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語明白樑漱梅的目光,因爲他曾經在綠水池子裡泡過幾天,可以說是綠水池子救了他的命。
樑漱梅所說的辦法,最終是要落在嚴語的身上。
難道這就是預言之子的命運?趙同玄等人所說的天意,最終由他嚴語來承載?
嚴語碰觸了趙同玄,並未受到傷害,他便大膽地趙同玄清洗,撕開防水層,從乾坤袋裡取出布帶將趙同玄暫時包裹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嚴語便開始脫衣服,將所有衣服都脫下來,走到了綠水池子邊上。
如同洗澡試水一樣,掬水試了試,果真沒有受到灼燒,反而有些清涼的感覺!
他將一根香菸夾在耳朵上,而後朝於國峰說:“把他們帶出去吧,給你們半個小時的時間,半個小時之後,我來完成剩下的事情。”
於國峰自然知道剩下的事情意味着什麼。
他的表情充滿了痛苦,幾次三番想要說話,最終只是點了點頭,朝嚴語說:“有什麼話需要我帶出去的嗎?”
嚴語想了想,如此時刻,他想起的第一個人,不是父親,不是母親,也不是林小余,更不是齊院長,而是蔣慧潔。
“把我的東西交給蔣慧潔,讓她好好生活。”
於國峰的眼眶通紅,咬緊了牙關,將嚴語的衣物和隨身物品全都塞進了袋子裡。
嚴語將火柴盒叼在嘴裡,扭頭看了看樑漱梅,後者並沒有躲避他的眼神,嚴語朝她眨了眨眼睛,露出陽光的笑容來。
樑漱梅忍住眼淚,幫着於國峰,攙扶着趙同玄,便離開了。
嚴語鬆了口氣,但又有些悵然若失。
自打母親死後,他等同於失去了一切,好不容易接受了父親,此時又覺得,這一段時間所得到的一切,又快要失去了。
他沒有跟趙同龢說謊,他確實怕,而且很怕很怕,好幾次他都想,跟着樑漱梅他們逃走算了。
但他還是留了下來,彷彿內心深處有一道聲音呼喚着他,挽留住他,讓他無法逃脫。
將身子泡到池子裡,嚴語感覺整個人都舒服起來,連身上的傷口都被填充,快速地恢復,整個人也充滿了力量,就好似養分從他的每個毛孔鑽進去,將他的身體填得滿滿當當。
他這一輩子就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麼健康強壯,而且充實。
正因爲他內心深處不想死,所以嚴語一直在尋找方法,活下去的方法。
如今看來,躲在這個池子裡,或許能夠活得長久一些。
因爲大爆炸發生之後,這裡必然要坍塌,也必然會被掩埋,但這個池子能夠保證嚴語不會被烈焰燒成骨灰。
或許真的是老天爺選定了他這個預言之子,只有他才能拮抗藥劑,因爲拮抗了藥劑,他被泡在池子裡也毫髮無傷。
而因爲毫髮無傷,他就成了引爆庫房的最佳人選。
轉回頭來說,或許這個池子真能給他帶來一線生機!
饒是如此,嚴語心中還是很害怕,等了約莫半個小時,他終於游到了池子那頭,來到了庫房的前面。
旋轉絞盤,將庫房的閘門打開之後,嚴語也是倒抽一口涼氣。
他早知道庫房是地下基地的倉庫,裡頭儲存着的東西,足夠老鬼子再活個幾十年,卻從未想過這個庫房竟這麼大!
因爲裡面儲存着麪粉等物資,所以庫房裡異常的乾燥,嚴語將一袋麪粉撕開,嘩嘩傾倒,粉塵便彌散開來。
嚴語尚且不放心,又打開了幾包,在空中揮灑,使得粉塵不斷往庫房深處彌散蔓延。
這等密閉的空間,又幹燥,粉塵彌散,只需要一顆菸頭,就能夠引發粉塵爆炸,而爆炸會引爆那些彈藥,這麼大的庫房,漫說炸塌這地下基地,只怕引發地震都有可能的!
半個小時早已過去,嚴語甚至隱約聽到一些動靜,想來趙同玄他們跳橋逃走,也引起了老鬼子的主意。
而且這種動靜越來越大!
“是時候了!”
嚴語也擔心老鬼子們會跳橋追擊趙同玄他們,如果真的這麼做了,只怕要有一部分老鬼子逃得出去。
既然已經選擇了玉石俱焚,嚴語就萬萬不可能放走一個老鬼子!
本以爲進來之後會有一場慘烈惡戰,沒想到老鬼子們卻沒有那麼警惕,幾乎兵不血刃就救走了同伴。
可同樣讓嚴語沒想到的是,他必須把命留在這裡,才能消滅這些老鬼子以及這個地下基地!
回想往事便是恍如隔世,嚴語越想就越是恐懼,與其如此,他也就不再去多想。
走到庫房門口外頭,嚴語將耳朵上夾着的香菸取了下來,將嘴裡叼着的火柴盒拿下,點着了一根菸。
因爲是最後一根菸了,所以嚴語很用力,甚至近乎貪婪地大口吸着,享受着肺部充盈的感覺。
他慢慢滑入到池子之中,高舉着雙手,最後看了一眼,而後將菸頭丟進了庫房之中!
當他徹底沒入池子之前,他彷彿看到了一輪太陽!
水位瘋狂下降,就好像水底有頭萬年的巨鯨,一口喝乾了池水,而後又噴吐出來!
強大的衝擊力就好像幾萬頭髮瘋的大象從他身上踐踏而過,要將他撕裂成一顆顆微塵!
嚴語就好像軀體已經被打碎,只剩下靈魂,滋養在冰涼的綠色池水之中,流向另一個世界的縫隙。
他心中仍舊保留着生存的希望,因爲他知道,如果自己放棄了這個念頭,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再無法看到陽光了!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只能用老祖宗傳授的呼吸吐納之法,唯有這樣,才能感受到自己仍舊存在。
這種混沌的感覺,讓他終於體會到了老祖宗關於“元”的理論,他曾經將這些高深玄妙的理論,當成無稽之談。
只是說來也可笑,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嚴語所能想到的,卻只有老祖宗傳授的那些東西。
也只有這些東西,才能支撐着他,讓他沒有徹底泯滅於混沌的世界當中。
他就像被黏液包裹着的小雞,困在蛋殼之中,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震盪,衝擊,撕扯。
也不知經歷了多久,這一切才漸漸消停,嚴語能感受到的只有窒息,他曾想與黑暗和諧相處,可在這一刻,這莫名的恐慌,終於讓他受不住最後的清醒,陷入了昏迷之中。
當嚴語醒來之時,他再沒有其他感想,只是高興,甚至狂喜!
他還能看到光,這就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
不過光線被一層薄膜遮擋了起來,嚴語不得不撕開這層厚厚的薄膜,纔看到了真正的光線!
這薄膜黏糊糊的,想來應該是綠色液體凝結而成,嚴語就像一隻成熟的蝌蚪,撕開了卵膜,才伸展出手腳來。
而當他看到自己的手腳之時,也是目瞪口呆!
綠色的藥膏黏液之中,他的手腳皮膚稚嫩如新生,連一根黑毛都沒有!
他感受到了極度的飢餓,卻又無法開聲說話,渾身軟弱無力,骨頭都被醋泡軟了一般。
這種感覺就像……就像他是個剛出生的嬰兒!
也好在他的手腳和身軀仍舊是成人模樣,再摸一摸腦袋,連頭髮都長出來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綠色的黏液蛋殼裡活了多久!
正吃驚之時,一道聲音遮擋了光線,不過嚴語的視野有些模糊,無法看清楚這人的面孔。
用柔軟舒適的毛巾擦拭嚴語的身體,用溫水洗滌,還給嚴語用了平時很少見的爽身粉,而後給嚴語穿上了乾爽的麻布衣。
嚴語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熱淚當即奪眶而出,雖然他沒有看清那人的臉,卻張嘴想要呼喊一聲,只是如何都喊不出來,甚至有點難以睜開眼睛,只能保持着一道眼縫。
那人對他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清理乾淨之後,又端來香噴溫熱的小米粥,小勺小勺地喂入嚴語的口中。
日子就這麼過着,嚴語可以感受到陽光的溫暖,他知道自己活了下來,也逃離了地下,至於如何逃出來的,他也不清楚,記憶中沒有太多的畫面。
有時候他會做噩夢,噩夢之中,當自己被捲入黑暗之時,有人拖着他的腳,將他硬生生從死亡的黑暗之中拉了回來。
或許就是眼前這個一直照顧着自己的男人,在最關鍵的時刻拯救了他。
嚴語曾經想過,這個人或許就是傳說中的守護者,但他身上的氣息實在是太熟悉太熟悉!
有好幾次,嚴語都想開口喊他一聲,父親!
可每當這個心思浮現出來,那人又給嚴語一種拒人千里的冷漠,嚴語對自己的猜測也就產生了懷疑。
無論他是守護者,還是自己失蹤的父親,嚴語總算是活了下來,以他如今的恢復速度,或許很快就能行走在陽光之下!
他可以去河邊,去田野,去吹夏天的風,去聞夏天的花和青草!
更重要的是,他還可以見到那個穿着碎花裙的女子!
兜兜轉轉這麼久,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事情或許已經畫上圓滿的句號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一切就都值得了!
只是嚴語仍舊有些不敢奢望,因爲秦大有的面孔,又浮現在了嚴語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