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癡迷了一般,傻傻地、癡癡地站在門側道上,並不敢太靠近。
他正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辦時,忽然又有幾輛軺車(注:單人或雙人無廂馬車,頂有華蓋)駕到,他趕緊閃開。擡頭一看,高大威嚴的門樓上,六個大大的紅色牛角燈籠間,是“鄧府”二個大字。而門樓頂上,“詩書仁義”四個大字,龍飛鳳舞,金光四射。
細看,不禁大驚,這竟然是御賜金匾,原來是建武大帝劉秀親筆手書!
建武中興後,建武大帝劉秀厚待功臣,但能得到門楣賜書榮幸者,南陽衆臣、河西衆將、隴右衆將中,惟南陽功臣之首高密候鄧禹一人。班超仰頭看着,爲這四個大字所深深震撼!
他明白了,這裡是大漢第一仁厚人家,被譽爲“仁者之所”,在整個雒陽城赫赫有名的鄧府。大門前連士卒都沒有,卻氣勢恢宏,懾人心魄。漢帝國第一世族,高密候鄧禹鄧大人的府第,這裡可不是尋常人敢來的。不說別的,班府的小宅院,與鄧府相比簡直就象泥牆田舍一般。
班超此時心中全是女公子的身影,他佇立良久,只到夜深風涼,纔不得不返身走回班府。二十歲的班超如在夢中,回府後見人也不說話,象丟了魂兒一般。鄧家女公子那“一瞥一笑”,把班二公子的魂徹底給勾走了。
此後連續數日,每天傍晚會一個人莫名其妙地來到鄧府門前轉悠一會。沒有目的,只是轉轉,回去便會睡得安逸。這些瞎轉自然是枉然,在接下來的整整十年時間內,他再也未見到那個讓他驚爲天人的豆蔻少女。
但思念的種子已經埋下,渾渾噩噩的班二公子,開始有心思了。
建武二十九年(公元53年)春,中山國望都長一職空缺,班彪被從司徒掾任上晉爲望都長。所謂望都長,就是望都縣的縣長。東漢時代,沿襲前漢郡縣制。州下設郡(注:東漢初州不領郡,僅設俸六百石刺史),郡下設縣。大縣爲縣令,小縣則爲縣長。
班彪當年在河西張掖郡觻得城時,竇融倚重於他,秩比千石。後做徐縣令,仍然秩俸千石。繼而做司徒掾,由於資格老,且有貢獻,相當於現在地市級政府機關裡的處長吧,勉強給了個秩比三百石。到了望都長,只是一個秩俸四百石的小吏。
班固在太學求學,家裡開支很大。家裡清貧,班彪飢不擇食,實在沒得挑了。
陰曆三月初三,虞四月駕着輜車,載着病弱的班彪,勉強赴望都就任。小廝則載着另一輛輜車,攜帶滿滿一車家藏典籍書簡。
雒陽至望都一千五六百里,只到三月十五日,才風塵僕僕地趕到中山國治盧奴城(注:即今定縣),拜望了中山國尉、暫行國相事鄭衆,呈上公文。鄭衆對德高望重的班彪甚爲尊敬,留他在官署住了三天。又以事前輩禮,親自送班彪去上任。
鄭衆是經學家鄭興之子,通曉《春秋左氏傳》、《三統曆》、《易經》和《詩經》等,是東漢帝國著名大儒。 建武末年,皇太子劉莊和山陽王劉荊曾命虎賁中郎將樑鬆以縑帛聘請鄭衆,讓其出入皇宮,爲門下賓客,但遭到鄭衆拒絕。建武末年,鄭衆被建武帝劉秀外放至中山國,任中山國尉。當時因國相和屬下長史俱空缺,便由鄭衆暫代國相事。那時的鄭衆官並不大,秩俸只有區區六百石。
雖然到了後來的永平年間,先皇劉秀欽命輔國大臣、樑鄉侯樑鬆因勾連羌胡罪被下獄處死,鄭衆卻未受牽連,但也未被重用。永平三年(公元60年)春,中山國相薛脩與中山國丞同時因罪下獄,鄭衆再一次代行中山國事,卻未有寸進,只是被司空府闢爲給事中。
其實,一個小小望都長到任,根本不需要他代行國相事親自送到任上。到了望都後,鄭衆在望都又住了三天,才返回盧奴。此後,他又多次至望都,與班彪暢談經史,交情深厚。
望都是一個小縣,然瀕臨邊地,民風彪悍、純樸。班彪上任後,因清廉爲官,辦事公允,望都很快便政風爲之一變,深受吏愛愛戴。不過班彪對仕途並不投入,處理完公事,他感覺身體大不如前,便夜已繼日,作《〈史記〉後傳》(注:即《漢書》)數十篇。
虞四月雖是武行伎伶出生,長期跟着班彪,應付一個小小的內陸小縣,根本不在話下。班彪用心於史,虞四月擔任縣衙賊曹掾史(注:相當於後世的捕頭),把縣府一班求盜(注:即後世的捕快)和諸屬吏調度得妥妥當當,一應冤獄都料理得一絲不苟,讓望都風清氣正。班彪也因此得以潛沉於史事,“專心史籍之間”。
閱讀和著述,是一個苦差事,在紙張尚未普及的東漢年代,尤其如此。班彪常常通宵達旦,秉燈奮筆,夜夜不輟。
冬天到來時,班彪身體愈來愈差,虞四月心裡着急。實在無計可施,便寫成一絹箋,命小廝飛馬送至雒陽,想請夫人樊儇來勸喻。可是,沒等樊儇來望都,好不容易熬過元旦(注:從漢武帝時起,以正月初一爲元旦,一直至清),班彪在一個寒冷的雪夜,突然病發,孤獨地離開人世。
這年的正月特別的冷,從冬至春,望都都被大雪覆蓋。東漢初,是中國古代氣候開始由熱變冷的劇烈變化時期。史籍中已見到“寒氣錯時”、“當溫而寒”等記錄。而到了東漢晚期,“當暖反寒”、“春常悽風”、甚至“夏降霜雹”等異常氣候記錄,頻繁見諸史載。
這天夜裡望都再降大雪,平地有一尺深。城關里正報警,言一股常山盜賊出沒街市,搶劫瞭望都大戶杜員外宅院。虞四月帶着縣衙的求盜們在大雪之夜蹲守半宿,將七名盜賊抓了個正着。後半夜時分,虞四月心裡惴惴不安,很是掛念主公,公事處理完便策馬匆匆趕回縣衙。
來到後堂,天井內雪花紛飛,門扉已被風吹開,廳內一任風雪肆虐,毫無生氣。虞四月腿一軟,知道不妙。他跌跌撞撞地衝進室內,只見室內燈油已燃盡,帷幔飄舞,鬼影瞳瞳,雪花飛濺。盆內炭已盡滅,且灰燼已冷。
室內冷風飛旋,與室外一般清冷,呼嘯的風雪中,似狂魔亂舞,其景象讓人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