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同龢今次是抱了必死的決心,見得嚴語跟上來,心中頗爲欣慰,終於是停下來一會,撐着牆邊,朝嚴語說。
“來扶我一把。”
嚴語將他攙扶住,趙同龢卻是順勢靠着牆壁坐了下來。
“你還記得趙濟陽吧?”趙同龢拆開乾坤袋的防水層,從裡頭取出了煙盒與火柴,嚴語有些意外,趕忙幫他點上煙。
在他的記憶裡,趙同龢很少抽菸。
趙同龢只是抽了一口,嗆得咳嗽起來,擺了擺手,將香菸遞給了嚴語。
喘順了氣,他又接着說:“記得你剛上山的那一陣,山上的道童可都不怎麼喜歡你,尤其是趙濟陽……”
“我還記得你到底是忍不住,打了他一拳,把他的乳牙打落了一顆,從此往後,就再沒人敢欺負你了……”
嚴語心裡很不舒服,因爲趙濟陽是趙同龢僅剩的一個幼子,而他在不久之前,從樑漱梅的口中得知,趙同龢的這個兒子,也因爲這個事情而離世了。
許是感受大了嚴語的情緒,趙同龢主動安慰說:“沒必要愧疚的,那是他自己選的路,就像你現在的選擇一樣。”
嚴語抽菸的手有些抖,欲言又止,嘴脣翕動了許久,才幽幽地朝趙同龢說:“師叔,你說……趙濟陽那時候害怕嗎?”
趙同龢眼眶溼潤:“你現在怕了?”
嚴語點頭承認:“怕……”
趙同龢沒有失望:“那你要回去嗎?”
嚴語搖了搖頭,趙同龢笑了笑:“師弟一世英雄,生了你這麼個兒子,也是英雄。”
嚴語發自肺腑地說:“師叔纔是真正的英雄。”
趙同龢一臉的苦澀:“我倒不想做這個英雄,我只想要兒子,在山上混吃等死,頤養天年……”
“咱們在這裡,山下才會有更多人能混吃等死,能頤養天年……”
趙同龢認真起來:“你跟着他們去吧,就當自己是我的兒子,替我和那兩個兒子好好活下去,這裡有我就足夠了,你沒必要承受這些……”
“你還要找到師弟,還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一個是死,兩個也是死,爲何不能只死一個?你相信科學,這麼簡單的算術應該還是懂的。”
“你能陪我走完這一段,師叔就已經很欣慰了……”
許是他知道,趙同玄等人需要花費時間才能救出樑漱梅,所以才坐下來跟嚴語閒聊這許多。
趙同龢終究還是不可能讓嚴語陪着他去死的,因爲無論如何看,這都是完全沒必要的事情。
嚴語也點頭:“是啊師叔,我都想過,確實沒必要兩個人一塊去死,不值得的……”
趙同龢露出了笑容來:“我還以爲你跟師弟一樣,都是九頭牛拉不回來的脾氣,現在看來,你比他有趣,師叔很欣慰了……”
嚴語丟了菸頭,便站了起來,而後將趙同龢背了起來。
“我自己能走,你出去吧。”趙同龢有些急了,但他很快就發現,嚴語不是往前走,而是揹着他往後走!
“你……你真是個蠢貨!師叔已經老了,而且傷勢無可挽回,簡直愚蠢啊!”
他掙扎着要下來,但嚴語卻緊緊地箍住了他的雙腿,趙同龢早已通紅的眼眶頓時熱淚盈眶。
嚴語又將他背到了池子邊上,趙同玄就等在那裡,他知道,嚴語是個聰明人,萬萬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回來!
他對嚴語縱使有着千萬不滿意,當他看到嚴語把趙同龢揹回來的那一刻,都早已化爲煙雲了。
“同玄師叔,務必帶他出去!”嚴語將趙同龢交到了趙同玄這邊,於國峰也從旁邊閃了出來,原來他們一直都沒走,而是在這裡等着!
或許他們知道,嚴語必定能夠將趙同龢帶回來!
“一羣蠢貨啊!橫豎我也活不了了,讓我去纔是最明智的選擇,你們的腦子都進水了麼!”
僅憑着一口氣支撐到這裡的趙同龢,此時也是落淚叫喊着。
然而趙同玄卻沒有理會,他朝嚴語說:“你們都是一樣的人,只知道計算,而我們不一樣,敦煌山的人從來都只是看天意。”
“天意?”嚴語也沒想到,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們還講什麼天意。
趙同玄卻露出神秘的笑容:“是,簡單來說,我們只是抓了個鬮,來決定誰留下。”
嚴語頓感不安,未等他反應過來,於國峰等人已經一擁而上,將嚴語綁了個結實!
嚴語也被抓了個措手不及,回過神來已經被綁住,他憤然罵道:“這不是天意,我還沒抓鬮,你們抓我幹什麼!”
趙同玄搖頭:“只有你知道樑漱梅被關在什麼地方,所以你不用抓鬮,除非你認爲樑漱梅不值得救,那乾脆大家都死在這裡好了,又有什麼意義?”
“難道就這麼想死麼?”
趙同玄這麼說完,也不等嚴語反應,便讓於國峰等人帶着他和趙同龢離開了。
顯而易見,所謂的天意,最終留下的是趙同玄!
嚴語知道這麼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便朝於國峰說:“鬆開我吧,我自己走。”
於國峰遲疑了片刻,朝羅文崇投去了眸光,後者點頭,便把嚴語鬆開來了。
從水源地出來之後,嚴語便領着衆人來到了基地內部。
許是最近沒有人來騷擾,老鬼子們也都入睡了,守備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森嚴,嚴語很快就找到了牢房,果真見到了樑漱梅!
不過樑漱梅很是悽慘,她的臉都已經抓破,衣衫襤褸,羽田貴臣已經不在牢房裡。
見得嚴語等人出現,樑漱梅就好像癡呆的老人突然見到了親人一般,眸光變得有些熾熱起來。
嚴語知道,樑漱梅還有自主意識,她沒有忘記自己是誰!
衆人將樑漱梅救了出來,嚴語便帶着他們來到了隧道,那是他曾經逃生的地方,雖然要跳橋,但應該是可以出去的。
出口雖然被秦大有把守,但這麼多人出去,他不可能見死不救,而且這也是唯一的出路了。
至於田伯傳和翁日優的援兵,照着趙同龢的說法,他們是沒辦法再進來的了。
今夜的老鬼子們也有些奇怪,整個地下基地靜悄悄沒半點聲響,雖然心中有些疑慮,但嚴語也沒多想。
到了隧道斷橋這邊,腳下河水轟轟奔騰,嚴語朝衆人說:“這就是我上次逃出去的地方,只要跳下去,順流而下,就能出去了。”
衆人見得這奔騰的地下河,也有些害怕,但與隨之而來就要發生的大爆炸和坍塌而言,跳下去也就不算什麼了。
不過嚴語並沒有行動的意思,他將似乎還在等待,因爲趙同玄那邊遲遲沒有動靜!
等了約莫半個小時,對衆人來說已經足夠漫長,嚴語終於忍不住了。
“可能碰到麻煩了,我要過去看看。”
趙同龢馬上阻止道:“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要果斷些,還是離開吧……”
聽起來很無情,但確實是最明智的決策。
然而嚴語卻搖頭說:“如果同玄師叔無法引爆庫房,就算咱們出去了,往後還得再來,而且老鬼子必然會警惕,只怕要提前行動,咱們就再也擋不住他們了!”
嚴語話音一落,已經不顧阻撓,往庫房那邊走去。
不過他很快就聽到了腳步聲,樑漱梅跟了上來,朝他說:“我……跟你去……”
於國峰也走到了前頭來,顯然也不想落後。
嚴語知道沒有時間羅嗦,當即與二人快步來到了庫房這邊。
只是眼前的一幕,讓嚴語三人大吃了一驚!
庫房與通道中間隔了一個綠色的水池子,他坐在池子邊上,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燒爛,雙手雙腳全是黏糊糊的黑色污跡,渾身顫抖,就好像剛剛從大火裡逃生出來一般!
“師叔!”嚴語跑到前面來,於國峰想要將趙同玄攙扶起來,後者卻大聲阻止道:“別碰我!這水有腐蝕性!”
於國峰到底是晚了一些,他剛剛接觸到趙同玄,手掌便滋滋冒煙,那些黏液就好像液體火焰一般,一下子將他的衣袖都給燒着了!
於國峰趕忙撲打,最後將整條袖子撕扯下來,丟到綠色池子裡,頓時升騰起綠色的火焰!
僅僅只是幾秒鐘時間,他的手臂已經被灼燒掉皮了!
“這……這是必經之路,可惜,我怕是走不到對岸就會被燒死……”趙同玄咬緊牙關,語氣中充滿了忿恨與絕望。
“老鬼子真的太狠毒了,這麼一來,根本無人能碰他們的庫房!”趙同玄頗有些功虧一簣的絕望。
誠如嚴語早先所推測的那樣,如果只是他們逃脫,而無法利用庫房來炸掉整個基地,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費。
非但如此,還會引起老鬼子的反撲,他們提前釋放藥劑的話,嚴語等人一直擔憂的災難,也就算是徹底開啓了!
只是這綠水池子橫亙在眼前,趙同玄已經試過,根本不可能抵達對岸,進入庫房,這又該如何是好?
“還……還有辦法的……”樑漱梅遲疑了許久,到底是忍不住開口,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嚴語。
嚴語看着她充滿了痛楚的眼神,頓時明白了些什麼,心頭一震,涌起一股子悲壯之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