄賂,受而無愧。”
宋嬤嬤牽着蕭珺的手,是打心眼裡疼愛,看着這份推辭不卻的情意,宋嬤嬤只能收下。蕭珺又從袖中取出一物,藍綢包裹,遞與宋嬤嬤道:“還有一物,請嬤嬤交於母后。”
宋嬤嬤接過此物,打開一看,竟是那把雕龍戒尺,宋嬤嬤心中納悶,問道:“王妃娘娘,爲何將此物相贈於皇后?”
蕭珺道:“孩兒隋晉王遠征千萬裡,時刻思念着父皇、母后。家國難以兼顧,忠孝不能兩全,所以送回戒尺,以告知父皇、母后,教誨長記於心。”
宋嬤嬤心中感慨良久,對楊廣、蕭珺說道:“皇上、皇后若知你二人如此孝心,定會高興,也是老身的福氣。”
楊廣從袖中又取出一封,遞與宋嬤嬤說道:“宋嬤嬤此去,不知何日相見,故而贈詩一首,以表思念。”宋嬤嬤打開紙封,乃是一首《別宋常侍》:
遊人杜陵北。 送客漢川東。
無論去與住。 俱是一飄蓬。
秋鬢含霜白。 衰顏倚酒紅。
別有相思處。 啼烏雜夜風。
看罷此詩,宋嬤嬤被楊廣、蕭珺的厚意感激的老淚縱橫,涕流滿面,這才上了車攆,惜惜相別,返回京師。
送走了宋嬤嬤,衆人返回行宮。夫妻二人隨走隨聊,便說起當下時局,蕭珺言道:“入城之時,聽裴大人說官軍正在全力平叛,仍在滅佛毀寺?”
楊廣嘆了口氣:“沒想到江南江北之人,心境差距竟如此之大?即便伐陳之戰,也未見百姓如此憤怒。一年之間,已變得悽凌不堪。”
“父皇此次命殿下復任,就是爲安撫百姓,如此混亂,可如何招撫。”
楊廣坐到太師椅上,搖搖頭嘆道:“父皇本想減佛封寺,興辦儒教,沒想到現在又要興佛修寺,安定民心。來回折騰,如何取信於民。”楊廣兩手搓着掌心,自語道:“總不能殺光僧人了事吧。”
“什麼?”這句話偏讓蕭珺聽到,對楊廣道:“殿下萬不可濫殺僧人,那些僧人成隊捆綁已經十分可憐。”
楊廣一笑,言道:“我只隨便說說,我已命宇文述邀請智顗大師,共議安撫之策。”
再說宇文述,奉了楊廣差遣,去請智顗大師,百般打聽,才知道智顗大師隱居光宅寺。等宇文述來到這光宅寺,才見早已沒有昨日光華,院牆脫皮露風,內外雜草叢生,香火灰飛煙滅,寺院破敗不堪。
宇文述見半扇木門遮掩着,敲了敲寺門,良久無人應答。宇文述帶着一個隨從,進了光宅寺,踏過亂叢雜草,來到前殿。仰首望去,前殿蜘蛛結網,佛像破損,儼然不再輝煌。再往後殿而去,忽見一個僧人,一見宇文述嚇得拔腿就跑。
“快!”宇文述一揮手,身邊隨從一個箭步,一把揪住這和尚,和尚嚇得跪地求饒,嘴裡嗚嗚哇哇說出話,宇文述仔細觀瞧,原來是個啞巴僧人。啞巴僧人看宇文述和隨從腰挎寶劍,知道是官府之人,便指了指後院一間禪房。
宇文述帶着隨從進了禪房,一間禪房之內,正有有一僧人身材瘦弱,面目青黃,閉目禪坐。看着僧人雖然穿着簡樸,但細觀神態料定是個高僧,宇文述合掌說道:“阿彌陀佛,敢問這位禪師可是智顗大師?”
僧人答道:“老衲正是智顗。”
宇文述道:“在下晉王府左庶子宇文述,受晉王差遣,特來邀請大師赴王府做客”順手從袖兜中取出楊廣的請柬,遞給智顗,言道:“此乃晉王請柬,望大師隨下官前往。”
智顗言道:“老衲早已脫身三界之外,不問凡間事,不登王候門,恕難從命。”
宇文述一看智顗婉言謝絕,又好聲勸慰道:“晉王久聞大師佛法精深,造詣非凡,仰慕不已,還望大師成全晉王夙願,與晉王一會。”
智顗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言道:“我佛已去,我心已歸,佛院破落,僧徒罹難,老衲與晉王殿下,道不同不相爲謀。”
“不……”宇文述見勸不動這智顗大師,鼻子直冒粗氣,不得已拂袖而去。
回到行宮,楊廣正與裴蘊正等待消息,見宇文述一人回來,便問道:“此行如何?”
宇文述眉頭緊皺,臉色爲難,言道:“這智顗和尚,好大臉面,我好言相勸,他竟說與晉王道不同不相爲謀,分明是心中不滿。”
楊廣揹着手,踱了幾步,言道:“這智顗是不是覺得江南各地減佛興儒,壞了佛家的香火。”
宇文述道:“那光宅寺破落不堪,光景慘淡,是否可放了寺中僧人,在貼補點香火錢,我料那智顗和尚必然,感激殿下恩惠,定會相助。”
“好,本宮就送智顗和尚這個人情。”楊廣轉身對裴蘊說道:“裴大人掌管建康之事,可知這光宅寺抓了多少僧人?”
裴蘊站起身來,作揖言道:“回稟殿下,光宅寺內除了年老病殘的僧人,其他都已緝捕,有六七個膽小的僧人已經還俗,多數還在牢中押解。”
“把光宅寺的僧人全都放了,只要能哄智顗高興的事,本王一概應準。”
裴蘊領命而去,楊廣對宇文述道:“寺裡的僧人已經全放了,你去告訴智顗大師,數日之後,本王親自去請,就不信智顗不給面子。”
“遵命。”
楊廣傳令釋放光宅寺被捕僧人,裴蘊立刻前往司隸大牢,牢房之中僧人衆多,都是一心向佛,不願還俗的和尚,府衙差官拿着光宅僧人名錄,把在押的僧人一一喚出,建康留守裴蘊一一點錄。
此時江南依舊到處緝拿僧人,正逢滿城風雲之時,宇文述帶了一隊兵馬,親自護送光宅寺僧人回寺。
到了光宅寺,宇文述來到後院,見智顗在後殿禮佛。稍等片刻,禮佛已畢,見宇文述又至,智顗面色如土紋絲不動。
宇文述道:“奉晉王令,光宅寺的僧人悉數釋放,補貼寺院香火銀子,以興佛法。”
智顗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淡然言道:“施主並非佛緣之人,多來徒勞無益。”
宇文述微微一笑,言道:“下官豈敢再來討擾,只是晉王賞識大師才學,方纔一心求佛。師傅寺院重興再造指日可待,這多虧晉王從中打點啊。”
“善哉,善哉。”
“三日之後,晉王將親自來訪光宅寺,還望大師不要駁了千歲的面子。”宇文述言罷,給智顗拱手行禮,遂揚長而去。
宇文述回行宮,只見楊廣已召集衆人,已在中軍帥堂議事。宇文述意識到帥堂集合,必有緊要軍情,也趕忙來到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