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微笑着用力點了一下頭,似乎很是滿意這樣的說辭,於是給自己一個鼓勵。
是個小侍衛?當她是傻子嗎?!“這裡是七霞湖,是後宮重地,是你一個小侍衛隨隨便便就可以呆的嗎?你鬼鬼祟祟裝神弄鬼地,還在這裡呆了這麼多天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阮祺萱冷着一張臉一直看着他的方向,一聲比一聲充滿怒意。
那人嚇了一跳,沒有想到自己的話被她這麼震怒地駁回了。
轉念,阮祺萱忽然一問:“你該不會是刺客吧?”
當意識到她濃烈的戒備,他莫名地感覺到一些不快。他緊張起來,辯解道:“當然不是!我……我真的只是一個侍衛啊……”
阮祺萱被他弄得有些心煩,加上剛剛自己痛哭模樣肯定已經被他看見了。此地不可久留,此人也不應該接觸,阮祺萱轉過身想要離開。
那人的身影一直在不遠處的樹叢之中,看見她轉身就走,不知道爲何突然心裡一緊,很怕她真的就這麼走掉。
“姑娘!”他着急地叫住她,卻不知道怎麼說才能讓她停下。突然他蹦出一句:“你剛剛說錯了!”
果然,阮祺萱停住了腳步,既疑惑又不快地看向他。
看到她不再邁步離開,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第一次看見她,就覺得她心性堅韌,不像普通女子。剛剛他要是喋喋不休地讓她留下,她肯定越發向前走。好在他看得出來她自尊心強,定然不會忽視自己指出她錯誤的行爲。
“這裡叫白鷺洲,其實就是一個小河灘。雖然是以七霞湖爲源頭的,可是這裡已經不是後宮範圍了!”他笑了,露出了好看的牙齒,笑嘻嘻地望着阮祺萱越發充滿迷茫的臉,“現在你站的位置的對岸是御花園了!所以我並不是擅闖後宮。”
阮祺萱將信將疑地眺望着對岸,卻只看見遠處湖水的波紋,一下一下盪來盪去。她不禁好奇地問:“這裡沒有小舟,又沒有其他的路,你怎麼知道對岸是御花園啊?”
沒有小舟,無法從水路過去,沒有可以行走的路,更不可能過到對岸。他不會是游過去的吧?這白鷺洲陰森荒蕪,水下想必是暗流涌動,應該不會吧……
“哈哈,”他爽朗地笑了,頗有幾分得意,“我識水性,而且水性還不錯呢!從姑娘站的地方出發,對面就是御花園的風意亭,那裡可是種滿了高羅進貢的珍珠玉蘭的呢!”
玉蘭花雖然本國也有,但是數高羅的珍珠玉蘭花最爲飽滿芬芳,名揚天下。因爲數量稀少,又是貢品,珍珠玉蘭只栽種在御花園風意亭的一角,安排高級的花匠每時每刻悉心保護。風意亭因此成爲了一個比較難以接近的地方,很多的妃嬪命婦想要一睹珍珠玉蘭的風采,還得請命靖安太后呢。
他自信地揚起了嘴角,原以爲阮祺萱會露出羨慕的表情,沒有想到她卻滿不在乎地笑了。
早在高羅時,她已經見過珍珠玉蘭一次了,確實是朵朵飽滿,嬌豔欲滴不錯,但是該花花期極短。阮祺萱每每看到穗禾齋裡盛開的花朵,都寧願不看。越是美麗的事物壽命越短,這樣的事情實在太過悲傷了。
他肯定是以爲自己會對珍珠玉蘭嚮往不已,所以自信滿滿地說出自己見過。然而她卻毫無興趣,只覺得他遊過這飄滿雜草的小湖很是滑稽。她想到他浮出的那一刻渾身都是枯葉與雜草,她就覺得非常好笑。
他靜靜地看着她掩嘴而笑。她白皙的手掌擋住了臉,恰好露出了一雙烏黑晶瑩的眼睛,皎潔的月光照射過去,一雙眼竟然比湖水還要波光粼粼。即使是額上的紅色印記,也似乎成了錦上添花的裝飾了。
有印記的她輪廓分明,面龐豔麗。若是沒有那塊印記,她或許會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吧。他這麼想着,心中突然開始對她那塊不大不小的印記增添了許多的好感,正因爲那塊印記,她纔可以做個平凡的婢女,在此處和自己見面吧。
他微笑地望着她開心的模樣,大聲說道:“姑娘笑了,就是不生我的氣了吧!我叫阿景,姑娘要是喜歡這裡的清靜,便常來吧!我可以把這裡讓給姑娘!”
“阿景……”阮祺萱低聲唸了一遍,倒是個挺可愛的奴才。她想,反正誰也不認識誰,既然他有心結識,多個朋友倒也無妨。“我叫……我叫施施。”
阿景嘴角再次上揚,既然肯說名字了,就是對他放下戒心了,雖然是拿個假名字來忽悠他。
“你倒不必讓給我,顯得我很小氣的樣子。”阮祺萱強忍住笑意道。
一陣風又再吹來,夜越深寒意越濃了,阮祺萱下意識抱住了胳膊。她擡頭看了看夜色,自己的衣服又太過單薄,而且自己的身份也不便離開穗禾齋太久,便加快語速地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說着轉身便走。
看她穿的單薄,他也不好強行挽留了。“誒
!”阿景擴大了音量,“你還會再來這裡嗎?”
阮祺萱頓了頓,想了想說:“看心情吧!”聲音沒有溫度,臉上卻有細微的笑意。接着她徑直走了。
阿景只是笑着目送她離開,不再多說。他知道她會再來的。
御花園風意亭旁,瑋妃一身鵝黃色衣裙,置身於開得正燦爛的珍珠玉蘭花叢當中。她伸出手,用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擺弄珍珠玉蘭的飽滿枝葉,湊近一聞珍珠玉蘭的花香,頓時神清氣爽。
瑋妃愜意地閉眼享受着花香的薰陶,緩緩睜開眼時,卻瞥見正在靠近的湘妃,眼神瞬間沉鬱了下去。
“瑋姐姐好早啊,”湘妃身穿豔麗得刺眼的裙裝走到瑋妃面前停下,脣邊的譏笑若有似無,“昨日太后才下旨開放風意亭,沒想到今日,姐姐這麼早就來賞花了。”
瑋妃淡淡對她笑道,“珍珠玉蘭聞名不如一見,本宮自然是想早點一睹它的風采。何況清晨時分,花瓣之上帶有露水,觀賞起來更加悅目。”
湘妃言笑晏晏地看着她,但是眼神之中分明帶着鄙夷。風意亭纔開放幾個時辰,瑋妃就忙不迭地來賞花了,這不就是瑋妃的裝腔作勢,故作姿態麼。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自己也走近了鮮花細細地賞玩着。不久後,她帶着輕鬆的語氣問道,“前幾日新妃入宮,聽說瑋姐姐給婉美人送了陛下賞賜給姐姐的扇子,妹妹記得,那把扇子可是姐姐愛不釋手的珍品啊。瑋姐姐還真是大方。”
瑋妃面容平靜,湘妃即便知道自己有意送禮拉攏婉美人又如何?
“無論是什麼珍品,終究只是物件罷了。在宮中生活,最重要的是姐妹間和睦相處。本宮不僅送了婉美人一把扇子,還送了舒美人一枚簪子呢。湘妹妹深受隆恩,又是三皇子的生母,送給兩位妹妹的禮物肯定會比本宮的要好許多吧?”
湘妃不着痕跡地冷笑,到了這個時候,瑋妃竟然還想混淆試聽。她雖然兩邊都送了好禮,但是婉美人和舒美人性格各異,不用想,都知道瑋妃會對婉美人拋出橄欖枝了。
“妹妹也只是送去了一些小禮物做見面禮,”湘妃說道,“等以後,妹妹與兩位新來的妹妹親近了,再送些精緻的玩意也不遲。”
親近?瑋妃滿不在乎地笑了,誰先拉攏到他們還不一定呢。“妹妹這麼做,可就有些偏頗了。都是自家姐妹,理應一視同仁,若是湘妹妹與新來的兩位妹妹太過親密,想必宮中其他嬪妃會心生不滿。湘妹妹可是後宮的表率,萬萬不可令其他姐妹生出怨懟。”
“姐姐說的是,妹妹會記住的。”湘妃淺笑應答,但是心中燃起慾火。接下來,她與瑋妃的遊戲想必會很精彩。
轉眼間,應珙已經入宮半個月有餘,然而穗禾齋闔宮上下日盼夜盼,還是沒有盼到陛下的傳召。
皇宮向來便是一個是非之地,匯聚各種見風使舵之人。當初穗禾齋裡的幾個宮人以爲身爲溫碩郡主表妹的婉美人會先得盛寵,於是動用了許多關係才能進來穗禾齋當差。可現如今,婉美人連陛下的面都沒見着,他們也漸漸沒有了繼續擺好臉色的耐性。
彩菁從浣衣局回來,經過了偏殿外面的連廊,無意中聽見了那幾個宮人的談話。
“……現在那舒貴人才是個大紅人呢!你看啊,這才入宮半個月,這麼快就成貴人了。我們這位,縱然是溫碩郡主的表妹,還不是連陛下身邊全公公的面都沒見着!”
一聲聲充滿諷刺意味的嬉笑傳入彩菁的耳朵。
舒美人確實比應珙幸運多了。先是陛下在她入宮第二夜就破格寵幸了她,再是入宮半個月即晉爲貴人。現在陛下幾乎每夜宣她侍寢,風頭可謂一時無兩。
“哎呀,當初我一看我們這位的臉,我就猜到這一天了。她那樣子,整天哀哀怨怨弱不禁風的,陛下才不想看到呢!”
“你現在纔來馬後炮有什麼用,不早點說?本想着她是溫碩郡主表妹,太后定然會擡舉一些,誰想到?!唉!還害得我們被齊公公敲詐了一番!”
“按我說呀,現在最要緊的是擺脫這個穗禾齋。呆在這裡根本就沒有油水的……”
彩菁本不想理會,但是不知不覺都走到她們跟前了,她們的話又越說越難聽,於是便大聲說道:“你們不好好幹活,在這裡嚼舌根,小心美人知道了罰你們一個兩個的!”
幾個宮人中稍胖的一個認爲她在挑釁,一邊捋起衣袖一邊兇巴巴地罵道:“哎喲,原來是彩菁姑娘呀!我說你這死丫頭,不過跟我們一樣的身份,居然還威脅我們來了?!”
彩菁只是沉着地看着她們幾個人慢慢圍上來,眼中平靜得波紋不現。
“你那位美人自己都自身難保啊。不如這樣吧,你讓你那位美人跟着我們一起遷到別的宮裡去當個雜役,也許都比她現在的境地好呢!”
“哈哈哈
……”
那幾個人又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言語更加不敬。
就在此時,一個寒如冰的聲音響起:“各位的提議,我會一字不落地告訴婉美人的。”
那幾個愣了一愣,被阮祺萱尖銳強硬的目光看得很是不自在,氣焰也減弱了許多。膽子大的那個剛想說話,阮祺萱就看出了她的意圖,搶先說道:“日後婉美人見到了湘妃娘娘,定會把諸位這麼好的建議說出來的。”
聽了她這句話,那幾個人立馬臉色大變,脣都變成蒼白之色。
只要在這皇宮呆過一段時間的人都知道,湘妃手上掌握着整個後宮上下奴才的任免和生死大權,而且湘妃這個人殺伐果決,懲處人的時候從來不拖泥帶水。很多奴才只要被送到湘妃那裡,日後就極少再有音訊傳出。
那幾人的氣焰已被完全澆滅,只好訕訕地跪下賠罪。
阮祺萱卻看也不看她們,轉身就走。
“婉美人想你去幫忙看一下她的刺繡。”走過彩菁身邊時,阮祺萱這樣說道。
彩菁淡淡看了跪在地上,不知好歹的宮人一眼,隨即跟在阮祺萱身後離開了。
阮祺萱與彩菁一同走着,阮祺萱稍稍在前面。
這是二人第一次單獨走在一起。阮祺萱一直不信任她,而彩菁也一直感覺得到。
二人都保持着一同向前的步伐,然而卻互不交流,氣氛尷尬。
彩菁目視着前方,輕聲地說道:“阮姐姐不是一直有些問題想要問彩菁的嗎。”
她好像在確認什麼,但這明明是一句已經確定了答案的話語。
阮祺萱淡淡地笑了,“看來你一直知道,我對你的懷疑。”
“阮姐姐也是小心謹慎而已。畢竟像彩菁這樣的來歷,讓人很不放心。”彩菁的聲音如叢林中的霧氣一般飄來。
阮祺萱只是瞭解地一笑。
她早已經打聽過彩菁這個人的一切。彩菁幼年即被送入宮中爲奴,多年以來的俸祿都被強制交給宮外一個賭鬼的手中。她輾轉在不同的主子宮中做事,皆因嬌俏的相貌受難。被分派到丹嬪的沐風閣時,因爲陛下一句不經意的讚美引來了丹嬪的嫉妒。而丹嬪在狠狠打罰彩菁時,恰好被陛下看見,丹嬪因此失去了陛下的關愛。丹嬪對彩菁可謂是恨之入骨。
“不管姐姐信不信,彩菁來到婉美人身邊只是想好好服侍,並沒有其他意圖。”想起從前的種種,彩菁心中有些落寞。
她並未對皇宮裡面的錢財權力有多覬覦,經過這麼多的事情,她只是想有一個地方,她可以安安穩穩地生活。她只是想有一個主子,不提防她,不利用她,只是真心真意地與她做一對主僕。然而十多年過去了,她還是一個被扔過來扔過去的奴才。
她承認當時接近婉美人,並不是一個意外。她想要生活在婉美人的附近,當好婉美人的奴婢。婉美人與她所見過的主子都不一樣,在她身上她發現了一種容易親近的慈悲,一種她渴望已久的慈悲。
平日裡彩菁總是低着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也只有在婉美人身邊時,彩菁纔會露出些許笑容。或許,她真的享受在婉美人身邊服侍的時光。
阮祺萱心想,她們二人,會不會就是所謂的,同是天涯淪落人呢?
早年如此相似的際遇,大家都顛沛過,如今也只是一副想要安安穩穩生活的心思。
然而在這個皇宮裡,哪裡能夠做到安穩。
“你可知道你這樣說,很難讓人信服。”阮祺萱漫不經心地道。
彩菁微微一笑,露出輕鬆的面容。“彩菁不在乎旁人是否相信,只在乎能不能說服自己。若是彩菁心中信念堅定,又何必顧忌他人想法。阮姐姐知道了彩菁的過往,彩菁反而輕鬆,覺得心中不再有秘密了。”
阮祺萱這纔回頭,認真地盯着看她。良久,她才說:“很少人會在你這個年紀有這種覺悟的。”
彩菁對着她粲然一笑,“阮姐姐懂了就好。”
二人認真看着對方的眼,不久各自微笑,繼續前行。
忽然想到了什麼,阮祺萱懊惱地笑了出聲,“有件事,我還差點忘記了。”
就在她遇到彩菁和那羣長舌婦之前,她遇見了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奴婢。
阮祺萱沒有印象見過那小奴婢的,而那個小奴婢卻急切地上前向她屈了屈膝,道:“祺萱姐姐好,奴婢是瑋妃娘娘宮中的白芍。”
阮祺萱仔細想了想,好像瑋妃身邊確實有這麼一個丫頭。看她似乎有話要說,阮祺萱便友好地笑道:“是白芍啊,有什麼事情嗎?”
白芍語氣上甚是急促,“在這兒看到祺萱姐姐真好。白芍正想去穗禾齋向婉美人傳達瑋妃娘娘的話,然而浣衣局又有娘娘急着要穿的華裳。白芍有個不情之請,能否有勞祺萱姐姐幫白芍代爲通傳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