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鑰匙用黑色的塑料袋包着,開了門,一股熟悉得令人辛酸的老屋黴味撲面而來。
傅恩奇深吸一口氣,將代表家和父母的味道深深吸入肺腑,環顧屋內,雖然簡陋,但乾淨整齊,因爲採光充足而格外亮敞。
傅恩奇放下牛仔包,在竈上拿着小瓷碗,直接在水缸裡舀水喝,清涼甘甜十分解渴。
傅恩奇心滿意足地吁了口氣,拖着一張老舊脫藤的躺椅來到屋外,在葡萄樹下他本想打盹等父母回來,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怒斥:“喂,你是什麼人?”
傅恩奇轉頭一看:“喲,三叔公,身子骨還那麼硬朗?”
“誰家的小崽子,跑到傅長有家幹什麼?”三叔公年輕時打過鬼子,當過小軍官,脾氣向來蠻橫,好在古道熱腸待人仗義,傅恩奇小時候經常跟他學擒拿拳腳,頗有進益,不然在九年前,也不會把蔡俊傑打得半死不活。
此時,只見三叔公舉着柺杖咄咄逼人,直把傅恩奇當成了毛賊。
“我是我小奇啊,三叔公,您還那麼喜歡罵人?”
“我呸!”三叔公漲紅了臉,“我家小奇九年前已經死了,哪裡冒出的短命鬼冒充小奇,你當我是老年癡呆?”
傅恩奇哈哈一笑,二話不說當着老人家的面打了一套長拳,每招每式都是按三叔公當年手把手教的來。
三叔公見狀渾身大震,只聽他激動地語音發顫:“腳太高了,暴露了褲襠裡的破綻,小心給人家把桃兒偷去!喂喂喂,拳頭打得要猛,教了你那麼多遍,爲什麼老是記不住?”
傅恩奇故意還原了當年初學時的弱點,就爲了勾起三叔公的記憶。
“你真是小奇?”三叔公此時嗓音嘶啞,他激動用柺杖連連頓地。
傅恩奇上前扶住三叔公幹瘦卻異常結實的手臂,用力地點頭。
“你這渾小子居然沒死?沒死怎麼纔回來?”三叔公吹鬍子瞪眼,氣喘吁吁,最後老淚縱橫不能自抑。
傅恩奇聽到這裡,拍了拍三叔公的後背給他順氣,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覺:“怎麼了?”
“你們家裡沒個男人,討債的都上門了,我這個老頭子幫不了你娘多少啊,最多是擋在門口不讓他們鬧,可是欠了錢終究要還的……”
“沒有男人?”傅恩奇聞言,腦子裡嗡的一聲:“我爸……我爸哪去了?爲什麼欠錢?我記得九年前離開時,家裡雖然窮,但是從來不會借錢過日子。”
只聽三叔公唏噓道:“你媽一年前高血壓病重入院,家裡的積蓄就花光了,結果你媽病纔好,你爸又讓人給撞了,這一撞就是半身不遂,到今天都靠着輸氧才能吊着一口氣。到處借錢吶,借了又還不出來……”
傅恩奇聞聽此言,哪裡還呆得住,他忙問:“我爸在哪個醫院?我媽是不是也在?”
三叔公擤了把鼻涕:“你爸在市人民醫院,你媽現在街道上撿垃圾呢,飯點去照顧你爸,要到晚上八點纔回來,你趕緊出去找一找,順着桑葚街……”
三叔公還有半句話沒說完,傅恩奇就心急如焚地跑了出去,這麼多年,再危險再艱鉅的任務都沒讓了激動成這樣。
記得先前下車的時候,桑葚街道的盡頭處有個撿垃圾的老人,難道就是母親?
傅恩奇在烈日下狂奔,銳利如電的目光四處搜尋,只盼望能夠找到與記憶中的母親相重合的身影。
不過兩分鐘,他遠遠望見街道盡頭的轉彎處圍滿了人。
傅恩奇心中一沉,停下腳步,換了口氣才繼續跑,心中尋思:不會這麼狗血吧,難道母親被撞了?
跑到近前,擠進人堆,傅恩奇看到一位滿臉淚痕的老太太,不是自己的親孃還能有誰?睽別經年,母親已經滿頭白髮,側臉泛着被曬黑後的油光,一道道皺紋都是無情歲月的刻刀留下的痕跡。
傅恩奇看到這裡心中酸楚,肚子裡大喊一聲:媽!跟着暗暗發誓:這次回來,兒子再也不走了。
而另一邊,指着母親破口大罵的傢伙是一名四十歲上下的漢子,看他裝扮,顯然也是揀破爛的。
只聽那漢子叫道:“老不死的東西,這麼老了還搶我們生意,你賺那麼錢帶陰司賄賂閻王爺嗎?”
傅恩奇面不紅氣不喘,但強勁的肌肉在熱身之後已經大汗淋漓。
那個時候傅恩奇揪心地看到,老邁的母親悲聲乞求:“老闆你行行好……我老頭子躺在醫院裡,天天要錢,可家裡沒有錢,還養着一個孩子,就靠我揀點破爛了……我求求你老闆,給我口飯吃……”
那漢子睜着黃豆大的怪眼,惡狠狠地抓住母親的麻袋:“我管你全家死活,老不死的,沒錢學人家生病,還學人家住院,送火葬場多幹淨……鬆手!趕緊鬆手!給老子滾一邊去。”
這時圍觀人羣都對漢子指指點點,紛紛指責他沒有人性,但就是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此時此刻,一股強勁的怒火在傅恩奇胸口橫衝直撞:這漢子還是人麼?撿破爛值得多少,居然忍心斷一個老人的生計!
到了這種時候,即便遭受迫害的不是自己親生母親,義憤填膺的傅恩奇也要出手打得惡人生活不能自理!
只見淚水縱橫在母親敷滿塵土的臉頰上,衝出一條條泥痕,她神情淒涼而悲哀:“我給你跪下了老闆,好心有好報,你別搶我東西,我給你跪下了老闆……求求你……”
“跪你個死人頭!”漢子一把搶過母親手裡的麻袋,在她跪下的同時,一腳朝她的胸口踢去。
就在這時,一名青年閃身而出,他後發制人,一腳狠踏,正中漢子膝蓋骨,只聽“喀喇”聲響,漢子的腳尖踢到自己大腿,分明是生生折斷。
只見他滾到在地,痛得哇哇大叫,如同殺豬。
圍觀的人羣倒吸一口氣,沒想到這名青年看似輕鬆一腳,居然將人的腿踢成“對摺”!
與此同時,青年伸手,輕而緩地扶住還沒有跪到地面的母親。
傅恩奇語音哽咽,高聲喊道:“媽!”
母親的哭聲在剎那間止住,然而淚水不停,依舊在震驚蒼老的皺紋上縱橫肆意。
“媽!我是恩奇!”
傅恩奇此時再也忍耐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他咧着嘴,像孩子一樣哭出了聲。
“小奇……”母親怔怔地摩挲着兒子剛毅硬朗的面頰,“你還活着?”
傅恩奇有力地點頭。每一次都會將臉上的淚水頓落。
這麼多年來,傅恩奇流得汗水可以淹死人,流得鮮血可以救活一個班,但是他從來沒有流淚,直到此刻,在母親面前,多麼無敵多麼強大的硬漢,都只是一個孩子。
母親用力地捶了捶兒子的胸口:“我的小奇長高了,變壯了!”
“王八蛋,還有你個老不死!”從劇痛中分神的漢子破口大罵。
漢子不罵還好,一罵就讓傅恩奇想起了他:“連老人你都趕盡殺絕,該死的人渣。”
那漢子兀自叫囂:“打斷老子的腿,你們別想走。”
傅恩奇眼中燃燒着怒火,更不答話,徑直踏住漢子胸口,對方眼睛一翻,感覺胸口好像被壓住了三百斤大石,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眼看着要窒息而死。
“咱可不敢傷人……”母親一把拉住傅恩奇,“你怎麼回來就闖禍,你怎麼回來就把人家的腿給打斷了……小奇,家裡沒錢,家裡賠不起,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說到後來,母親又開始撕心裂肺的哭號。
“媽你別哭。”傅恩奇心中酸楚難當,“媽,從今以後你都別怕,一切都有兒子扛!”
傅恩奇安慰着母親,同時挪開了腳,揀破爛的漢子得以解脫,一時間氣喘如牛,他心中明白,這是人家腳下留情,所以不敢再罵。
但漢子斷了腿,豈會善罷甘休?當下拿出手機要叫人。
傅恩奇見狀,冷冷一笑,只聽漢子接通電話:“喂,阿彪啊,我讓人給打了,腿斷成兩截……”
對話那頭說了句什麼,漢子哭喪着臉道:“這個人會點拳腳,你們多叫幾個人,帶上傢伙,地方就在……”
傅恩奇不容置疑地奪走手機:“地方在市人民醫院。”
電話那頭聽到接電話的人換了,知道自己的兄弟已經被控制,登時大怒:“市人民醫院哪個位置?”
傅恩奇面無表情:“太平間門口!”
說完之後,傅恩奇掛斷電話,撥了120急救,然後打量了一下手機,發現是一臺愛瘋四,象牙白的機殼上附滿烏黑的油脂。
“你撿破爛,多少錢一月,能夠買iPhone?”
“關你屁事!”漢子唾沫橫飛,越罵越難聽,神情也越猙獰。
“土鱉惡霸,不知道壓榨了多少人。”說着,傅恩奇拿着iPhone的手臂高高揚起。
“別……別砸。”漢子見狀就心疼了:“老子……我是撿的。”
“再罵呀,剛纔罵人像演講一樣,有本事再罵!”
“你當老子不敢?”漢子吐了口痰:“有種你就砸,反正到時候還得你掏錢賠!”說完,漢子又要開始滔滔不絕地辱罵。這種市井小人,多難聽的髒話都有,估計罵個兩天兩夜都不帶重樣。
可是傅恩奇沒有耐心了,他把手機像板磚一樣拍在漢子口鼻位置,打落他三個門牙,臉上綻放出幾朵鮮豔的血花。至於機身,則碎成了零件。
二十分鐘後,傅恩奇和他母親陪同揀破爛的漢子來到人民醫院,期間,傅恩奇揹着母親和漢子“交流”了幾句,決定“私了”,也就是等人到齊後再打一場,反正漢子的腿斷了,他放下話來,傅恩奇應得的下場,最起碼得雙手雙腳齊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