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司獄踉踉蹌蹌地走在路上。前兩天他的娘子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天牢裡的共事都紛紛替他高興,約定了今天晚上一起慶祝,不醉不歸。但是司獄偏偏想念家中的妻子和孩子,早早地就告別了他們,獨自一人往宮外的家而去了。
他喝得醉醺醺,歪着身子纔有力氣往回走。可是儘管如此,他的嘴裡還唸叨着他兒子的名字,表情十分欣喜。
“兒子……等着爹回家啊……”他打了一個嗝,又傻乎乎地笑了。突然胃裡一陣翻涌,大約是酒氣在起作用,他彎下腰開始嘔吐起來。
突然之間,兩個身穿黑衣的人飛快地束縛起他的雙手,將他拉到了一處牆壁邊。被拍到牆壁時,巨大的力量使得獄卒感到自己的內臟快要移位了。
恍惚間,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慢慢靠近着他,聲音中盡是嬌媚,“鍾大人,還記得我嗎?”
鍾司獄喝醉了,精神難以集中,他端詳着眼前的人好久,才說道,“你……你不是榮妃娘娘嗎……”
阮祺萱的脣邊掛着十分詭異的笑容,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司獄,“喝成這個樣子,你還記得本宮呢,看來你的記性不錯。”
司獄沒有辦法察覺出此刻氣氛的詭異,仍是笑嘻嘻地說:“娘娘見笑了……娘娘貌美如花……小的怎麼會忘記呢……”
話音未落,阮祺萱的臉上神色驟變,“那你還記得你當天怎麼逼我去死麼?我還記得!當日你給了我一個巴掌,還指使幾個獄卒拉着我,夾着我,將我帶到斷頭臺之上!這筆賬,我今天就要給你算清楚!”
她說完,司獄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一道亮光閃得睜不開眼。
“你不是很喜歡剋扣下屬的糧餉嗎?我現在就把你的雙手剁了,看看你還怎麼貪!”阮祺萱拿着一柄短劍,目露兇光,眼睛也不眨地將短劍一揮,一隻男人的手掌便掉落在地上。
鑽心般的疼痛頓時讓司獄醒了酒,他看着自己不斷往外流血的手,震驚不已地看着阮祺萱。可是沒等他有什麼反應,他的另一隻手掌也掉落了。
穿着黑衣的關歌和雪曉放開了他,此時他再掙扎也沒用了。
“啊——”司獄痛得大叫,驚懼地望着阮祺萱,一句話也說不出。
阮祺萱卻漠視眼前血腥的場面,眼神陰冷地對司獄道,“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整死我的。這雙手,我替你保管着,你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吧。我不殺你,是覺得你罪不至死,但是如果你自己想不開,下一次,就不是你的手,而是你兒子的手了。”
司獄恐懼得瞪大了雙眼,眼前的這位娘娘,簡直像個嗜血惡魔。可是他照着上級的吩咐去領榮妃去斷頭臺,這又有什麼錯呢?
司獄疼得哆嗦,心中一腔委屈卻不敢對這個失去常性的娘娘說,只能嚥了咽口水道:“小的……小的明白……”
望着跌坐在血泊中的司獄,阮祺萱滿意地笑了。她蹲下撿起兩隻斷掌,甚至沒有讓關歌他們代勞,而是自己拿着,轉身走了。
見阮祺萱離開,關歌和雪曉默不作聲地從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了一些草藥,給司獄的斷手止住了血,確定他不會失血而亡後,輕輕一躍便不見了。
不知是因爲失血還是因爲驚嚇,司獄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沒了手掌的一雙手,心還是跳個不停。
僅僅是按吩咐辦事都遭到了榮妃娘娘的報復,那其他人……
陽光明媚的午後,難得宮中並無大事,慶妃也自在地帶着宜豐公主出來御花園玩。自從瑋貴妃死後,宜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邊。雖被瑋貴妃灌輸了一些不好的思想,但是小孩子好歹是記性不長,慶妃教育了她一段時間,宜豐的一些行爲也就改變了。
而慶妃正面帶微笑看着宜豐跟花瓣玩耍的時候,一擡眼,卻瞥見了正朝自己走來的沈君芙。
她立刻起身整了整衣裙,沈君芙還沒有走到面前她就已經先屈膝行禮,“給皇后娘娘請安。”
沈君芙容光煥發,一身橙色的裙裝襯得她精神抖擻。“慶妹妹免禮,快坐下吧。”
慶妃卻沒有立刻坐下,反而拉過一邊的宜豐,低聲對宜豐說道:“宜豐,快給母后請安。”
從沈君芙過來時,宜豐就一直盯着這個着裝華貴的娘娘看。被慶妃提醒了一下,搖晃着身子上前屈膝請安。
沈君芙望着可愛的宜豐公主,不禁露出慈愛的笑容,“公主也免禮吧。”她蹲下來好好看了看宜豐,但目光卻被宜豐額頭上的些許傷痕所吸引,不由得有些心疼地皺眉。
慶妃斂下眉目,“皇后娘娘,那是前不久摔傷的,現在……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沈君芙看了看慶妃,皺起了眉,“這傷痕這樣大,摔倒的時候肯定很疼吧。宜豐,還疼不疼?”
宜豐看着眼前這個漂亮優雅的母后,露出乖巧的笑容說道:“母后,宜豐不疼
。”
沈君芙聽後,朝宜豐公主一笑,又再輕輕撫了撫她額上的傷痕,便聽到慶妃說道:“宜豐,讓露水姐姐帶你去那邊看蝴蝶好不好?”
宜豐一聽蝴蝶,眼中頓時亮起光芒,回頭跑向露水,幾乎是連拉帶拽地將露水拉走了。
沈君芙在慶妃的攙扶之下緩緩起身,她沒有去整理自己的衣襬,看起來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華服上是否沾上塵埃。她望着宜豐玩耍的地方,不緊不慢地說道:“聽說宜豐頭上的傷,是瑋貴妃的妹妹所致。”
慶妃心中一跳,沈君芙的這句話無疑是勾起她心中一直耿耿於懷的事。“孟綺霞……只是不小心罷了。”再怎麼不滿,也只能說出這麼一句看似大度的話了。
“不管她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傷害的是宜豐公主,妹妹心中必定也不好受吧。”
沈君芙的聲音不輕不重地砸在慶妃的身上,連帶着曾經受制於瑋貴妃的傷疤,也被一同揭開。
慶妃輕嘆後,道:“宜豐是嬪妾身上掉下來的肉,看着她受傷哭泣,心裡又怎麼會舒坦呢。不過事已至此,這個結果也是無法改變的了。只當作是宜豐命不好吧。”
沈君芙回過頭,一雙眼睛盯着慶妃看,“妹妹此言差矣,宜豐公主金枝玉葉,出身皇族,怎麼會命不好呢。”
慶妃胸口如遭一擊,立刻歉意地道:“是妹妹說錯話了。”
沈君芙像是沒有發現慶妃一瞬間的呆滯,反而看似無意地說道,“慶妹妹從前,倒是與瑋貴妃十分親近的。”
慶妃只得尷尬一笑,“說不上親近,不過是宜豐被養在瑋貴妃宮裡,嬪妾這個做孃的每日都想念宜豐,這纔會經常去看看罷了。”
“哦?是這樣……”沈君芙挑眉,像是不信,“可本宮怎麼就聽說,慶妹妹一直是與瑋貴妃同一陣線的呢?”
慶妃再次怔住,但沈君芙就在眼前,只好極力壓制住內心的不安,“許是宮中的宮人無聊,誤傳的吧。”
沈君芙輕輕搖了搖頭,“本宮倒不覺得是誤傳,而且本宮還知道,慶妹妹早已背叛了瑋貴妃,去投靠了榮妹妹。”
不得不承認,慶妃在這短短一炷香時間之內的震驚次數之多是她自己所無法接受的。沈君芙有意無意的試探,究竟是有什麼打算?
“這些消息,不知娘娘從何得知?”
沈君芙望了望慶妃,只覺得她的問題有點好笑,“本宮是皇后,掌管六宮。若說這後宮之中有什麼是本宮不知道的,也許便只有那些,本宮不想理會之事了。”
她回過頭,視線又回到宜豐的身上,那眼神充滿着慈愛,但慶妃卻因她這種眼神而感到深深的不安。
“這仔細一看啊,宜豐的眉眼像極了慶妹妹,但竟找不着一絲與陛下相像的地方啊……”
慶妃心中一緊,只感覺像是要停止呼吸一般,手腳在一瞬間,變得冰涼無比。
看來皇后,並不是故意過來與自己聊閒話的。她分明是知道了什麼,不,應該說手上掌握着什麼。否則穩重如皇后,不會貿貿然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試探性的話。
她穩了穩神,鬆開了不知何時緊握起的拳頭,“娘娘若有話,不妨直說吧。”
沈君芙看向慶妃,不知道是否讀出了慶妃的心思,只是淡淡地道:“本宮沒什麼話,不過是一時感慨。”
“那不知娘娘……感慨的是什麼?”此刻的慶妃就像是一隻不安的野兔,看着面前舉着利箭的獵人,有死亡逼近的壓迫感。奇怪的是,慶妃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只是一旦面對沈君芙的雙眸,自己便好像渾身赤裸地站在御花園之中一樣。
沈君芙嘴角揚起,向前走了幾步,一邊走一邊說道:“感慨一往情深深幾許,感慨世人皆爲名利往,又感慨母愛偉大。不過其實有許多事情啊,犧牲纔是成全的最好辦法。越想抓住的東西,越是抓不住的。佛家的一些道理,真的有其原因。”
慶妃沉默着,抿住的脣內,是咬得緊緊的牙關。
沈君芙又看向不遠處的宜豐,“真是可惜啊,若是讓宜豐知道,她的親生父親……”
“皇后娘娘!”慶妃終於忍不住,低聲叫停了沈君芙想要繼續向前的腳步。
等沈君芙轉過頭看到慶妃已經跪倒在地時,她也不禁有些意外。
“慶妹妹,你這是做什麼?”
慶妃低着頭,雙手緊緊捏住自己的衣袖,面色慘白地道:“嬪妾早就該想到,娘娘與我,不會無緣無故在此相見的。若娘娘有什麼吩咐,只管直說便是。”
“直說便是?”沈君芙走到慶妃的面前蹲下,與她的視線同高,“慶妹妹,姐姐我都還沒有提條件呢。”
“娘娘句句玄妙,不就是想說宜豐嗎?犧牲纔是成全最好的辦法,既然娘娘如此保證,嬪妾沒有什麼是豁不出去的。”
她不就是想讓自己犧牲,來成全宜
豐的將來嗎。雖然她捨不得撒手人寰,但是宜豐本沒有資格得到這尊貴的一切,她不想宜豐被自己作下的孽所連累。
當年要不是自己存心欺騙了洛帝,宜豐也不會從一個野孩子變成當朝的宜豐公主。這些年,宜豐所擁有的一切,不會是白白擁有的,這一點慶妃一直知道。以前湘妃和瑋貴妃在時,她一直擔心這個秘密會被人發現,但是現在被皇后一語戳破,爲何自己反而感到釋然呢?
沈君芙有些讚賞地看向她,這慶妃果然是個有智慧的女人。且不說她一直以來低調隱忍,就憑她這些年給瑋貴妃出過的良策,都足以讓沈君芙咋舌。若不是因爲她毫無背景,只怕這後宮根本不存在瑋妃湘妃之輩。
“這可是妹妹自己的感悟,本宮什麼都沒有說。”沈君芙還是以一副溫婉無害的模樣笑道,“不過妹妹這腦子,還真是讓本宮都有了壓力了。”
“娘娘過獎了,不知娘娘……希望嬪妾做些什麼?”自己跟着宜豐享了五年的尊貴生活,如果現在已經是到了要償還的時候,她也認了。
沈君芙似笑非笑地看着滿臉誠摯與決然的慶妃,一字一句,極爲緩慢地道:
“我想要你死。”
敷宗槿坐在紅荼居的正中央,皺着眉,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回想着方纔洛帝的聖旨。
就在一個時辰以前,他被洛帝喚去清明殿。敷宗槿本以爲洛帝是要對自己說說北祁的情況,豈料竟是無緣無故表揚了他一番。
敷宗槿大致聽出了事情的始末,洛帝之所以表揚自己,是因爲自己找出了承恩侯收買獄卒的證據。經過查證,承恩侯確實有參與孟氏勾結賊人一案當中。洛帝還當場擬下了聖旨,要將承恩侯歷代的財產沒收,更要將蘇氏一門貶爲庶奴發配邊疆,承恩侯當衆斬首。
關於承恩侯的處決,確實讓他覺得痛快。但是表揚一事,就有些讓他哭笑不得了。
他什麼時候就收集過承恩侯的證據了?他連承恩侯與孟氏的聯繫都沒發現。
敷宗槿無奈地笑着搖頭,只是突然,阮祺萱佈滿恨意的臉在腦海中浮現,嘴邊的笑容頓時僵住。
要怎麼做,才能讓阮祺萱釋懷,不再墮落下去呢?
“侯爺!侯爺!……”
景銳侯府管家的聲音突然在門外想起,敷宗槿還以爲自己心緒太亂生出了幻覺,直到管家慌了神地急忙朝自己跑來,敷宗槿才意識到出事了。
“侯爺,季妃她……她溺水了……”
管家又急又慌,滿臉都是驚慌失措,就差沒拉起敷宗槿往宮外跑了。當他知道季妃溺水時,就馬不停蹄地親自進宮見敷宗槿。畢竟從宮外傳信進來,費時太久,親自進宮還能及時將消息帶給侯爺。
敷宗槿聽後,臉上有一剎那的驚愕。他二話不說就和管家一同朝宮外走去,邊走還邊問道:“管家,你別急,慢慢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管家的腳步跟着敷宗槿一直朝前邁,本來他火急火燎地趕來,就已經很累了,但是爲了季清環的事他連氣都沒有喘順就說道:“今日季妃說出門放生,奴才和阿蘭便跟着她一同去了。到了湖邊,季妃說要虔誠地祈福,被靈龜看見我和阿蘭跟在後面會不靈驗,於是便讓我們走遠些。沒想到,我們等了一炷香都不見季妃出來,這才走過去,季妃已經半個身子在湖水中了……”
敷宗槿沒有說話,嘴脣卻緊緊抿着,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季清環被發現溺水之後,便被管家使人送了回景銳侯府。然而當敷宗槿急切地趕回府中時,替季清環診斷的太醫卻帶着愁容走了出來。
“太醫,季妃怎麼樣了?”敷宗槿趕緊上前,抓住了太醫的衣袖,無比心急地看着太醫。
只見太醫欲言而又止,隨即緩緩地搖了搖頭,醞釀了許久才道:“侯爺請節哀,季妃已經……”
敷宗槿呆立在原地,整個人如遭雷劈。
“她死了?!”這個結果,完全超出了敷宗槿的預計,以致他根本不願意相信,季清環真的在放生之時落水溺亡。
府中的奴才聽到太醫的話,紛紛被涌出的眼淚弄溼了眼眶。季妃雖不得寵,但是平時裡對他們這些奴才也是十分地關照,如今竟然就這麼去了……
衆人哀不自持,都各自低頭,齊聲對敷宗槿勸慰道:“侯爺請節哀……”
敷宗槿仍是沒有反應過來,季清環怎麼突然溺亡了呢?明明前幾天,他還在景銳侯府中見過她啊。那時的她雖然滿臉絕望,但好歹也是個鮮活的生命!
他怔怔地走向寢室,一步一步地走進牀邊。季清環渾身溼透地躺在牀上,身體早就沒有了溫度,一張本就白皙的臉因爲氣血的漸漸消退,而白得驚人。
面前這個女子,便是他的景銳侯妃,那個雖沒有付出過真情,但心底裡默許她存在的妻子。如今她卻毫無預兆地死去,帶着深深的絕望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