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歲月無盡,怎奈何心微動時情已遠,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滄海桑田不可追。留情流愛留不得,得人得心得不到,到魄到夢,夢升夢迴,回首天涯,佳人已逝。
轉眼間,已是三百年彈指而過。
人間的戲臺上已經唱罷了三生三世的苦情戲,歲月長流裡傾城多少影翩躚,才子佳人的故事兜兜轉轉仍舊是紅紅火火的癡纏哀怨,話本子裡又添了多少英雄美人蕩氣迴腸的佳話夙願。
滄海桑田,萬萬年年隨風逝,終是物是人非嘆不盡。
八百年的歲月,不過是美酒瓊漿後的小憩一場,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歌舞一回。
烈日當空,萬千細碎的陽光打在洶涌澎湃的海面上,折射出壯闊淋漓的炫目光彩。
天地開合,男子猛的一掌擊退對面的人,向後一翻躲開那把劍,按住自己肩膀上血淋淋的傷口大口的粗喘着。
“王上!”底下的衆人一陣驚呼,昊洌擦去嘴角溢出的鮮血,朝着底下衆人微微的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久聞千夙劍的威力,本王今日倒是大開眼界了。”昊洌直起身目光直視對面持劍而立的男子,面上沒有絲毫的懼色。
千夙劍發出一聲清鳴,輕輕的撞進在場的每個人心裡,那聲劍鳴似不屑似嘲諷,竟已有了自己的意識。
見男子不開口,昊洌挑眉一笑:“西鑰雲裡,三百年前本王的西海將士被你打殺的所剩無幾,致使本王不得不回西海重新準備,本王本想着親自殺了那女人,倒是沒想到等本王將一切準備妥當時,那女人已經跳了十殿地獄,實乃本王心頭大憾...”
頓了頓,見男子依舊眉目不動的看着自己,昊洌失血過多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有瞬間的凝滯,轉瞬即逝:“聽說你將她的屍首帶回了魔界,如今三百年已過,世間只有兩顆屍顏丹,你費盡心思又如何,遲早有一天她還是會離開你,哈哈哈。”
他也有一顆屍顏丹,不過在三百年前熙兒死去之後,他便將那顆屍顏丹毀了,他愛的人已經不在,那顆珠子於他而言已經毫無意義。
“誰告訴你...她死了。”淡漠的語氣,涼薄的話語,雙脣輕輕開啓,漠然冷清。
昊洌怔住,似有些不大明白男子話語裡的意思,半晌猛的擡頭瞪向男子,森森的冷意:“你說她還沒有死?不可能,十殿地獄那樣的地方怎麼可能還有活下來的機會,你休想騙我!”
然,男子懶得再回答他的問題,千夙劍輕輕的抵在兩個人中間,劍尖泛着一陣陣薄峭的寒芒,殺氣畢現。
昊洌望進對方的眼裡,看清楚了裡面毫不掩飾的殺意,眼中恍惚的神色一閃而過:“本王倒是忘了你是一個癡情種...西鑰雲裡,有生之年,你也該嚐嚐痛失所愛的滋味...”
跟在西鑰雲裡身後的魔界十護法聞言怒不可遏的看着昊洌,氣的臉紅脖子粗的嚷道:“呸,死到臨頭還滿嘴胡言亂語,當真可恨。”
“杏花,退下。”西鑰雲裡淡聲說道,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莫測。
昊洌笑的開懷,並不把十護法的話放在心裡,只是望着西鑰雲裡道:“她是仙,你是魔,你以爲,你能護得了她多久,哈哈哈...”笑聲竟有些刺耳。
慢悠悠的執起劍放在眼前端視,西鑰雲裡看着光潔如鏡的劍上映出的自己,嘴角微不可見的上揚:“雲熙兒...”
雲熙兒!
這三個字直接狠狠地戳中了西海龍王的痛楚,他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消失殆盡,蒼白的嘴脣噙動。
“你住口!”昊洌衝着西鑰雲裡吼道。
西鑰雲裡眉眼一動,看着對面突然失控的男人,沒有再多說什麼。
眼中出現血絲,昊洌惡狠狠的看着西鑰雲裡,咬牙道:“當初若不是挽姜令天璣柱塌,禍患四海,本王的熙兒,又怎會離本王而去!”
“本就是已死之人,談何離去。”西鑰雲裡冷冷一笑,眼底冰涼:“當日天璣柱一事,是何人告訴你的?”
“西鑰雲裡,本王就算是死,也不會告訴你當日是何人泄的密,怎麼,你想替那個女人報仇,當年所有傷害過她的人你都不打算放過,本王偏偏不讓你如願以償,你且看着,這世間究竟有多少人恨她,又有多少人千方百計的不放過你們,哈哈哈。”
昊洌笑的眼角溢出點滴的淚珠,看着面前溫潤如玉氣質凜冽的男子,心中只覺狠狠地出了口惡氣。
劍鋒一偏,殺氣毫不猶豫的直衝昊洌而去,竟是快的讓人措手不及,昊洌撞上如同實質的殺氣悶哼一聲。
西鑰雲裡揚劍直指昊洌,眉目平靜,只是那雙深邃朗闊的眼裡,是暴風驟雨的殺狂狠意。
“本尊,送你和雲熙兒團聚。”
音落,劍起。
“父王!”是那西海年輕的太子的急切呼喚。
“龍王小心!”西海衆將驚呼,已是睚眥欲裂。
千夙劍在空中傲然而立,銀光閃閃,霸氣的一聲清鳴,衆人眼睜睜的看着那把劍幻化成漫天的千夙劍,數不清,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壓來,窒息般的恐懼。
西鑰雲裡轉身,踏雲準備離去,身子上空的千夙劍靜靜的立着,隨時準備着萬劍齊發。
腳下步子剛要邁出,身後傳來那人輕輕的聲音,西鑰雲裡頓足,立在那裡半天沒了動靜。
“西鑰雲裡,本王還要多謝你,本王終於可以去陪着熙兒了,活着對本王來說,纔是世間最殘忍的折磨。”
與所愛的人陰陽兩隔,這種痛苦,他再也不願承受。
西海龍王擡頭看着碧藍的天空,眼底是許久不曾出現過的溫柔愛戀。
熙兒,等我!
西鑰雲裡低着頭,薄脣慢慢的揚起譏諷的弧度,提步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有生之年,恭喜龍王痛失所愛。”
萬劍齊發。
這一日,於西海之人來說,即便是過了許久,久到牙齒脫落壽命走到了盡頭,久到記憶衰退畫面一絲絲從腦海中剝離,他們仍然記得那一日在西海之上,那氣勢駭人的男子,用那把千古名劍,將他們的龍王,一點一點的削成灰燼,散落在西海寬廣無垠的疆域裡,了無蹤跡。
“父王...”待魔界之人消失,海上只剩下西海的人時,西海太子終是失魂落魄的跌跪下去,望着乾乾淨淨的海面,嘴脣蠕動,眼底蒼涼。
良久,身後的一名西海老臣走上前欲扶起西海龍太子,龍太子輕輕推開他的手,挺起脊背跪在那裡朝着昊洌消失的地方三叩首,久久未擡頭。
“殿下,王上先前有令,如若他出事,您即刻起便是西海新一任龍王,還請陛下以大局爲重,以西海爲重啊。”老丞相殷殷切切的說着,看着這個從小由自己帶大的孩子,滿目慈愛悲傷。
龍太子擡頭起身,悵然的嘆息一聲,目光悠悠的看着海面,自嘲的笑道:“海叔,本殿下從今日起,當真成孤家寡人了。”
老丞相抹去眼角的淚,笑道:“殿下還有我們,西海所有人,會永遠陪着殿下。”
“海叔,父王和母后,是不是再也不會分開了?”龍太子轉身,看着老丞相,期待的問道。
老丞相喉嚨一哽,好半天才出聲道:“會的,王上和王后一直永遠在一起,沒有人能夠把他們分開。”
“那就好,那就好...”龍太子喃喃道,眼底終是冒出一星半點的亮光。
“殿下,回去吧。”老丞相看着一望無際平靜的海面,輕輕開口。
龍太子頷首,錦繡雲袍被風吹的颯颯作響,他提步朝前走去,每一步都踏的穩當沉緩:“海叔,若是仙界來人,就說西海與魔族一戰損耗過重,需休養生息養精蓄銳,百年內不再參與任何戰鬥,望仙界諒解。”
老丞相點頭應承,隨着龍太子的步伐離去。
“海叔,傳令下去,西海自今日起,全族不得擅自外出,更不可,去魔界尋仇滋事。”
“殿下...”
“海叔,本殿下不想,西海在我手中徹底的消失。”龍太子回首愴然一笑,笑容苦澀,白玉般的臉上三分無奈,三分嘲弄。
龍太子眼眸靜靜的掃了一眼垂首靜默的衆人,嘴角微微一笑轉臉繼續走着,只是在衆人瞧不見的地方,那雙清澈的眼裡,又是什麼一閃而過,痛徹心扉。
魔界虛妄殿,西鑰雲裡揮退所有人,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殿內亮着昏黃的蠟燭,嗞嗞的跳着,約莫十支蠟燭皆數在牀榻前燃着,整個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和黑暗,角落裡更是黑的不見五指。
西鑰雲裡徑直朝着牀榻走去,掀開層層簾幔,精緻華美的牀出現在眼前,淺雅的顏色在蠟燭的暈染下透着別樣的色澤。
他走到牀榻邊坐下,目光溫柔,好看的大手擡起,慢慢的撫上那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那東西像是一個巨大的蠶蛹,白色的絲一層又一層的裹着,密密麻麻不透風,就那麼靜悄悄的躺在牀上,了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