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傅恩奇繞過那些會讓腳步發出響動的石子沙礫,鬼魅一樣跟進,沈冰晴說的最後一句話,正好一字不落地聽在心中。
那個時候,傅恩奇皺緊眉頭,聽沈冰晴的語氣,分明透着一份令人揪心的不顧一切。
沈冰晴的言下之意,極有可能要用自己做人質。這就符合“最小的代價”,但憑她一人怎麼能夠殲滅全部呢?
除非她想……
傅恩奇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沒想到這姑娘如此剛烈,她竟然想到和毒梟同歸於盡!
傅恩奇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他會殺人不眨眼,也會憐香惜玉,不管沈冰晴對自己持有何種看法,甚至想殺掉自己泄憤。但她本身不顧安危,不畏艱難的品質,凜然赴義的行止,卻讓傅恩奇大爲欽佩。
所以,傅恩奇決定不計前嫌。幫她。
那個時候,沈冰晴與特警來到餐廳入口,凌厲逼人的目光在其中掃視。只見范文程躲在一方巨大的石柱後,前面還有十個一字排開的男女人質做盾牌。剩下兩名小弟用突擊步槍左右兩邊圍了數十名人質,隨時能夠開槍殺人。
沈冰晴觀察至此,冷冷一笑:“範老大別來無恙啊。”
只聽范文程陰陽怪氣的聲音邊說邊笑:“你這臭婆娘,有本事跟老子單槍匹馬地在牀上幹一架!”
他的兩名小弟聽到這裡,放肆地大笑。
“我不和你廢話,現在人質在你手上,但出路被我控制了。”沈冰晴頓了頓,語氣冰冷地繼續談判:“提條件吧。”
范文程在石柱後方陰沉沉地笑了一會兒:“夠直接。那麼叫你的人退到樓下。再給我準備一架直升機!”
沈冰晴低頭作沉思狀:“我得申請一下上級。”
“少來這套。不行就等着收屍。”說完,范文程槍口對準扎堆的人質,擡手一槍,一名西裝筆挺的青年倒地身亡,他的女友在一旁哭成一團,哭聲就像嗩吶一樣刺耳。
范文程眉頭一皺,正眼也不瞥,擡手一槍。槍聲過後,整個餐廳登時安靜下來。沒有人再哭。而地上則躺了一對情侶的屍體。
沈冰晴眼見窮兇極惡的人渣,屠戮無辜的人民羣衆,自己卻無能爲力。憤怒的語調沒有絲毫壓制:“范文程,你想死無葬身之地就儘管再開槍!”
“如果我今天不能從這兒出去,那麼這裡誰也別想活!”范文程大吼一聲,從石柱後方跳了出來,他推開用做盾牌的十名人質,敞開襯衣襟子,露出胸前黑色十幾束並排的炸藥筒子:“二十公斤TNT。我的手下每個人都綁了一堆。惹毛了老子,整個樓層的人都得陪葬!”
傅恩奇在隊伍最後,銳利的目光瞥在范文程臉上,只見這傢伙五十歲上下,長得就像一頭癩蛤蟆,滿臉都是爛瘡結痂的疤痕,坑坑窪窪,紅一片粉一片黃一片白一片……
傅恩奇心想:沈冰晴說我的笑容讓她作嘔,看了這范文程,天吶,我隔夜飯都想吐出來。
另一方面,只見沈冰晴強制鎮定:“範老大,我知道你不想死,因爲你戶頭上還存着十幾億毒資,綁着炸藥僅僅是最後的殺手鐗罷了。”
范文程大搖大擺地走到沈冰晴面前,神色間大爲得意:“還是你這大美人瞭解我。”
沈冰晴冷冷一笑,對王開泰使了個眼色,後者遞上聯絡器,沈冰晴調整好頻率,與上級領導取得了聯繫。
沈冰晴走到角落,與所有人保持距離。起先,她和上級領導只是低聲商議,但到了後來,雖然沈冰晴的音調仍舊很低,但觀察她的肢體語言,說明她正萬分激動地與領導爭論着什麼。
三分鐘後,沈冰晴回到原地,她氣喘吁吁地說:“十分鐘後,直升機會停在星空酒店頂樓。”
范文程滿意地點點頭:“諒你也不敢耍花招。”說完,他回到桌邊,抓起一瓶紅酒往嘴裡灌。
喝完了酒,范文程招呼手下,準備押着人質走向樓頂。
沈冰晴見狀,不無譏諷道:“我說範老大,你不是準備帶着這麼多人質逃命吧?”
“不然你以爲呢?”范文程笑了起來,滿臉的爛瘡疤痕加深了一米:“普通直升機擠一下,起碼能裝二十人。夠我逃命用了。”
沈冰晴輕描淡寫地笑道:“範大老就不覺得累贅?”
“按你說,怎麼辦?”
沈冰晴呵呵一笑,擡頭挺胸走出特警的護衛區域:“你看我做人質怎樣?”
“你?”范文程邪惡地笑了。“用你一個人,換幾十名人質。你可以改行做生意了。但我又不傻。想換?沒門兒。”
“這裡我權位最大,這麼多人質你帶不走,但帶我一個卻很簡單。”沈冰晴理所當然地說着。她身後的特警卻哪裡能夠同意,一幫大老爺們叫嚷起來,說什麼也不同意。
范文程見狀,突然發出難聽的嘿嘿怪笑,臉上的坑窪和皺紋交雜在一處,就像一隻蛤蟆成精的怪物。
“怎麼樣?”沈冰晴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快決定。”
范文程搖搖頭:“換人質可以,但是,得一個換一個。”
沈冰晴偏過腦袋,表示不懂。
范文程志得意滿地吹了聲口哨:“我的意思是,這麼多特警,誰用槍崩掉自己。我就放一名人質。一命換一命,合算!”
“給臉不要臉!”王開泰忍不住破口大罵:“同歸於盡誰不會?弟兄們,把長官帶走,我和這些人渣拼了!”
范文程後退一步,手中握着遙控器,臉上陰沉地可怕。
一時間,餐廳內的氣氛凝重地像固體火藥,似乎隨時都會爆炸。
“王隊長退下!”沈冰晴雖然一介女流,但不怒自威的氣場,着實不讓鬚眉。
傅恩奇的目光越過人羣,望着沈冰晴,只見她舉手投足間凜然生威,這樣強勢不可能與生俱來,傅恩奇悄無聲息跟着觀察着,他猜想:沈冰晴這姑娘肯定家世顯赫,潛移默化的,就讓一個本該溫柔可人的姑娘,變得強勢而高傲。
王開泰還要爭辯,沈冰晴卻不容置疑地一跺腳:“服從命令!”
王開泰喪氣地一聲怪吼,沈冰晴轉而對范文程道:“範老大,你也看見了,你不在乎人質,我的部下也不放心上。所以,即便你帶了人質上直升機,我們也可以用火箭炮把你轟下來。”
沈冰晴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給了范文程五秒鐘時間思考,然後繼續道:“但如果換作我是人質,我的部下就會投鼠忌器。”
范文程聽到這裡,緩緩點頭:“雖然你把我比喻成老鼠,但方法不錯。那就這麼定了。你過來。”
“長官!”王開泰最後一次勸阻,滿臉焦慮,恨不能生吞范文程。
沈冰晴腳下不停,連頭也不回。
王開泰急得青筋滿面:“老子跟你們拼了!”身後的特警怒吼着,紛紛上前。
范文程將槍口輕輕地對準沈冰晴,這些英勇的士兵便不敢再向前半步。他們望着心目中的女神,就像雪山上的陽光,正在午後的時光中,一步步漫入黑暗。
“沈冰晴!”王開泰咧着嘴,眼看着好妹子身入險境,自己卻無力救援,這種痛,是那樣兇猛那樣揪心。
沈冰晴歉然地回眸一笑:“王大哥,回去告訴他……我愛他。”
傅恩奇將這感人的場面收入眼簾,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另一方面,傅恩奇又想:沈冰晴在和什麼人處對象?他撇了撇嘴,尋思:那傢伙居然受得了沈冰晴的脾氣。難以想像。估計是看中沈冰晴的家世吧。
這時,王開泰冒險上前半步,伸出右手食指:“我不會轉告他任何話。沈冰晴,你聽清楚。給我們好好活着。回頭到家裡,吃你嫂子包的餃子!”說到最後,王開泰語調間已帶酸楚的哽咽。
“好動人的場面。”范文程裝模作樣地擤了把鼻涕:“瞧瞧我,上了年紀就容易被感動,一把鼻涕一把淚,丟人丟到了家。”
王開泰聞言,心知范文程在譏笑自己,當下怒火中燒:“姓範的,你最好燒香拜菩薩,別落在我手裡。不然你知道我的手段。”說完,王開泰黝黑的臉色陰沉下來,那神情異常猙獰。
范文程嘿嘿一笑,拉着沈冰晴準備往樓頂而去。
這個時候,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從特警隊伍的後方,跌跌撞撞地闖了出來。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傅恩奇!”沈冰晴秀眉一皺,自言自語:“這傢伙又要做什麼?”
“大家別看我,我害羞。”傅恩奇用雙手遮住臉孔,故意露出手腕上的手銬。
兩名特警急速上前,拿住傅恩奇肩膀,轉手試圖制服他,但不知道爲什麼,傅恩奇肩膀一聳一拉,雙腳不經意錯開,腰身扭處,就脫離了兩名特警的擒拿範圍,接着安然無恙,卻又異常狼狽地朝范文程走近。
“停在那兒別動。”范文程槍口指了指傅恩奇。
傅恩奇雙手擋在胸前,一臉無害的無賴笑容:“您就是范文程範老大?”
范文程用眼角餘光瞥了瞥手戴銬子的傅恩奇,他以爲他就一小毛賊,在酒店行竊,被沈冰晴順便逮住了,當下不加理睬。
傅恩奇殷勤地上前:“範老大,您在販毒界的大名小弟如雷貫耳,只是一直無緣得見,此時此刻見了您本人,當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范文程向來喜歡戴高帽,聽到傅恩奇這小癟三奉承自己,不禁洋洋得意。只是他沒聽出傅恩奇話裡有話的怪味。
“說吧小子。”范文程翻了個白眼:“拍我馬屁想做什麼?”
“哪能啊範老大,我就是崇拜您……”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范文程打斷他的話頭:“再說廢話,老子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