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的雲朵醉酒般搖搖晃晃的飄遠,殿外的天河傳來陣陣隱約的波濤拍岸聲,在不斷此起彼伏的碰撞下奔向了遠方。
挽姜視線盯在爐子上那壺浮生半日歡上,久久的,衆人才聽見她輕緩如羽的聲音,似帶着訴不盡的悠悠嘆息:“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做錯了?”
舞邪塵坐直了身體,白皙的臉頰微微有些酒醺的酡紅:“那倒不至於。只是挽姜,仙魔兩界有着宿世仇怨,你與西鑰雲裡終歸是沒辦法做朋友的,聽我一句話,以後,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他是幾個人當中對挽姜和雲裡之間的事情知情最多的一個,說這話,也是想讓挽姜明白,世間上,有些事情,是沒辦法改變的,強行改變只會逆了天道輪迴,遭到天道的反噬和輪迴的因果。
她與雲裡,生來就註定是彼此對立的兩方,甚至將來有可能在戰場上相遇,更有可能是要親手取對方的性命。不然的話,除非是仙魔兩界化干戈爲玉帛,從此互不侵犯相安無事,但是他們心裡都明白,這根本不可能。
如今的仙魔兩界,因爲萬年前魔後蘭夭夭的事情,早已經沒有了迴旋商量的餘地,仙和魔,註定免不了一場血肉橫飛的大戰,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空氣中浮動着浮生半日歡獨特的酒香,混着淡淡地茶香和花香,溫暖的氣息隔絕了清冷的空氣,微薄的煙霧飄浮着附在蒼藤花樹上的紫色小花上,漸漸的凝起了一層晶瑩纖弱的水霧。
挽姜看着舞邪塵,那雙瀲灩生姿的水眸就像那紫色的花,泛起了一陣清澈的薄霧:“可是...”
堇宋立即打斷挽姜的話,語氣難得嚴肅:“沒有可是,小五,我們大家都是爲你好。倘若仙界的那幫老頑固知道此事,那後果...小五,四哥想想都覺得害怕,你聽話,以後不要再去見那個人了,四哥我是斷不會放任你再去見他。”
懷衣上仙見堇宋的目光看向他,默了一默,朝着挽姜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不愛管這些閒事,最是看得開生死名利差距懸殊這些身外之物,在他眼裡,雲裡挽姜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的勞神去說,宿命緣分這種東西,不是你躲,就能躲得開的,有時候百般阻撓,反而會出了差錯。
“師傅...”挽姜咬脣,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帝無湮,帶着些微的忐忑:“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帝無湮沉默的看着挽姜,眼裡的深邃似千迴百轉的流光終至沉寂:“小挽,過幾天跟師傅回東極天吧,你的仙術修煉到第八層還沒有突破,這次回去靜心修煉,師傅助你突破第八層。”
原來,竟都是覺得她做錯了,都在想方設法的或直接或委婉的勸說她不要接近雲裡。
挽姜深吸一口氣,緩緩地站了起來,在衆人平靜以待的目光下,輕輕的扯了扯嘴角,笑了:“你們都認爲我這麼做不對,都反對我這樣做,那便將錯就錯好了。我既然當初發過誓,就不會半途而廢失約於他,我一定會幫雲裡找到陌上鈴,這是我承諾過他的,我不能言而無信。”
聽到挽姜說將錯就錯時,堇宋也只是沉下了臉,但是當聽到陌上鈴時,堇宋的臉色,一霎那間黑的徹徹底底。
帝無湮眼裡的震驚,絲毫不亞於堇宋,所有人都吃驚的望着挽姜,就連一向淡泊淨心的懷衣上仙,都是睜開了半闔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挽姜。
“小五,四哥希望是自己聽錯了。”堇宋也站起來,面無表情的看着挽姜,與平時嬉笑玩鬧的模樣相差甚遠,身上帶着一股壓制的沉沉怒氣。
“四哥你沒有聽錯,我是要去找陌...”
“啪。”
“小挽!”帝無湮低呼,站起身連忙走到挽姜身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目光疼惜的看着她。
“阿宋!”舞邪塵也跳了起來,神色頗爲有些驚訝。
堇宋一個巴掌響亮的打在挽姜臉上,鮮紅的手掌印赫然出現在白皙柔嫩的肌膚上,打散了耳邊的秀髮,一縷縷的垂落了下來,遮住了挽姜眼底翻涌幻化的神色。
挽姜死死咬着脣不吭聲,任由帝無湮將她拉過去。
懷衣站起來看着堇宋,聲音淡淡:“到底是個小姑娘,堇宋你何必較真。”
帝無湮轉過臉目光有些冷然的看着堇宋,語氣寡淡至極:“小挽就算有錯,也輪不到你這個四哥出手教訓,我的徒弟,不勞煩你動手。”說完牽過挽姜的胳膊帶着她轉身離去。
舞邪塵看着走遠的兩個人嘆口氣,無奈的看着臉色陰沉的堇宋:“阿宋,生這麼大的氣,至於嗎?”
“我怎能不生氣,那陌上鈴是何等器物,父君他們正在想方設法的從魔界那裡奪回歸矣燈,她倒好,跑去幫魔界的人找陌上鈴,還如此理直氣壯的和我說,小五不懂事,你難道還能不知道這其中的危害?陌上鈴歸矣燈,如果真的讓渡魂簫再次出世,那四海八荒將永無安寧之日。”
舞邪塵點頭:“這些我知道,但是有話你好好說嘛,打了她你不心疼?她若是心裡怨了你,你找誰哭訴去。”說到最後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堇宋一滯,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着,說不出話來,眼裡的懊悔一層層漫了上來,痛苦的抱頭坐了下去。
懷衣執起酒壺添了一杯,還未曾端起,就被舞邪塵眼疾手快的奪了過去。
懷衣一愣,隨後一言不發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擡起頭看着堇宋說道:“渡魂簫在什麼地方無人知曉,就算魔界聚齊了歸矣燈和陌上鈴,想要得到渡魂簫也不會容易,況且...”懷衣輕笑一聲:“魔界想要渡魂簫出世,仙界豈會無動於衷,想必到時候,神界也不會坐視不理,你放心即可。”
挽姜被帝無湮帶着走出廣懋宮,帝無湮大步往前走,步伐有些急促,挽姜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後,臉頰處傳來火辣辣的疼。
“師傅。”挽姜扯着帝無湮的衣袖,急急的喊了一聲。
帝無湮頓足,背對着挽姜久久的沒有動靜。墨發青衣立於天穹,蒼雲流動飛鳥清鳴,路旁的枕樹枝葉茂密綠鬱繁隆,挽姜擡頭看去,穿枝葉縫間,幾縷碎陽打在臉上,些微的暖,拂在臉上很舒服。
正當挽姜望着枕樹出神之際,臉上忽然傳來溫溫熱熱的觸感,一隻溫暖的大手撫過她紅腫的臉頰,耳邊傳來帝無湮清如風的嗓音:“還痛不痛?”
挽姜嘴角微微的揚起,佯裝委委屈屈的點頭說道:“師傅,好痛啊。四哥都沒有手下留情,你看我的臉都腫了,現在看上去會不會很像一個圓圓的包子?”
眼裡的心疼和憐惜一閃而過,帝無湮伸手溫柔的撫平挽姜鬢角的頭髮:“不會。你這般說,心裡便是沒有生你四哥的氣,師傅知道你一向善良大度,吃了虧也不願多計較,真是個傻姑娘。”
“呵呵,師傅,人幸在不癡不慧中。我寧願自己傻一些,這樣,活着纔不會那麼累,太過於聰慧,並不是一件幸事。”挽姜大大咧咧的摸了摸自己紅腫的臉頰,眸光清澈的看着帝無湮說道。
手指一頓,帝無湮臉色有瞬間的遲疑,看着挽姜笑的彎彎的眉眼,眼裡寂色深深:“小挽,師傅寧願你是真傻。”
帝無湮心裡無可奈何的嘆息一聲,到嘴邊的話終究是沒有說出口,他想勸挽姜不要去找陌上鈴,不要去見那個人,不要做讓他們擔心的事。可是他沒說,因爲知曉說了也無濟於事。他這個徒兒,看似天真呆傻,實則心如明鏡,聰明伶俐卻不顯山露水,大智如愚莫過於此。
挽姜氣哼哼的瞅着帝無湮,不滿的抱怨:“師傅你騙人,我要是真的變傻了,你肯定不要我這個徒兒了。”
“豈會。”帝無湮笑的溫煦,望進她精緻的眉眼裡:“小挽再傻,師傅都不會不要你。帝無湮徒兒的位置,只會留給小挽。”
挽姜一聽,眉開眼笑的撲上去抱住帝無湮的胳膊,開心的像一個孩子:“嗯。師傅是徒兒唯一的師傅,徒兒也是師傅唯一的徒兒,那些想和我搶師傅的,統統都要靠邊站,哈哈哈。”
風起,刮落了枕樹的葉子,撲簌簌的跌下來,落在樹下人兒的肩上,遠遠凝望,青衣出塵如嵌畫卷,白衣脫俗似謄點墨,相攜相擁於枝椏繁茂的樹下,是驚了誰的塵心起瀾,是擾了誰的禪心輕顫。
後來的後來,無盡的歲月淌過,滄海桑田的落幕之後,挽姜每每回想起今日,只覺得歲月安暖,青絲纏繞一路情長,入眸的風景如畫,明媚着淺笑雲光,她尚不曾離去,不曾經歷往後的種種,不曾有過淚眼迷離。
只是偶爾回首的時光裡,仍會盈滿晶瑩的淚,心瞬間被疼痛的記憶濡溼。他們在光影如花的交匯裡,沒能守候住那一段如媚的不離不棄,只能秉着風雨霜雪嚐遍浮生百味,帶着無盡的悲苦,啼盡一世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