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卒們都知道這酒其實是出征酒,於潼端着爵給班超敬酒後兩人一飲而盡,於僮又問道,“司馬,快告訴吾等如何幹翻匈奴人,再喝就醉也!”班超以嘴拭毒,救過他的命,於僮與班超在心理上又近了一層。
班超點頭高聲說道,“今與衆位飲,實爲不得已也。”士卒們都驚訝地看着他,班超又說道,“卿等與我俱在絕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貴。現大難將至,或數日後,我等或會爲鄯善人送與北虜,骸骨長爲豺狼食矣!”
“司馬何出此言?吾等旦夕間就可滅了國王和匈奴人!”王艾立起高聲道,衆士卒齊聲附和,羣情激憤,豪氣萬丈!
雖然當着伊蘭,班超又飲一觚,還是恨聲問道,“國王是害怕匈奴人,並非真心離漢。可恨的是匈奴人,匈奴使團有百三十騎,已經來到驩泥城。今虜使新到,而王廣禮敬即廢。設若北虜知之,必襲殺我等。敢問諸君,吾當奈何?”
於潼高叫道,“昔在疏榆谷時,呼衍王有鐵騎萬餘,吾軍僅兩千餘,司馬如戰神,率吾等衝殺北虜何等威風!今司馬何長匈奴人志氣,而滅吾漢家威風邪?今在危亡之地,吾等死生盡從司馬!”
衆刑卒盡皆立起,高聲大呼,“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
“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班超見狀拍案而起,對衆人說道,“爲今之計,惟有乘其不備,借大風之夜以火攻虜。彼不知吾兵少,必恐慌驚懼,可殄絕羣虜也。而殄夷虜團,則鄯善王與貴族必膽破而無退路,便只能一心事漢,則吾使團方功成矣!”
“惟司馬馬首是瞻,必殄夷虜團!”士卒們熱血沸騰,齊聲應道。
田慮是領軍軍侯,一向尊卑不敢亂了絲毫。此時,想到郭恂並不知如此重大行動,便憂心忡忡地問道,“司馬,此事非同小可,是否報與郭使知之?”
衆刑卒都看着班超,淳于薊卻厲聲喝止道,“軍候此言非也,此事萬分火急,斷不可另生事端!”
田慮不服,怒視淳于薊。班超見狀說道,“戰場殺敵,原是吾輩之事。吉凶決於今日,郭從事爲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泄,吾等將死無所名,如此則非壯士也!”
衆人都點頭稱是,不再爭論。刑卒們則摩拳擦掌,靜待晚上廝殺!
天已將晚,恰在此時,沙荑歸來了。看來她餓壞了,先坐於淳于薊案側大快朵頤,大碗豪飲一番,才一邊吃着酒肉一邊稟道,“司馬,丘庶並未虛言,胡軍侯等已偵明,匈奴人確在營中,多擁胡姬在熱泉內洗浴……嬉戲,信使歸來時泉邊飲宴剛開始。胡軍侯專門交待說,此乃匈奴人矇騙之術!”
班超面色嚴峻,嘴裡說道,“陳灰所言不虛,屋賴帶、比離支既爲單于親選使者,如何會沉湎酒色?此乃其即將攻擊漢使團之信號……”忽見沙荑吃相不雅便叱道,“喂喂,女兒家家的,沒人與汝搶!”嘴裡叱着,手裡卻又將一塊烤得焦黃鮮嫩的羊羔腿蘸了鹽末後再遞到沙荑手裡。
沙荑卻故意裝出很醜的吃態,還很不滿地道,“吾幾日未好好食,都餓死了,司馬還訓吾……”她帶來的這個重要信息,令衆人無不歡欣鼓舞。衆人都欣喜地圍着這個可愛的小妹妹,舀酒、遞餅、切肉巴結着、討好着。
……
此時的釋比圃營盤內屋賴帶和比離支正坐在綠色的小圓池中,享受着午後的溫湯沐浴。
早在餉食前,右丞相婆蔞天偷偷溜進這座秘營通報了漢使團動向。班超和他的漢使團並不知北匈奴使團已經進入驩泥城,正使郭恂正四處蒐羅鄯善特產準備返回漢朝。這讓使團上下一片歡欣,摩拳擦掌準備建奇功,一雪白山南呼衍部大敗之恥!
餉食後婆蔞天告辭歸去,午間屋賴帶與比離支都舒舒服服地小睡了一會兒。現在,他們坐在溫暖的湯池中倚着滑膩的綠石一任水流沖刷着疲憊、緊張的軀體,手中則端着爵對飲,一邊小聲地嘀咕着準備冒險實施“定鄯善策”!
屋賴帶年愈五旬,出身蘭氏貴族,已經發福的一身白肉如婦人一般,他曾是左鹿蠡王屠耆烏麾下骨都候、幕僚。在單于麾下衆臣中,他濃眉闊臉,相貌俊偉,能言善辯,曾數次隨同貴人於儲出使大漢國都雒陽,見過漢朝皇帝劉莊,也曾因漢使跪不跪單于這一小問題,與漢朝著名使節鄭衆激烈辯論過整整一天一夜。他更是獨自出使過周邊數十國,是貴人於儲麾下最得力的外交使者之一。
而比離支則是一員武將,出身貧微。他身高體胖,勇力過人,曾是左賢王優留麾下千騎長,臉上和身上多帶傷疤,那是與鮮卑、烏桓人大戰的輝煌記錄,他自然也是鮮卑、烏桓的剋星。由於身經百戰且戰功卓著,他被蒲奴單于看中成爲禁廷都尉,是單于衛卒之首。
南呼衍部在白山戰敗後,蒲奴單于便勒令呼衍王經營鄯善國。但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卻遲遲選擇不到合適的使者,蒲奴單于和呼衍王大怒,便令木都帶着屋賴帶、比離支輾轉到了焉耆國,精選百三十能卒,出使鄯善國。
從樓蘭來伊循城的路上,忽然接到從伊循城逃出的北匈奴賦監稟報,漢軍主帥竇固已派出班超爲使,率數十騎已經將鄯善公主伊蘭送到了伊循城。二人大驚,匈奴使團便在南河邊整整停留了兩天。班超是漢軍名將,兩家使團碰撞到一起定然有一場血腥火拼。可沒有單于的旨意,出使便不能半途而廢,屋賴帶仔細分析了形勢後決定,隱秘進入鄯善國驩泥城,擇機襲殺班超!
進入驩泥城後,陀廣伽爲穩住匈奴人,不使其加害漢使團,更不使漢匈兩家有火拼機會,便盡獻美酒、胡伎,欲令其沉迷享樂。屋賴帶便將計就計,每日在釋比圃中擺出了一付放浪形骸、沉湎酒色之態,其實暗中密令斥侯嚴密監視着漢使團!
漢使團在明處,匈奴使團在暗處,此時二人根據南呼衍部幕師、萬騎長木都制定的定鄯善策。他們已經定下大計,即明日夜間先火焚、襲殺班超漢使團,再嫁禍於鄯善國王陀廣伽。然後由屋賴帶領鄯善國國相,掌國政。由比離支領鄯善都尉,掌國兵!
這一計甚毒,他們議定行動開始時,由右丞相婆蔞天將率貴族家兵,羈殺心向漢朝的大都尉陀均伽、輔國侯陀盤伽一族。只留下陀廣伽爲國王,同時羈王妃陳穀與公主伊蘭送到漠北龍廷,永爲奴僕!
士卒們正在享受美酒與胡姬們嬌美的肉體,但二位使節都是北匈奴的謀國者,又身負使命,比離支將軀體埋到水面之下,一任熱汽蒸騰的熱泉衝過傷疤瘮人的軀體道,“班超天下梟雄,明日便有死戰,便讓孩兒們享樂罷。下鄯善國後,漢人倘自敦煌郡來襲,便可退入高原之上。漢人難久留,鄯善必可長在吾手!”
屋賴帶優雅地呷着爵中酒道,“不能退入高原。南呼衍部據有西域寶地,兵精糧足,卻一戰而敗於竇固,吾實不解。固鄯善國後,倘漢人來討,吾可退入于闐。西域地域廣大,呼衍獗裹步不前,令人費解。以西域財貨之利,聚西域各國之兵,假以時日,定可西越蔥嶺取大月氏國、康居國、大宛國。那裡山川肥美,可養重兵,據此單于便可與漢爭中原!”
說着,又長嘆一聲道,“吾曾數度向單于進言,單于均不捨漠北苦寒之地,令吾十分不解。吾出使數十國,知天下非一聖山、龍廷。匈奴人天之驕子,卻固守漠北,是自陷絕地也!”
“西下大月氏國?”比離支常年在龍廷護衛單于,很少有戰場拚殺建功立業的機遇,他驚訝於屋賴帶的廣博見聞和奇思妙想,不覺讚道,“大使志向高闊,豈呼衍獗之輩所能解耶。只是吾聞大月氏國貴霜部已奪犍陀羅、罽賓、康居和大宛,當年勢弱時日逐王、右賢王領南呼衍部、烏幕禪部均不能取之,今其勢正盛,奪其國怕非爲易事?”
屋賴帶道,“非也非也,當年日逐王、右賢王敗,乃是呼衍王輕敵冒進自陷絕地所致。十年前(注:約永平三年、公元60年),大月氏確實勢盛,貴霜部雄鷹翕侯丘就卻,一統大月氏五部並定都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喀布爾市)。現在的貴霜貴族,耽於享樂,追逐女人,要不了幾年,擊取之非爲難事……”
……
國王陀廣伽正在大殿正堂內煩躁地走動着,公主伊蘭受了委屈,又住驛館去了。王妃便對他也幾日不理不睬,更別說讓他碰一下。王子陀儯向來親阿母和阿姊,自然也是與王妃、伊蘭站在一條戰線。現在,自己堂堂國王,竟成了王宮中最令人討厭的人,這令他十分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