楨中州(注:即今阿克陶縣,楨中城遺址在今縣城)地處疏勒國腹地,崑崙山下,城池遠沒有赤河城堅固。
陰曆五月十四日朝食前,黎繁再度接到焉澠夫人密令,“酋婦身兼商尉,商尉府即在楨中。務踏平土城,擄其歸龜茲。如不能擄,則梟其首級!”他接令大喜,一邊留下大軍繼續圍城,他則親自率四千甲騎快速南下,奔襲楨中城!
……
陰曆五月初四日黎明之前,胡焰與肖初月潛出赤河城,飛馳南下!
楨中州是商道重鎮、商尉府重地,焉澠隱秘南下,可謂一招擊中漢使團死穴。商尉府有護衛精甲二百餘人,都是旋耶扎羅護商營的精銳,焉澠僅帶着幾個斥侯、死士或難奈摸嶺。胡焰在飛馳中算定,焉澠在莎車國從大都尉悉志無屠手中或許借不到兵,便只能令黎繁分兵南下,倘若如此,楨中城將萬劫不復!
這中間或有幾天寶貴的時間差,商尉府能否在焉澠的暗戰和黎繁鐵蹄到達前倖存,這幾天便是關鍵。此時向盤橐城轉移已經不可能,向就近的莎車城轉移或調莎車兵入楨中,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但是,莎車國君臣明向大漢向心匈奴,悉志無屠能否徹底管控莎車國兵令人存疑。
況且焉澠正在莎車,商尉府此時進莎車便是自投羅網,胡焰和肖初月不敢冒這個險。他們唯一的機會,是利用這個時間差,將商尉府悄然轉移進山!
因此,他們沒有順着商隊踩出來的南北商道走,而是快馬加鞭,直接穿越沙漠戈壁荒磧,長驅二百二十餘里,於陰曆五月六日夜裡二更天,帶着斥侯們風塵僕僕地趕到了摸嶺!
二匪在大漠上血雨腥風浸淫多年,對手是焉澠,他們當年的殺伐血性便已經被激發。夜裡二更天,他們接近摸嶺茂密的沙棗林時,遠遠便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胡焰憑感覺知道,焉澠麾下的死士已經監視着摸嶺!
摸嶺周邊部族村寨較多,離楨中大市又近,人口密集,往來商旅又多,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清理掉死士難於上青天。胡焰迅速做出反應,他將斥侯們集中在一個沙棗林內,派出信使持他的符信進入楨中城,嚴令州長兼州尉呈匉:“整肅城防,堅壁清野,拒城堅守!速令各部族向崑崙山各山坳轉移,令商隊離開楨中,躲避戰亂!”
又令肖初月率衆斥侯隱秘搜查、控制摸嶺周邊各部族村寨,檢查每一支商隊、每一個沙棗林、每一個山坳,打草驚蛇,動靜越大,越亂越好,將摸嶺周邊隔離出一個安全地帶,爲商尉府轉移創造條件!同時,隱秘清理紅峽河谷(注:今汗鐵熱克河河谷口)至摸嶺沿線敵斥侯,確保這條線絕對安全!
肖初月帶着衆斥侯隱進黑暗中,胡焰孤身一人公開進入摸嶺。楨中州地勢平坦,所謂摸嶺就是一道並不算高的土嶺,嶺上嶺下沙棗林茂密,暗夜裡騎行在嶺上林間,胡焰能感覺到嶺上林內和十幾丈深的嶺下沙棗林內都有動靜,焉澠麾下的死士已經嚴密監視着這裡,現在這是在躲避漢軍斥侯搜捕。
剛接近摸嶺部族土圍子,樹上颼颼聲響,兩團黑影從天而降,兩柄環首刀剎那間直指胡焰。胡焰揮刀格開二人利刃,暗夜裡金屬碰擊聲十分清脆。他並未還擊,端坐馬上道,“紅狐、無忌勿要緊張,是吾來也!”
二個黑影聞聲快速收手,向後一個翻騰而起。其中一人在黑暗中道,“胡將軍?恕末將不知之罪!”
另一人也驚喜地道,“將軍來便太好了!咋夜商尉府受襲,吾等不敢大意!”
胡焰下馬,與二人一齊走向轅門。轅門前只有部民當值,但院內院外、樹上樹下,護商營士卒均着夜行衣,嚴陣以待,防護密不透風。外鬆內緊,這令胡焰十分滿意,“護商五虎名不虛傳,商尉府有汝四人,焉澠之流又能如何?”
在護商隊主將旋耶扎羅帳下,五騫、奀天、山獺、紅狐、納邪無忌五員大將勇悍異常,令各國沙匪聞風喪膽。五騫已隨旋耶扎羅率大隊人馬上了蔥嶺,馳援無雷國天池谷地,奀天、山獺、紅狐、納邪無忌則被留下保衛商尉府!
商尉府行轅內雖靜悄悄的,但各衙正在連夜緊急收拾,準備退進楨中城。來到商尉紀蒿的黃堂前,奀天、山獺二將懷抱環首刀,恭迎胡焰,並派衛卒趕緊稟報商尉紀蒿。
胡焰進入黃堂,見吐鸕正帶着衆人將無數簡冊往箱子裡擺,寬敞的廳堂內已經收拾好十幾個大木箱子,整齊地堆在房柱間與木雕屏風下。繞過大屏風進入裡間,商尉紀蒿與蠕蠕、秅娃兒、顬憐少見地腰上都懸着劍,也在靜靜收拾,榻上、案上都堆着簡冊、縑帛、羊皮卷,無處落腳。
見胡焰進來,來不及客套,紀蒿開門見山,“斥侯稟報,焉澠到了莎車城。咋夜三更,死士秘襲摸嶺,爲奀天、山獺等將擊退,不知所蹤。吾料焉澠盯上吾了,必遣兵再襲楨中,故而擬熬過今夜,明日傍晚前即撤進楨中城。陳灰、初月來得正好,有汝二人在,楨中小城便能守住!”
“不,不不,夫人,不能進城!”胡焰果斷地道。
“什麼?不進城?!”紀蒿語帶不滿,略覺詫異,蠕蠕、秅娃兒、顬憐也都驚異地看着他。
蠕蠕不滿地叱道,“胡大人,焉澠奈何不了摸嶺,可黎繁在赤河,兩日即到,摸嶺不過一道土圍子,汝想讓商尉府靜等黎繁來收拾……”
“丫頭別多嘴——”胡焰擺擺手打斷蠕蠕,“夫人,楨中城雖經國王多年經營,城高牆厚,可不過一道城郭,與赤河城、盤橐城不能相提並論。大使正在於闐苦戰,旋耶扎羅將軍遠在蔥嶺之上,大月氏虎視眈眈,蒲犁谷守軍輕易不能動,莎車軍向背難料不敢指望,如黎繁重兵遠襲,楨中便爲孤城,有破城風險啊!”
是啊,楨中小城,如何抵擋黎繁強襲?!蠕蠕畢竟在太華山受訓三年,她聞言頓然警醒,恍然大悟道,“胡大人說得有理,有理!夫人,商尉府確實不能進城!”
紀蒿叱道,“不進城,還能去哪?放眼周邊,惟退向盤橐城一條路。商尉府皆婦孺幼兒,撤向盤橐豈不是與黎繁迎頭相撞、自投羅網?真是莫名其妙!”
“夫人別急!”胡焰挪開案上一堆簡冊、羊皮卷,伸出食指在耳杯內沾上茶水,在燭下案上畫了幾道線,“旋耶扎羅將軍早在崑崙山中爲商尉府備好應急營地,此係最高機密,只有大使、副使、吾與軍師、寒木知曉,此正是漢使派吾來楨中緣由。吾料未來幾日,焉澠必派人探查摸嶺。初月已率斥侯驅離敵斥侯,隔開一道安全走廊。故而明日夜,商尉府可借各部族掩護,全部悄然撤進山!”
“明夜?”紀蒿恍然大悟,她與蠕蠕相視笑道,“看來,男人們什麼都想好了,吾窮着急個屁!旋耶扎羅這臭小子,從來未跟吾說過有此退路,罷了罷了,自此時起,商尉府二百二十口、摸嶺部族九十餘口、衛卒二百一十人,楨中州八百州兵,依耐城百餘卒,盡聽將軍調遣!”
她就是這性格,一旦想通了,便雷厲風行,斷然不會讓人爲難,這令胡焰欣慰。只不過“屁”字畢竟不雅,從女神口中說出,還是讓胡焰感到一陣不適。
“楨中既不能守,吾進山安全了,呈匉與八百州兵、二千吏民豈不要瓦碎?”紀蒿忽又悟出什麼,這老匪分明是要在楨中城下折黎繁銳氣,再設法敗之。
胡焰無奈地道,“打野戰,龜茲、焉耆甲騎在西域再無對手。只有讓其在楨中城下硌了牙齒,挫了士氣,吾調西夜國、蒲犁谷城守軍方能敗之!”
當天夜和第二天一天,肖初月秘查各部族村寨、楨中大市與四個小市、各山坳,均未發現死士身影,漢使團中軍斥侯進入楨中州,死士們人少,不敢正面迎戰,已經悄然躲避。
現在,各部族已經按照州長呈匉敕令,開始堅壁清野,並結隊浩浩蕩蕩向崑崙山下各山坳內轉移。從午後開始,胡焰下令,令肖初月秘率斥侯,嚴密清理、控制從摸嶺通向紅峽谷這一段路。
楨中州從未經歷大戰,呈匉嚴令各部族酋長,不得留下一顆粟、一隻羊、一塊氈布。夜晚到來時,火把遍地,各部族連夜向山內轉移,吵吵嚷嚷,驚天動地,亂成一團。
從夜裡二更開始,商尉府與摸嶺族未打火把,由肖初月率斥侯在外層控制,奀天、山獺、紅狐、納邪無忌四將率護商營二百衛卒遠遠放出警戒,幾百口人僅帶着糧秣、牛羊和幾十箱金銀銅錢、幾百箱賬冊,其餘所有家當全部拋下,人不知鬼不覺,在大戰來臨前的瞬間,悄無聲息地隱進山裡,脫離了危險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