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祖母,孫兒超有禮了!”
班超看着兩個慈愛的老人,鼻子一酸差點淚奔,嘴裡大叫一聲,便一頭撲倒案前,伏地叩首請安!
竇融大人身體虛弱,但一雙鷹眼,那雙看透這個世界,讓匈奴人、羌人不敢直視的鷹一樣的眼睛,深沉但卻是慈愛地看着他。在班超眼裡,這位曾經縱橫河西、漠北的河西大將軍,此時已經如風中的殘燭,垂垂老矣。竇融嘴裡未說話,他看着堂下這個班氏後人,臉上毫無表情。
相反,竇夫人卻向班超招招手,讓他坐過去,“行了行了,小東西,滾過來罷。汝也真能睡,大人有話問汝!”
班超剛爬起身要走過去,此時恰好沘陽公主劉小翰過來問安,身後的兩個侍婢則抱着她的兩個女兒,長女竇妤才三歲,次女竇洇剛滿二歲。
劉小翰是東海王劉疆女兒,其名字還是光武大帝劉秀所起。一個“翰”字,凝聚了文治武功集於一身的劉秀,對這個長孫女是何等期待。雖然嫁給竇融長孫竇勳後,生育了一子兩女。但一身深色的緞襦深衣,別有一番說不出的妖嬈風情。
“見過公主……公主爲何如此裝扮……”
班超則趕緊與公主見禮,並震驚地問道。
劉小翰比班超小整整八歲,她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女人。她將兩個小女遞到竇融與竇老夫人的懷中,讓他們享受天倫之樂。她自己卻沒有回答班超的疑問,而是關心地詢問了朝堂上情景。
在兩位老人逗弄兩個重孫玩的時間內,班超只好簡單說了朝堂上發生的事,劉小翰情緒十分低落地聽着。
班超說完,便依然帶着疑問看着她。劉小翰卻低下頭,眼眶一紅,淚珠打着轉,到底未掉下。她平靜了一下情緒,笑臉分明帶着一絲苦澀,對班超道,“仲升剛來雒陽,有些事,等有時間了嫂再說與汝聽……”
兩位老人臉上的苦澀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們看到兩個粉雕玉琢般的曾孫女,竇大人與竇老夫人臉上盪漾着慈愛。竇老夫人將小女竇洇抱於懷中,疼愛不盡,愛不釋手。
班超跪坐到竇夫人身邊,也將竇妤抱於懷中。只有三歲的竇妤,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班超,忽然伸出小嘴親吻了一下班超。這讓班二公子十分感動,他激動地親吻着竇妤肉嘟嘟的小臉,眼睛都差點掉下來。
此時,他絕想不到懷中的這個小女孩,會是未來的大漢皇后。僅有三歲多的小傢伙很文靜、很懂事的樣兒,靜靜地伏在班超懷中。
班超抱着這個小可愛,看着竇大人,關切地問道,“祖父、祖母,府中爲何如此冷清,汝還好麼?”
“這個一會再說……先說說固兒的官司!”
竇大人看一眼沘陽公主劉小翰,又轉過頭虎視着班超,一邊咳嗽着一邊問道。
此時,侍婢們已經端上來豐盛的酒菜。兩個小女都要吃奶了,沘陽公主告退,便帶着兩個孩子返回自己府上去了。
班超肚子一陣陣響,他放開情懷,一邊吃喝,這纔將白天宮內發生的事,詳細說了一遍,“現在就看兄長所修國史,能否入皇上的法眼了。如果看不上,官司還是得輸。但吾看朝中各位大臣,對吾班家似都有珍惜之意,兄長之命或已保住了……”
竇大人等班超說完,咳嗽一陣,沉思稍頃,才點點頭,面向皇宮方向一抱拳,口中說道,“今上乃五百年一出的明君,固兒有救了,這場官司班家已經贏了!”
又看着班超道,“此本究竟何人所參?”
“皇上未說,大臣亦未有人說。吾昏頭昏腦,更未敢問也!”
“不知也罷,很快便會明瞭。汝這一趟不容易,先歇息幾天。打官司很熬人,急不得。待固兒所撰史稿來朝,一切自會大白於天下,皇上定然不會再爲難班家。而害固兒者,不薦而參,則必自作死也,皇上必不輕饒……”
“謝謝祖父……”
班超嘴裡說着謝,剛要叩頭,竇融擺擺手阻止,咳嗽一陣,臉憋得彤紅,喘息時嗓子眼內伴着一股怪異的輕微尖嘯聲。身後的侍婢趕緊捶背,好一陣平靜下來,才又說道,“不要謝吾,竇府慘……淡……吾老矣,幫不得汝了,一切得靠汝自己……”
竇夫人則抱着班超的頭嚶嚶流淚,“好小子,到底沒辜負吾疼愛汝一場,有汝兄妹三人,班家定然重振不遠!”
說着,抹掉淚又叮囑道,“慢點吃,晚上讓小宛陪汝,好好歇息,打官司是很累人的,不在一時……”
班超趕緊道,“祖母,可吾已約人,不能失約……”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班超這才知道,自己從晌前開始整整睡了大半天,連晌午飯都未吃。
侍婢已經點起火燭,班超吃飽喝足,打了一個很響的呃,便告別竇大人和竇夫人,先向管家竇戈打聽好魚邸所在地,然後從馬廄內牽出一匹高大的戰馬騎上,緩緩向津門大街緩轡而去。
忽然想起十年前那驚鴻一瞥,不禁猶豫了一下。鄧府離此不遠,何不至鄧府門前一遊?於是便扭轉馬頭,進入上陽門正大街步廣裡,至鄧府門前佇足觀望了一番。
暮靄沉沉,傍晚的微光中,大漢第一世族鄧府的大門前,已經掛起四個巨大的紅燈籠。門楣上“仁者之宅”四個金色大字氣度非凡,清晰可見。輜車、軺車進進出出,一派大族華府、氣度雍容、萬人仰望的景象。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當年那一瞥,那個依稀模糊的倩影,那不經意的驀然回首,彷彿猶在眼前,令他一顆男兒心整整牽掛了十年。
十年哪,花開花落,春去秋來,歲月如煙。
站在鄧府門前,腦袋瞬間又是一片空白。當年那個曼妙的身影,已經模糊。此刻,她是否在府裡,她又在幹什麼,她能知道此刻的鄧府大門外,正有一個世子、一個五陵原帶劍農夫,竟然在莫名其妙地思念着她麼?
就這麼癡愣了一回,見天已經愈發暗了下來,他這才怏怏撥轉馬頭,策馬緩轡向津門大街嗒嗒走去。
從雒陽城東城走到西南城,天已黑透,家家戶戶門前都亮起了紅燈籠。津門大街都是大官員、大商賈居住之地,一座座高大威武的宅院,氣度不凡。一輛輛撐着華蓋的軺車紛紛而來,又進入一個個府第,如晚歸的春燕兒,一一歸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