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恩奇拖着磨白的藍色牛仔包走出客運站。面對車水馬龍遊人如織的世界,他的心中百感交集。
九個春秋,三千二百多個日日夜夜,當年因爲打傷了人,十五歲的傅恩奇連夜被日漸老邁的父母塞進一輛駛往外地的客車。
那是一個隆冬的子夜,擦掉霧化的玻璃窗上水汽,傅恩奇鼻腔酸澀,卻始終無淚,他盯着窗外昏黃燈光下,因爲終日勞作而憔悴顯老的父母,耳邊想響起當年對方那震耳欲聾的怒吼,威脅傅家將斷子絕孫。
“而今你倒試試看!”
傅恩奇一聲低語,一雙不怒自威的丹鳳眼中寒光瀑長!
他緊了緊手中的牛仔包肩帶,這是當年母親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絲絲縷縷包含着無盡的母愛。
傅恩奇的眼前再次浮現那一晚,長途汽車離站遠去,撇下黑暗中的二老身影越縮越小。當時的他咬牙切齒暗暗發誓:混不出個人樣,就從望鄉臺上過!
歷史悠久的鐵營市,擁有全省最具規模的古建築羣,當屬旅遊旺市,迎來送往,遊客日破百萬;同時招商引資,經濟發展迅速,高樓林立,金銀遍地,美女如雲。
同時,鐵營市在背地裡的權勢角鬥,更是暗流洶涌,血腥不見。
另一方面,老城雖好,卻有諸多歷史遺留問題,比如城市二環以外的城鄉結合部,大多是舊時頹廢村落,不過因爲民風彪悍,拆遷改造就成了大問題。
如果不拆,這裡就退化爲棚戶區,髒亂差開始深入骨髓。而傅恩奇家住鐵營市的老盤口,就在棚戶區的中心地帶。
九年沒有回家,不知道父母的生活如何,父親的低血糖和營養不良症治好沒有?母親的高血壓和中度糜爛性胃炎減輕沒有?
如今兒子就要回家,形勢將好,二老千萬要保重身體,別讓兒子落下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終身遺憾……
傅恩奇想到這裡鼻腔一酸,當下心急如焚地叫住一輛出租車。他用純正卻生疏多年的鄉音道:“師傅,盤口區桑葚街道。”
司機瞟了眼傅恩奇:高鼻樑,丹鳳眼,臉頰略寬線條硬朗,絡腮須剃淨,閃爍着威嚴的青光,更襯出百分百的陽剛帥氣。上身十塊錢三件的純白色T恤……人家當抹布都嫌便宜……下身則是和他手中的行李包一樣被洗白的藍色牛仔褲,非常清爽。
司機作出評價:這樣的人應該是大學生。
“放暑假回來?”司機操着本地方言。
“算是吧。”傅恩奇淡然一笑。
司機呵呵一聲,開着藍色封皮的桑塔納,不斷在馬路上超車,引來連串刺耳的喇叭。
“在學校報了什麼專業?”司機問。
“軍工產業。”傅恩奇從副駕駛的位置瞥了眼後視鏡,從那裡可以看到司機油黃色的地中海。“‘學’成歸來,想幹一番事業。”
司機讚許的點點頭,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
天氣很熱,出租車裡沒開空調,傅恩奇搖下車窗,任急風撫過自己扎手的圓寸帶走汗液,敏銳的目光掃過一個個身着熱褲的長腿少女,心中暗暗贊一個:還是文明社會好,槍林彈雨刀口舔血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車遇紅燈,司機超過一輛豐田,斜着車身排在頭上,前面兩輪已經軋到斑馬線。這時一個披着銀綠雙色安全服的女交警走了過來。司機暗罵一聲。
傅恩奇眉頭一皺,目光從副駕駛的位置掠過左側的司機,立時捕捉到一抹亮麗的景緻。
司機說:“小夥子耽誤你一會兒功夫。”
瓜子臉,身材高挑,皮膚白嫩勝雪,制服剪裁合身……見到交警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傅恩奇心中一樂,點點頭,嘴上道:“沒事。”
話音未落,女交警來到近前,端端正正地敬了個禮:“請出示駕照。”
司機腆着老臉,露出一口黃牙:“小姑娘別太較真了,大叔也是混口飯吃。”
美女交警板着俏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根據道路交通安全……”
“這麼毒的太陽,你一個女孩子怎麼當起交警來啦?”傅恩奇突然打斷。他指了指旁邊一個路口臉如黑炭的男交警,接道:“小心變成他那副模樣,嫁不出去!”
美女交警聞言,彎下腰朝副駕駛上的傅恩奇瞪了一眼,不知道爲什麼,她見到他時,心口沒來由地一跳,過後才道:“我抹防曬霜和隔離霜了。”
“什麼牌子的?”傅恩奇扯道。雖然面前的女交警姿容曼妙,但也不至於讓人一見鍾情。傅恩奇的用意很明顯,等到綠燈,叫司機開車走人。
“少廢話。”美女交警很聰明,傅恩奇的伎倆想必她是上過當的,隨即拿出罰單薄,直接抄車牌。
就在這時,斜後方,也是先前被出租車超過的豐田,車窗一開,從中傳來一聲猛惡的狗吠!
美女交警嚇一跳,“呀”得一聲尖叫,筆和罰單薄掉在地上。
同時,傅恩奇在反光鏡中目睹一條德國牧羊犬躥出豐田,越過自己的頭頂就往美女交警身上狂撲!
這還得了?
人家姿色嬌好的美女,讓一條狗毀容了怎麼辦?
念頭在傅恩奇腦海裡一閃,眼疾手快的他,臂膀伸出窗外,往車頂上輕輕一抄,順勢拽住體重超過四十公斤的牧羊犬尾巴,美女交警跑了沒幾步,回身見到這一幕,驚魂甫定,心中立時對出租車中的乘客生出一股感激。
可在那時,牧羊犬扭身反撲,獠牙大嘴朝準傅恩奇的手臂狠狠咬下。
“小心!”
美女交警出聲提醒的同時,心中暗叫糟糕:這人的手臂要廢了……
說時遲那時快,傅恩奇不慌不亂,帶着狗尾早把手臂縮回車內,與此同時搖上車窗,狠狠夾住了這條瘋惡亂咬人的牧羊犬尾巴。
牧羊犬從車頂上摔落,頭朝下後爪亂撓車窗,怎樣嚎叫掙扎都無法抽回被夾住的尾巴。
豐田車上下來一個肥頭大耳的漢子,大約三十歲,贅肉橫生的脖子上,掛了一條自行車鏈那麼粗的金項鍊。只聽他臉紅脖子粗地叫囂:“把老子的狗放了!”
“你的狗會咬人,我不能放。”傅恩奇指了指美女交警,“除非你向她道歉,不然……”
“不然怎樣?”這名肥漢衝傅恩奇激動地揮舞着拳頭,“你媽的……你敢威脅老子?”
“嘴巴放乾淨點!”傅恩奇手勁加大,那頭狗仗人勢的畜生立刻因爲尾巴上的劇痛而悲聲嗚咽。
“寶貝……我的寶貝……”肥漢滿臉痛苦,伸手安撫着腳下的狗,轉而眼神怨毒地透過車窗盯了眼傅恩奇,“王八蛋,有本事留下萬兒來!”
“這位先生……”司機那邊的窗口傳來一個嬌弱的女聲,傅恩奇回頭看到美女交警因爲驚嚇而變蒼白的臉蛋正在恢復血色。
“怎麼了?”傅恩奇一臉無害的揚起淺笑。
“狗沒有傷到我,你就放了它吧。免得你將來有麻煩……”美女交警說到這裡,聲音漸低,好像有難言之隱。
傅恩奇在外闖蕩那麼多年,生生死死無數次,哪能這點觀察力都沒有,他問道:“這人在本地很有勢力?”
美女交警點點頭。
傅恩奇這輩子最痛恨仗勢欺人的傢伙,親手弄死的不下五百人。當時他目光一冷,沉聲道:“他是誰?叫什麼名?”
美女交警眨了眨眼,擡頭看了看一百二十秒的紅燈還剩下最後十七秒。
“他叫蔡俊傑,是市公安局副局長的兒子。”
蔡俊傑!
這三個字有如旱地驚雷,在傅恩奇耳邊轟然作響。
九年前,自己打傷的那個傢伙就叫蔡俊傑!
正是這個混蛋,還有他的父親,讓傅恩奇吃了九年的苦,冒了九年的險,拼了九年的命!
此時此刻,怒火涌上傅恩奇胸膛,抓着狗尾的勁力越來越大,只聽咯的一聲輕響,德國牧羊犬的尾巴在傅恩奇手裡斷成兩截,狗在窗外哀號一聲沒了動靜。
與此同時,傅恩奇很清楚,只要自己願意,徒手就能擊斃車窗外又驚又怒,正狠狠瞪視自己的蔡俊傑。
但是不行,傅恩奇的理智亮起了紅燈:現在不是在戰場上,文明社會,殺人償命,你要負法律責任!
傅恩奇搖頭苦笑,沒想到九年不見,蔡俊傑這個傢伙變化這麼大,好在對方沒認出自己,換句話說:敵在明,我在暗!
這時候紅燈還剩下九秒。
傅恩奇轉頭對美女交警微微一笑:“他罵我‘你媽的’,我媽可沒得罪他……這事沒完。”
美女交警怔怔地望着面前穿着樸素的大男孩,心中好奇他爲什麼一點也不怕。同時囁嚅道:“可是這種人……你得罪不起的……”
“謝謝關心,快回執勤崗,馬路殺手那麼多,站車道上中間不安全……還有,姑娘家最好不要拋頭露面,何況你還這麼漂亮。”傅恩奇的語速依舊很快,他說完這些話,紅燈還剩下五秒。
傅恩奇轉向蔡俊傑,目光冰冷地盯住他因爲酒色過度而渾濁的眼珠,一字一頓道:“給狗收屍吧。”
說完,綠燈一亮,傅恩奇一個手勢斬下,出租車司機油門一踩,傅恩奇手心的狗尾猛然一緊,而後便沒有了份量。
傅恩奇打開車窗,一陣清新痛快的急風颳在臉上,狗尾往後拋落,出租車以最快的速度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