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那麼遠做什麼,怕我吃了你?”雲裡靠在湖邊光滑的大石頭上,以臂爲枕,闔着眼睛閉目養神。
挽姜躲在那棵高聳粗壯如桶粗的大樹後面,拉着一張臉語氣不善的回擊道:“我纔不怕呢,我只是不想看見你。”
身後好一會沒了聲音,挽姜納悶,莫非他還生氣了不成,不過是說他兩句,也忒小氣了些。思量半天,挽姜認爲自己不能和一個病人斤斤計較,顯得自己氣量太小,索性大大方方的回過身去看他。
“雲...”挽姜愣住,湖面風平浪靜水波不興,此時雲雪泊裡哪還有半分雲裡的影子。
“雲裡?雲裡?”挽姜急忙跑過去趴在湖邊朝水裡看去,雲雪泊湖面上常年籠着雲霧,四周雖說是積雪千尺,卻從來不會覺得寒冷,挽姜趴在那裡瞧了半天也看不清水下,心中不免愈發焦急起來。
“雲裡,你怎麼樣了?你在不在裡面快說句話啊。”
然而一點動靜也沒有,挽姜怔怔的看着水面,心裡越來越恐慌,正當她準備跳下去找人的時候...
“你趴在這裡做什麼,偷窺也不至於急成這樣吧。”
身後傳來的熟悉的清涼沉潤的嗓音,輕輕淺淺的劃過耳際。
挽姜‘蹭’的從地上跳起來,轉過身怒火沖天的吼道:“你這個混蛋,離開也不會和我說一聲嗎?讓我在這裡傻瓜一樣的着急很有意思是吧,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啊。”撂下話提步就往外走。
她是真的生氣了,一次兩次三次的被他耍的團團轉,他以爲她是什麼,可以隨隨便便戲耍和取笑的人嗎,他憑什麼這麼對待自己。
挽姜走的很快,步伐急促,冷不防突然的被人從身後拉住,腳下一個不穩身子瞬間朝前傾了下去,一聲驚呼卡在嗓子眼裡還沒有發出,身子已經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秒落入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裡。
“放開!”挽姜冷着臉瞪着雲裡,不停地在他懷裡掙扎着。
雲裡氣息有些不穩,她方纔走的太快,他傷本就沒好,趕上來時又扯動了傷口,結痂的地方開始重新滲出血跡,但是此刻他並沒有管這些,他眼睛緊緊地看着挽姜,神情嚴肅認真:“這次是我不對,我不該一意孤行做決定,以後,再也不會了。”
他方纔只是想起自己把東西落在房間裡,心裡想着邑清宮離此處不遠,回去一趟很快就能折回來,便沒驚動她起身悄悄離開了,倒是沒想到她會那般焦急惶恐的趴在湖邊尋找他,他抿了抿脣,眼裡劃過一道光芒,轉瞬即逝。
“不,是我不對,我根本就不應該救你,根本就不應該帶你回佛陀天。”
她現在十萬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他三萬年前欺騙她利用她,她早已經不計較,否則也不會救他回來。可是她不能原諒,他這般不把她放在眼裡,以前是,現在也是,完完全全是在逗弄戲耍嘲笑她。
雲裡放開她,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一雙漂亮深邃的眼睛裡像是藏了什麼,太深,太沉。
“對,你不該救我。”雲裡面色淡淡的說完,拉過挽姜的一隻手,將自己手裡一直握着的東西放到她的手掌心,然後漠然的轉身離開。
挽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半晌,直到掌心裡溫熱的觸感傳來,她才慢慢的低下頭,看向手裡握着的東西。
只一眼,她便頓時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枚精緻漂亮卻又古樸大氣的白玉簪子,是一朵同她額間的鬱冬花模樣一致的簪子。
她腦中想起前天晚上給雲裡換藥時,雲裡嫌棄的指着她頭頂上的髮簪說道:“你的眼光怎麼如此差勁,這麼難看的簪子你也好意思帶着出門?”
她記得他當時分明是一臉嫌惡的表情,不曾想竟會自己親手給她雕了這枚簪子。
所以...挽姜擡頭,腦子裡劃過一道清明,他方纔是回去取簪子去了?
一定是的,挽姜握着手裡的玉簪,心裡非常懊惱,她剛剛還對他說了那樣過分的話,他現在一定很生氣很難過。
未曾等到她在湖邊懺悔懊惱糾結完,仙侍已經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了。
“公主,雲裡公子在路上昏倒了。”
“什麼?”
雲裡這一暈便是整整昏迷了三天,期間挽姜一直在牀邊衣不解帶的照顧他,沒有半分偷懶懈怠。她心裡無比內疚自責,若不是用法術回來拿簪子和後來爲了追上她,他也不至於讓本就受損的魂魄和身體再次遭受傷害,說到底,是因爲她的任性和無理取鬧,才讓他傷情更重。
“公主,您快去歇歇吧,已經三天沒休息了,這裡還有奴婢們照看伺候着。”
“無妨,你們先下去休息吧。”挽姜笑了笑,揮手讓她們退下。
房間裡一時間陷入安靜,香爐裡的薰香在空氣中四處散開,牀邊的小榻上擺放着一盤還未下完的棋,那是她無聊用來消磨時光用的。
“咳咳。”昏睡中的雲裡突然咳嗽出聲,薄薄的嘴脣由於長時間昏睡已經十分乾燥。挽姜立刻起身去桌上倒了盞溫茶過來,扶起他慢慢的餵了下去。
待挽姜把茶盞放回去轉身朝牀邊望過去時,正好對上那道沉靜幽深的眸子。
“你醒了。”挽姜驚喜的跑過去,臉上是真摯純粹的笑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雲裡不說話,只是一個勁的望着她,過於纖長的眼睫毛在眼底覆上一層陰影。他注視着她,目光緩緩的上升,嘴巴,鼻子,眼睛,額頭...最後定在了挽姜如雲青絲間的那一枚鬱冬花髮簪上,久久凝視,不言不語。
挽姜注意到他的目光,撥了撥頭頂的髮簪,一臉期待又忐忑的目光看着雲裡,聲音輕輕的問道:“我帶着好不好看?”
雲裡把目光轉向她,良久,微微動了下嘴脣:“醜。”
“是嗎?可是我覺得很好看呢,仙侍們也說很好看,所以我纔不會聽你說的呢,肯定是假話。”挽姜興高采烈的摸摸頭上的簪子,一臉得意的看着雲裡。
看着雲裡再次沉默,挽姜收了臉上的笑容,咬了咬脣,拉住他的一支衣袖。
雲裡挑眉,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問她要做什麼。
“雲裡,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你要是心裡有氣,你就,就罵我吧,我一定不回嘴。”
雲裡莞爾一笑,看着挽姜微微泛紅像兔子一樣的眼睛,聲音有些喑啞的說道:“我沒有生氣,不要多想。”
“那你罵我吧,你不罵我肯定是還在生我的氣。”挽姜一臉倔強的看着雲裡說道。
“......”
“累了,睡覺。”雲裡懶得和她多說,不是正常人完全沒辦法溝通,雲裡心裡嚴重懷疑,她是不是小時候腦袋被南天門夾過,或者是生下來天生就少根筋,怎麼就如此不開竅呢。
挽姜吶吶的看着雲裡疲憊的臉色,以爲他是剛醒過來精神狀態還沒有恢復,實際上是某人對她已經徹底無語,不想理睬她罷了。挽姜立即噤了聲,乖乖的替他牽好被子蓋上,安靜的看着他入睡。
過了不知多久,雲裡纖密的睫毛顫了顫,一雙墨色灼亮的眼睛睜開,側頭看向倚在牀榻上睡着的挽姜,冷漠的神色漸漸變得柔和,他其實在挽姜和仙侍說話時就醒了,閉着眼睛聽着她們對話。
她竟是三天三夜沒閤眼的照顧他麼?
看着她眼底泛起的淡淡黑影,雲裡悄然起身,動作輕輕的抱起她放到牀裡側,自己繼續躺回原本躺着的地方,翻了個身以臂爲枕目光清涼的看着熟睡中的挽姜。
鼻間繚繞着鬱冬花的淡雅清香,雲裡目光上移,修長的手指輕輕的若有若無般碰了一下挽姜額間那朵紅的滴血的鬱冬花,繁複精緻的花紋,襯的那張小臉格外美豔不可方物,容顏七分清雅,又帶着三分魅色,既矛盾又和諧,彷彿與生俱來就該如此,相依相襯。
這花,很適合她,雲裡拂去她臉上的秀髮,看着她乖巧安靜的睡顏,目光久久的定在一頭青絲間的鬱冬花簪上。
這一覺挽姜睡的極好,一掃連日來的疲憊,整個人神清氣爽了不少。
閉着眼睛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挽姜眉梢眼角都是懶洋洋的笑意,以爲是自己那張幾人寬的大牀,當下翻了個身抱住抱枕打算繼續睡。
咦?今天的抱枕怎地熱乎乎的,挽姜閉着眼睛一頓亂摸,嗯,真的是熱的,而且,她家抱枕摸起來手感怎麼如此好,像人的皮膚一樣...皮膚,皮...
‘嚯’的一下,挽姜猛然睜開眼睛,直愣愣的對上了雲裡戲謔平靜的眼睛,整個人呆住了。
“摸得可還滿意,嗯?”雲裡好死不死的開口說道。
挽姜一臉悲憤的伸出手指着雲裡的鼻子,氣沉丹田的吼道:“誰讓你上我的牀的?!”
“公主,這是雲裡公子的房間,是您,您上了雲裡公子的牀。”伺候在牀邊的仙侍看着自家憤怒的主子,冒着生命危險弱弱的開口替雲裡辯解了一句。
挽姜倉惶的擡起頭,愕然的看着站在殿內的五六個仙侍,個個一臉怪異扭曲的看着她,頓覺五雷轟頂頭皮一陣發麻,身子一軟,連忙手忙腳亂的縮進了被子裡。
顏面無存啊,丟人丟到佛陀天外去了,她的一世英名啊,就這麼旦夕間屍骨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