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萬石?折六千萬錢?!汝個書呆子——”淳于薊氣得想揍吳彥,只好再請紀蒿來估算了一遍。
“兵曹所言,其實不虛!”紀蒿略微估算便知吳彥說的不虛,但見淳于薊怒火中燒的模樣,便仔細幫他推算一遍:
按三個月時間計算,每個士卒需糧慄五石四鬥、鹽約九升,每頭牛馬駝驢需精料也就是慄米九升九合。于闐國時下慄米每斛二百餘錢(注:漢明帝、漢章帝時代,中原慄每斛三十餘錢),鹽每石八百餘錢,如此算下來,糧秣需三十萬石,加上鹽醬錢,支持三萬人三個月工期,僅糧秣鹽醬即需要五千柒百貳拾肆萬錢。
“副使,此僅糧秣錢,工料、工費、衣費等概不在內。”紀蒿笑言相告。
無疑這是最權威的工程概算了,堂堂的大漢墨俠淳于薊睜着一雙牛眼,帶着一股不可思議的神情看着紀蒿。不管多複雜的帳,紀蒿連眼都不眨一下脫口報出結果。驚人的腹算能力,超人的籌劃能力,令班超和衆將彷彿見到一頭怪物!
“唉——”淳于薊長嘆一聲,苦笑着搖了搖頭。
按照漢軍別部中軍早已的模式,即班超拿大主意,胡焰參預軍機,具體執行便是他淳于薊與蒙榆、三位領軍軍侯的事。他雖是大賈宋溫養子,可從沒有參與過家族經營。流浪天下時他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現在僅修烽燧障亭一項就需要他媽兩千萬錢,這讓他愁上心頭,他現在滿腦袋琢磨的不是對付呼衍獗,而是如何宰齊黎夫婦這一刀!
他眼前又浮現出莎車王齊黎“炙籠自刑”時的身影,與這樣內心強大的人打交道,義薄雲天、喜歡直來直去的淳于薊感到心虛。
淳于薊都快愁哭了,可紀蒿卻笑得燦爛,一對小虎牙頻添幾分嫵媚。她一句話便打消了淳于薊的疑慮,“副使不必爲難,更不必親往莎車,只需派出使者即可。你想啊,于闐出人力,莎車出錢糧,看似是天經地義、兩全其美,其實分明是于闐國吃虧,齊黎焉有不幹之理?”
紀蒿說得似有道理,可這不是運籌帷幄、排兵佈陣,淳于薊將信將疑,扭頭看着班超。
班超已經回到案前坐下奮筆疾書,他一揮而就後,胡焰迅速向莎車國、鄯善國派出信使,令莎車國王齊黎速籌措糧秣三十萬石、二千石鹹麪醬,鄯善國籌措鹹醬七百石,運送到皮山國的皮山城,交由於闐國大都尉休莫廣鵛措置!
果如紀蒿所料,甘英、劉奕仁作爲使者到莎車城後,莎車國國王齊黎閱完漢使信,果真對班超感恩戴德,一再請二將轉達他對漢使免除莎車吏民徭役之苦的謝意。或許是怕漢使反悔,齊黎迅速從莎車倉中撥出三十五萬石糧秣、二千二百石鹹麪醬,如期啓運送到皮山城。
西城內,于闐國國王廣德聞漢使冬季即開始修築烽燧障亭,激動得帶着王妃、衆官至漢苑,對着班超、淳于薊頻頻頓首,長叩不起。于闐國舉國才七萬人,三萬大肚皮有地就食三個月,漢使此舉,既使于闐國度過了歸漢以來的最大一次荒年危機,又爲冬春可能的大戰儲備了二十萬石軍糧!
“真要謝,未必要謝吾——”班超卻不敢奪人之功,他向東一呶嘴,“出此策者,夫人也!”東院便是紀蒿署理雜務的院落,于闐國君臣聞言,趕緊又涌到東院專門拜謝了真神。
大計既定,糧草也有了,這項冬季大工程便在蕭索的寒風中拉開了帷幕!
大都尉休莫廣鵛按班超令發於闐國和拘彌二國國兵、役民共三萬人,牛馬駝四千餘頭,先在鷲巢設置前哨,在山頭建築堡壘,然後重新在匈奴人的驛置位置,一一重設驛置,並每隔二至三十里建一座煙墩。又從莎車國的屬國無屠國(注:即今麥蓋提縣)開始,沿蔥嶺河構築烽燧、驛置,過皮山州,只至於闐國王治西城。在所有驛置中,惟有無屠置其實便是一座小城池般的堅壘。按照胡焰的規劃,無屠置將來是要築大城的,但此次只築壘,將來可作內城。
雖然莎車國王齊黎多給了五萬石糧慄,但班超嚴令,整個工程需要在一個月內完工,一個月後烽燧、驛置、障亭便要開始正式運轉!
無屠國位於莎車國南三百餘里,傍蔥嶺河,其地望非同尋常,是一個重要的前哨。無屠國是莎車國大都尉悉志無屠家族的世襲領地,淳于薊在這裡建立了無屠置,置嗇夫由於闐國屯長髮泰擔任,配備二十一名于闐國士卒。這個龐大的工程迅速轟轟烈烈地展開,休莫廣鵛整整一個月未回過家門,終於到十一月上旬堪堪完工,從而構築起了完整的烽燧體系。
大戰間隔的和平彌足珍貴,休莫廣鵛忙着修築防禦工程的時候,淳于薊則帶着漢使團利用這一個多月寶貴時間,開始另一項更加重要的工程,那就是爲于闐國訓練一支可用之兵!
輔國候尉遲仁主持選兵,他從左將軍訖耶節制的左軍和右將軍尉遲霸節制的右軍中,精選出一千五百名矯健勁卒,交給淳于薊訓練。這一千五百勁卒,最終只能留下一千人加入尉遲千的鷲雕營。尉遲千及其麾下的五百餘邊防騎卒,已經經過大戰血腥考驗,則成爲鷲雕營的基本班底。
班超則令尉遲千帶着他的邊防營移住鷲巢整編,同時令旋耶扎羅到西城外的漢苑聽令!
鷲和雕都是沙漠上空的猛禽,于闐河兩岸的沙漠上空的禿鷲,體形龐大,外貌醜陋,蹲到沙漠上有半人高。它們成羣結隊,食腐爲生。而金雕則是沙漠上空最可怕的猛禽,它們能從萬丈高空從天而降,用尖利的爪子叼起羊羔甚至小牛犢。班超希望鷲雕營成爲于闐國二萬五千大軍的中堅和靈魂,且直屬於漢使團,不僅于闐國大都尉與領軍的輔國候無權指揮,甚至連國王廣德都無權調動!
輔國候尉遲仁是領軍的,呈於霸與張成菩因年老和傷病不再領軍後,尉遲仁一直是于闐國兵的二號人物。對鷲雕營的領軍之將,他選擇了二十名年輕將領和勇力超羣的士卒交給淳于薊最後確定人選。淳于薊與他們一一對戰後,最終還是選擇了二十三歲的皮山州千騎長尉遲千爲鷲雕主將,以年僅十七歲的士卒旋耶扎羅爲副將。
尉遲千戰功卓著,是于闐國的明日將星。他爲鷲雕主將,自然沒人不服。可旋耶扎羅就不一樣了,他是莎車國人,在兩國一次交戰中受傷被俘後加入于闐國軍,作爲低人一等的戰俘,他此時還是一個奴隸身份的少年牙門將。在皮山大戰時由於戰功,他就被班超不拘一格,選其擔任鷲雕副將,現在自然也沒人不服!
旋耶扎羅按照漢大使班超令返回漢苑時,秅娃兒正跟着紀蒿、蒲柳、陳隱等人在漢苑與西城之間的田地上丈量土地。這裡都是呈侯府的田地,位於官道旁邊,是于闐國最好的膏田之一。紀蒿現在便是漢苑當家過日子的人,她看好了這塊田地,將在這裡有大動作。
還在定策修築烽燧煙墩的那天晚上,衆將議事完畢都退出崑崙堂,班超也正要去睡覺,紀蒿卻牽着已經睜不開眼了的秅娃兒主動來到廳堂,“大使,吾有兩件事要稟報……”
班超手裡端着燭,趴在沙盤上,頭也沒回。紀蒿道,“第一,吾要成立於闐國市尉府,管理商道。第二,吾要建一座大市,佔地百畝……”
“誰可爲市尉,大市建在哪?”班超依然沒回頭。
“于闐市尉由蒲柳擔任,大市便建在西城與漢苑之間……”紀蒿儘量讓自己說得明白些,好趕緊逃離這裡,與這個黑臉男人獨處是她最恐懼的事,在他面前她總覺得心虛氣餒矮一頭,似有把柄攥在他手裡。
“好,市尉暫由蒲柳幹,待吾下疏勒國後,由商尉權魚擇將正式委任。至於大市吾看沒必要,西城有胡市、軍市四五座,原就亂糟糟的,藏污納垢,畜糞遍地,市尉府能管好這一大攤就了不得了。”班超努力使自己語調平復些,這女人心機太多,防不勝防,能出大主意也能捅大婁子,班超見到她總是新主意不斷,便想收緊馬嚼。
“大使,胡市、軍市太小太分散,管治鬆馳,難成氣候。眼下商隊多在荒地自搭場子,符傳、關照無人辦理,關稅、市租大量流失,市霸村痞肆意劫掠,過往商隊戰戰兢兢……”紀蒿據理力爭,有備而來。
“行了行了,又弄商隊又要建大市,汝指望一口便吃成胖子——”班超順着自己的思路,聲音越說越高,“真要建大市用荒地、灘地即可,河畔膏田均是優良麥田,百畝能出多少石麥子?麥草能養多少兵馬?崽售翁田心不疼……告訴私來比,自今日起,胡市、軍市歸蒲柳管,需要殺一批市霸村痞,不能流失關稅市租……”
“哦,吾記下了……”
秅娃兒嚇壞了,漢使動不動便對夫人吹鬍子瞪眼,令她恨恨地看着這個高大而又有權勢的男人。紀蒿嘴裡答應着,淚卻如斷線珍珠一般,砸在了凝白如絮的羊毛氈毯上。就不能好好說,動不動就吼她,她真是煩透了,也委屈透了,她虧理在先沒勇氣和他吵架、鬥嘴,氣得扭頭便帶着秅娃兒返回自己臥室。
班超心裡全是大事,沒過一會便將建大市的事早撂一邊去了,他沒想到紀蒿根本未把他的說教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