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雪臣的舉動也有些怪異。她說謝家的人對自己不滿,那她爲何要專門跑來告訴自己這些?
“郡主爲何要來告訴我這些,郡主不也是姓謝的嗎?”
謝雪臣一怔,對於阮祺萱的猜疑有些心傷,但是想到阮祺萱此刻的心情又有了幾分理解了。一個自己曾經幫助過的人,如今反過來挑撥了自己與家人的關係,誰能不急呢?承恩侯不會無緣無故就大費周章地去查實一個女子的身世,偏偏是在阮祺萱成爲榮貴人之後,這件事情才冒了出來,其間說不定有什麼陰謀。
“不知道爲何,我相信你沒有騙人。但是承恩侯的說辭真的太過奇怪了,若像你說的,那承恩侯便是故意扭曲了事實。偏偏此事已經無從考證,你又確實太過像你母親,沒有一點像姑父……”
聽她這麼說,阮祺萱有些後悔自己方纔的莽撞了。謝雪臣與自己的交情,最初可不是因爲她身世的原因,她怎能懷疑她的立場呢?想到這裡,阮祺萱有些懊惱地低頭表歉,“剛纔是我過於激動了,郡主請不要見怪。”
謝雪臣輕嘆一聲,“我也沒有在意。如今,你還是好好想一想,此事背後有什麼問題吧。”
“我會的,謝謝郡主相告。”阮祺萱凝重地點頭,再次謝過謝雪臣,“你處境爲難,不要久留了。”
阮祺萱拜別了謝雪臣以後,彩菁突然走上前來,悄聲在阮祺萱耳邊說道。
“婉嬪懷着身孕,陛下沒有讓她來今夜的宴會。如今她在穗禾齋休息着呢,姐姐還是別等了。”
阮祺萱的眼裡閃過幾絲落寞,但是心裡卻又有些放鬆。一方面她想要與應珙見面,但另一方面,她又害怕與應珙見面,如今自己的身份突變,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應珙。
阮祺萱聽了彩菁的話後,正走神,卻突然看見人羣之中一抹青色的身影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定睛一看,那是許久不見的淨雨。
淨雨走至阮祺萱面前仔細地請了安,隨後說道:“榮貴人,我家娘娘想請你到穗禾齋一敘。”
阮祺萱點了點頭,吩咐着紅曼去跟洛帝說一聲身體不適,便跟着淨雨走了。
阮祺萱才進門,就已經見到了面帶微笑等待着的應珙。應珙走上前,目光平靜地道:“姐姐,你來了。”
阮祺萱緩慢地點點頭。這一個月裡面竟然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再見應珙,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了。一時哽咽,良久才擠出一句話:“你一切都好嗎?”
應珙依舊淡笑着迴應道,面容依舊青春甜美,沒有絲毫改變。可是阮祺萱知道,一切都已經有所變化了。“好……珙兒自然是好的。姐姐受了傷之後,倒是看着清減了不少。”
“傷筋動骨一百天,自然是會有所不同的。”
應珙稍微一愣,很快又綻出一個若有所思的笑容,嘆道:“是啊,是不同的。”
場面突然間冷凝了下來,二人一時無話可說。阮祺萱自知愧對應珙,想了一想忍不住開口,“珙兒……”
話還沒說完,應珙卻已經先行打斷,“姐姐可知道,爲什麼當時我非陛下不嫁嗎?”
阮祺萱將快要出口的話收回,靜靜望着她的面容。
應珙微微一笑,將目光從阮祺萱身上收回,思緒開始迴歸當年,眼神逐漸飄遠渙散,“我十四歲那一年,陛下微服出巡,路過應府。當時我正將先生送出門去,一眼就看見了身穿便服的陛下。說起來也好笑,當時陛下真的穿得很普通,可是就那麼一眼,我的目光就好像移不開了。他的笑容,很明朗,很溫暖。不知道爲何,從那天起,我便對他念念不忘。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當朝天子。當時我便已經下定決心,此生非他不嫁了。爹孃知道的時候,面色有些爲難。應家並非官宦,要讓一個商人的女兒嫁入皇室實在是件難事。還好外公有幫助我,在兩年之後的殿選,給我爭取到了一個機會。”
說着,應珙忽而轉過頭,顯得十分興奮,“姐姐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看見陛下時,我就在想,只要這個人願意對我毫無保留地露出笑容,我再也不需要他爲我做什麼,我願意拿出我的一切去換取他的開懷大笑。”
應珙對於洛帝的感情如何,阮祺萱體會得到。只是從沒有想過,應珙自己心裡面對洛帝有這麼深的眷戀,甚至到了肯犧牲自己一切的地步。她不由得感慨,“你真的非常愛陛下,若是陛下知道你對他的感情,一定很欣慰。”
應珙細細凝望了阮祺萱好一陣子,才默默開口,“但是這一切,陛下都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阮祺萱驚詫,應珙是個會勇敢追逐愛情的女子,她以爲她早已經向洛帝袒露了自己的情感。如今應珙說沒有,還真是令阮祺萱有些驚訝。
應珙深呼了一口氣,就像要將自己胸
中隱藏的一些情緒完全抒發出來一般。她的眼裡失去了原來的雀躍,取代的那種無奈與絕望,看得阮祺萱心驚。
“到了真正能夠伴他左右,我才發現自己以前多麼幼稚。殿選時的火災並沒有嚇退我,我只是覺得痛心,他生活的地方竟然有這樣可怕的事情發生。再後來,賀美人比我先得聖寵,我雖然心裡難受,但是想着,陛下高興的話,怎麼樣都好啊。之後,我終於見到陛下了。可是當日的笑容,我卻再也沒有見過了。”
阮祺萱道:“珙兒,縱然你沒有對陛下盡訴衷情,但是我相信,陛下也是能夠感覺到你對他的情意的。”
“自從應府門前對陛下一見傾心,我應珙才知道我人生該去往哪個方向。宮中波詭雲譎,他曾對我說過,穗禾齋是難得的一片淨土。但是我是能夠感受到的,他對我,與對待瑋妃、丹嬪她們沒有區別。我即便如此深愛他,在陛下的心裡,也並沒有佔據到一個特別的位置。”
“不是的,陛下一向智慧,心中自有自己的規劃。他既然對你說過穗禾齋是淨土,那麼在他心中,你肯定是不一樣的。陛下是一國之君,身邊嬪妃衆多在所難免,你怎能認爲你是普通的呢?”阮祺萱竭盡所能想要改變應珙這種悲哀的想法,因爲她彷彿看到了她最怕看到的應珙,一個曾經明媚、充滿希望,卻被深宮生活折磨得哀怨不堪的應珙。
應珙的笑容漸漸冷卻,眼底猶如多了一堵銅牆鐵壁,讓人看不出一點情緒。“不,我能夠感覺得到的。在陛下心裡,我連你都比不上。”
阮祺萱很快否定她,“珙兒,你怎麼會這樣想?”
應珙轉了過來,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逼視着阮祺萱,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她說道:“當日朝堂平靜,後宮和諧,陛下對我也只是忽遠忽近,若即若離。而如今事務紛繁,上有孟大人之死,下有湘妃一案,陛下卻在百忙之中保住了你。我與你,孰輕孰重還看不出來嗎?”
“珙兒,你這是鑽了牛角尖了。陛下救我,是因爲性命攸關……”
應珙不想聽她辯駁什麼,轉過頭不去看她虛僞的面龐。“那你的榮貴人身份呢?”
談話到了這裡,阮祺萱才終於發現應珙對自己的真實態度。應珙已經不願意聽自己解釋了,也就是說,別人對她的種種誣陷,應珙都信以爲真。“我……”
“你無須再多費脣舌來矇蔽我了。你將自己說得那麼大義凜然,說得是因爲陛下要救你才晉封你,難道你自己心裡就不想麼。”應珙的話語冷淡如冰,不帶一絲溫暖,如同冰錐一下子刺在了阮祺萱心口上。
不等阮祺萱有所反應,應珙又道:“母親說,你並非爹的骨肉,一直以來你都是在利用我。”
“絕無此事!珙兒,我可以發誓,我確實是爹的血脈……”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想相信你任何一個字了。”應珙淡淡吐出一句話,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阮祺萱還想要說什麼謊話來誘騙自己?
看着對自己疏離至極的應珙,阮祺萱只覺得心裡疲憊不堪。曾經與姐妹相稱的兩人,爲什麼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回想起來過往的點滴,我才知道爲什麼陛下每一次來看我,都是心不在焉,其實是因爲陛下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你的身上。他可以爲救你一命半夜隻身出宮,卻不願時常陪在懷着身孕的我的身邊。”
“珙兒,”過了好久,阮祺萱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可是聽起來還是覺得不真切,“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竟到了這樣的地步?”
應珙覺得她這番話十分滑稽,“你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且你還一直算計我,我憑什麼還要對你容忍?”
阮祺萱口口聲聲說將自己當妹妹看待,可是她卻往自己臉上塗胎記隱藏自己的真容,每每在宮中出門卻不讓自己知道她去哪裡。百般的欺瞞,她還覺得自己應該對她以禮相待嗎?
“不管你如何想我,我的心還是希望你好。”心彷彿在滴血,阮祺萱說出這一句話時,已經毫無作用了。她現在也沒有心思去考慮是否妥當,她只知道,她拿出全部真心來對待的應珙,如今對自己恨之入骨。
“榮貴人,自從你從看臺上墜落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懵懂無知的應珙了。別再裝出這一副假仁假義的模樣,我看着都覺得噁心。你塗假胎記,假意跟我入宮,最後搶走了我心愛的人,這一樁樁一件件,我都會跟你慢慢清算的!”應珙用冷若冰霜的眸子直直盯着阮祺萱,早就沒有半點平時的溫婉,有的只是滿腔的恨意。
阮祺萱已經將近哀求:“珙兒,我自問真的沒有算計過你什麼……”
應珙卻冷笑道:“怎麼?你害怕了嗎?放心,雖然這裡只有我們二人,但是我不會假裝摔倒污衊你推我的。因爲那樣拙劣的
事情,陛下不會相信。你且等着,到時候出了事情,你可別招架不住。以你的城府,絕對不會這麼輕易就死了。”
阮祺萱輕輕一眨眼,一顆淚珠從眼角滑落。話說到這個份上,她已經永遠不能再得到應珙的信任了,只是,“沒有想到,相處一年,旁人說幾句話你就信以爲真,認爲我真的處心積慮來算計你。”
應珙聽了,嘲弄地笑了出聲,“你還想辯解?”
看着阮祺萱痛苦不堪的表情,應珙心裡沒有同情,只有痛快。“可我已經不想聽了,我累了,你快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阮祺萱突然笑了,滿臉的淚痕被笑容所扭曲,“既是如此,我就不再打擾了。但願你以後生活美滿,你若是不想看見我,我自然會避免出現的。”
應珙滿意地點頭,“你可要記得說話算話。”
阮祺萱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快步退了出去。這是她第一次,在親人面前被打擊得這樣狼狽不堪。
門外的淨雨看到阮祺萱落寞離去,這才走進寢殿,一邊給她斟茶一邊觀察應珙的表情。
見應珙沉默不言,淨雨便對她說道:“娘娘,憂思傷神,你可別太過傷心了。”
“傷心?”應珙輕笑,“我不會再爲這樣的白眼狼傷心了。”
淨雨眼見應珙與阮祺萱的關係真的完全破裂,心中頗爲喜悅。同時不禁在心裡暗暗敬佩瑋妃娘娘,輕而易舉地就能夠斬斷應珙與阮祺萱的聯繫,使她們沒有辦法成爲同盟。
“那,娘娘以後準備怎麼做?是否要提早打壓榮貴人?”淨雨帶着試探問道,若是能夠讓應珙與阮祺萱兩兩爭鬥,更是最佳結果。那樣的話,她在瑋妃面前就是功不可沒。
應珙聽了輕輕蹙眉,顯然沒有這樣的打算。“打壓?爲何要打壓?我是懷着龍嗣的婉嬪,她不過是個新晉貴人,有什麼值得打壓的。”
淨雨覺得她想得太過美好,不由得慫恿道:“雖然是新晉貴人,可是陛下在選後之前親自封了一個榮貴人,只怕榮貴人日後還有上位的可能啊。她既然在你身邊潛藏了這麼久,肯定不會甘於只做一個小小的貴人吧。娘娘若不早些行動,後果不堪設想。”
應珙對她的話沒有表態,只是問道,“那你覺得,我應該要怎麼做?”
“如今娘娘你的胎兒正金貴着呢,何不借此……”
應珙極爲不悅地皺眉,斥責她道:“放肆!龍胎難道是要來被利用的嗎?”
淨雨自知失言,立刻半蹲下來。連她都沒有想到,以前那樣溫和的婉嬪竟然在被阮祺萱背叛之後變得喜怒無常。“娘娘息怒,這只是奴婢愚鈍之見,請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應珙冷哼一聲,“我曾經與榮貴人情同姐妹,可是轉過頭來,我卻說榮貴人要害我腹中胎兒?你當陛下是傻子嗎?榮貴人若真是要害,早在我身邊時爲何不下手?說這話時你也不仔細想想……”
淨雨只得連聲應着。如今的婉嬪越發得罪不起了,這樣一個受盡背叛的女子,在後宮之中最是可怕。“娘娘教訓得是。那娘娘,可有什麼打算?”
“我自不必行動。現在謝郎兩家都替我打抱不平,他們自然會去找榮貴人的麻煩。我只需要安心養胎,在陛下面前柔情似水就好了。這樣的髒水,我一滴都不能夠沾染,你明白嗎?”應珙不緊不慢地說道,眼裡波紋不現,心裡正是一絲不應有的情感,都不想要爲了阮祺萱這種人泛起。
淨雨突然明白過來,婉嬪是希望借用謝郎兩家來爲自己鳴不平。婉嬪受的委屈越多,謝郎兩家越是看不過去。以婉嬪一人的能力,在後宮中是難以動搖榮貴人的,但是若是有朝臣的斡旋,那就不一定了。但另一方面,這也看出了婉嬪看似純良,心機卻頗深。
“奴婢明白了,奴婢自當盡心侍奉娘娘。”淨雨行了一個禮,恭順回答道。
日子漸漸過去了,這些天阮祺萱還是像往常那樣呆在瑨華宮中,沒有踏入外間一步。瑨華宮作爲後宮第二大宮殿,景緻自然是不必說的,況且芳梅殿還有班蘇作伴。因此在瑨華宮中,阮祺萱一點也不覺得無聊。比起要走到外面去見到形形色色的心懷鬼胎之人,還不如在瑨華宮悠閒地打發時間來得好。
這些日子,洛帝也來過幾次。阮祺萱對待他的態度已經好了不少,但是依然不能夠像宮中那些后妃一樣。洛帝不願勉強她,從不提出留宿瑨華宮的要求。其實阮祺萱自己想着,其中也許還有些顧忌班蘇的意思,如果真是這樣,這個洛帝還不算完全無情。
紅曼怕阮祺萱無所事事,特地從敷宗槿那裡悄悄地拿了一些書籍給阮祺萱看。在那些書中,阮祺萱偶爾會發現一些敷宗槿閱讀時,夾在裡面的小紙條,寫的都是自己的見解。阮祺萱看了,很多時候都是無奈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