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窗,落入眼,照進一顆寂寞心。
雨秋暝靠着窗櫺坐着,頭倚着窗扉,目光毫無焦距的看着窗外的夜景,自中了火毒後甦醒過來,她每日最多的便是一言不發的坐在這裡,一坐便是一天,若不是那偶爾輕眨一下的眼睛昭示她還活着,殿內的仙侍差點以爲她已是一個死去的鬼魂。
祈回醒來那日,她沒有去看他。即便到了現在,她也沒有去過他的瀚陵宮,一次,也無。
夜半更深,除了她,還有誰會堆着滿腹的心事難以安睡,她抱住自己的胳膊,覺得這夜愈發涼了。
在冥界待了那麼久,那般陰冷荒涼的境地,她不覺得冷,如今暖屋瓊殿,她卻是冷的發顫,她想,大抵是在冥界的時候,她還有一顆熱忱跳動的心溫暖她,只是現在,它已然死了。
“雨姑娘,二皇子來了。”仙侍話音剛落,祈回便由仙侍推着進來。
祈回坐在特製的椅子上,椅子上安着兩個轉動的大輪,在光滑的地面上滑動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他的腿如今是廢了,待完全恢復也將永遠是個瘸子,不似往日的健步如飛。
雨秋暝眼底裡起了微瀾,卻是保持着方纔的姿勢坐在那裡,連一個眼神都沒有遞過來。
殿內的仙侍已然早已經習慣了她這樣,微微俯身行過禮都退下了,那名推着祈回進來的仙侍也悄聲退了下去,殿內只剩下他和她,以及那盞燃了半截的紅燭。
燭火嗞跳了一下,半明半暗的房間裡,祈回望着那盞泣淚紅燭:“聽他們說,當日你也跳了十殿地獄,我原是想得以解脫,你又何苦跳下去。”
“是啊。”雨秋暝冷冷的聲音響起,帶着無盡自嘲:“我又是何苦跳下去,你那般厭煩我,我還要跳下去救你,你心裡也覺得煩不勝煩罷,我終是沒能讓你得以解脫。你是知道的,我做不到放手。你要是恨我,便恨吧。”
祈回輕笑,眼裡沒有恨亦沒有愛:“我過來只是想問你,體內的火毒可有排除乾淨,身上可還有哪裡痛?你受傷全然是因爲我,於情於理我該多上心些。”
眼角猝然滑落一滴清淚,祈回沒看到,仍舊安靜的望着她溫溫淺笑着。
雨秋暝側過頭看着祈回,聲音帶着嘶啞:“是內疚嗎?因爲內疚,覺得虧欠我,纔來看我。你知不知道,這是你第一次對我笑,第一次主動關心我,可我卻半點都開心不起來,這裡反而越發疼的厲害。”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語氣淡淡。
嘴角的笑容凝住,祈回搭在腿上的手慢慢收攏:“孟婆,我以爲,跳了十殿地獄後,你會明白清醒許多。”
雨秋暝點點頭,臉再次移向黑黢黢的窗外,祈回看不見她臉上的神色,只聽見她聲音淡淡:“是了,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微微的低下頭,眼眸半斂,盯着自己蒼白沒有血色的手:“只是,你一定要同我這般生疏嗎?你以前,是喚我阿暝的。”
眼裡迅速的泛起霧氣,雨秋暝闔上眼,阻絕即將滑落的眼淚,喉嚨一陣發癢,她不動神色的壓制,嚥下了滿腔的苦。他是真的不記得她了,原來時間真的會抹去曾經所有的記憶,連帶着那些悲歡,那些甜蜜,統統不復存在。
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祈回看着雨秋暝,眼裡流露出淡淡的不忍:“孟婆,我不是你等的那個人,你是個聰慧的女子,當是知曉我的心意。我心中,對你沒有半分男女之情。”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足夠讓她千瘡百孔的心再次疼的窒息。
雨秋暝緩緩地閉上眼睛,無聲的苦笑。
“祈回,你做不到愛我,正如我做不到不愛你。你也該懂得,感情之事,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了的。愛就是愛了,就像...”雨秋暝擡起頭,黑瞳裡皆是無言的悲苦:“就像我愛你,而你,愛她,不是麼。”
祈回瞬間變了臉色,尚且蒼白的臉上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他冷冷的擡起眼眸,直逼雨秋暝:“在十殿地獄,你看到了什麼?”
慘然一笑,雨秋暝聲音有些飄渺:“我寧願,什麼都沒有看到。”
同是寂夜,妖界蛇王宮卻顯得喜氣洋洋,殿內座無虛席,人聲嚷嚷熱鬧至極。整座主殿掛滿了喜紅色的綢帶簾幔,鶯歌燕舞絃音雅樂傳出去好遠,遠到在蛇王宮宮外的挽姜都依稀能聽見。
只是現在,她根本無暇去聽。
白衣舞動,在夜空中宛若遺世精靈,靈巧的一個側身避開對面襲來的強大妖力攻擊,身子還沒有停穩,右邊又傳來凌厲兇狠的掌風,忙彎腰躲過襲擊,挽姜拿着縉雲劍飛到宮牆邊一棵梧桐樹上,劍直指着面前三步開外的兩個人,眼眸裡簇起火芒。
“你們爲何攔我去路?”
來的人正是風霧和風縵曦,風霧一身黑袍與夜色相融,風縵曦一身紅色嫁衣豔麗似火。
挽姜覺得那紅色莫名的有些扎眼,看得她心底一陣陣堵得慌。於是將目光轉向風霧,清麗明眸染上一絲不耐和鬱燥:“再說一遍,讓開。”
風霧嗤笑:“不知死活的丫頭,本王讓你有命來沒命出去。”說完雙手變作利爪,朝挽姜猛襲了過去。
接了風霧十招,挽姜趁着他一個不備從旁邊繞了過去,手裡的縉雲劍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迅速的搭在風縵曦的脖子上,她不是風霧這個老妖的對手,所以只能智取。
“威脅?”風霧停下,冷笑的看着挽姜,眼裡是毫不掩飾的譏諷:“修爲仙法倒是很不錯,只可惜,太年輕了點。”
“你什麼...”
然而挽姜的話並沒有來得及說完,她只覺得渾身猛的一麻,疼痛感瞬間襲遍全身上下,緊接着就意識全無,緩緩地往地上倒了去,最後的視線裡,是風縵曦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
看着倒地昏迷的挽姜,風縵曦不屑的拍拍手,紅豔的嫁衣灼灼其華:“還是父王高明,引得她朝我出手好讓我用火芒金液對付她,不然今晚可就真的着了她的道了。”
風霧嘴裡輕念,一條黑色的軟鐵鞭瞬間就將挽姜緊緊捆住,他目光淡淡的看向風縵曦:“今晚是你的大喜之日,你非要和本王出來抓這個女的,難道她比你的婚禮還重要?真是胡鬧。”
風縵曦目光停在挽姜那張傾顏絕世的臉上,眼裡的殺意一閃而過,血紅的俏脣揚起冷冷的笑意:“的確重要。這個女人,就是用軒轅劍傷了雲裡的那個賤人,我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喝她的血,都不足以消我心頭之恨。”
“把她給我帶回去,鎖進妖塔,沒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進去。”風縵曦望着趕來的妖兵冷喝道,語氣裡帶着陰狠毒辣,妖兵們嚇得不敢吭聲,手腳麻利的把挽姜帶走了。
重新回到蛇王宮,風霧朝着在場的妖界重臣和其他的四位妖王微笑道:“諸位,今日是西鑰少主和小女縵曦的大喜日子,感謝諸位特來參加,本王敬大家一杯。”
衆人也都面上含笑的舉起酒杯飲酒,客氣的說了幾句奉承話。
虎王非啓站起身,端着酒杯大笑道:“西鑰少主和郡主喜結連理,實乃天作之合,我等可是無比羨慕蛇王你的好福氣啊,得此佳婿想必是樂的找不到北了吧,哈哈哈,老風啊,我們都來了大半天了,還沒有見到少主的面,你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啊,好歹讓我們親自向少主說聲恭喜吧,大夥說是不是啊。”
底下的妖臣妖王紛紛點頭應聲,笑望着高坐的蛇王,等待他的下文。
蛇王目光一一掠過底下的衆人,最後停在了虎王身上,似笑非笑:“這件事本王可做不了主,是少主親口吩咐本王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他今晚的洞房春宵,諸位想見少主自個去找他吧,本王可沒那個膽子去打擾他。”
衆人一陣瞭然的鬨笑,狼王公祭站起來拍了拍虎王的胳膊笑罵道:“叫你不識趣,人間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要是被你這麼一鬧,咱們少主的千金沒了,還不得找你拼命,哈哈哈。”
又是一陣響徹屋頂的大笑聲,衆人皆開起了虎王的玩笑,倒是忘了方纔想要求見雲裡這件事。
風霧眼底的冷芒散去,面上始終一成不變的微笑,他喚來侍女,低聲吩咐道:“讓郡主直接去少主房間,沒事不要出來。”
侍女頷首退下,風霧端起酒杯兀自喝了起來,低垂眼眸的剎那,一聲冷哼輕輕溢出,帶着無限嘲諷和譏誚,湮沒在喧囂熱鬧的大殿裡。
雲裡安靜的躺在佈置一新的婚牀上,臉色沒了前兩日的蒼白,恢復了血色和紅潤,氣息平穩只是依舊在昏睡中,身上的衣服被人換成了一襲新郎紅衣,面容俊美身材頎長,烏黑的頭髮整齊的束在頭上,金冠鑲頂,尊貴優雅渾然天成。
殿內燃着安神的香,紅燭在桌子上不聲不響的燃着,泣了一桌殘紅的淚,滿室寂靜。
輕輕的吱呀一聲,大殿被人從外面緩緩地推開,一道曼妙嫋娜的身影蓮步微移,朝着雲裡緩緩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