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的聖旨,內容並非是冊立誰爲皇后,反倒是將後宮上下,除了皇貴妃之外,所有人的位分都晉了一級。正因如此,阮祺萱由原來的榮貴人晉封爲榮嬪了。
敷宗槿像是趕過來的,氣喘吁吁地走到桌邊就坐下,立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他順了順氣,說道:“要說今日的早朝,還真是十分讓人意想不到啊。”
他說完這一句,又再喝起茶來了,賣了這個關子卻急得紅曼團團轉,“侯爺,你快說呀,發生什麼事情了?”
彩菁與紅曼相處許久,也就知道了她的性子。她故意將問題問得仔細一些,“今日不是選後的日子嗎?怎麼還沒有聽到冊封皇后的聖旨,反倒是晉封的?”
此刻敷宗槿已漸漸緩過來,他說道:“因爲根本就不需要冊封誰,陛下自己將皇后帶了過來。當着滿朝文武,將鳳印和寶牒親手交到了皇后手上。今日的早朝,連封后的繁文縟節都省了。”
阮祺萱越發不能理解,這早朝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事情,怎麼好像與這皇宮脫節了?“什麼皇后?哪來的皇后?”
敷宗槿放下茶杯,微嘆着,“是沈君芙,沈君芙回來了。”
紅曼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了八年前的事情。“不對呀,沈氏當年不是失蹤了嗎?即便沒有失蹤,她是叛國罪臣之女,是不可能還能穩坐後位的!”
“本來是這樣不錯,”敷宗槿道,“沈君芙是罪臣之後,當然不能做孟康的皇后的,但是,她是以秦珩的身份回來。秦珩是赫赫有名的開國元勳——秦將軍的義孫女。當年秦將軍不過二十出頭,就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因此孟康三位帝王都對秦將軍十分尊重。開國之戰後,秦將軍卻急流勇退,舉家搬遷到了夏丹去做茶葉生意。可他人雖然在夏丹,每年卻會給孟康皇室供應上好的茶品,頗受孟康皇室的愛戴。但不知什麼時候,秦家多了一位女當家,那便是秦珩了。因此秦珩,是作爲功臣之後,重掌鳳印的。”
敷宗槿的話讓阮祺萱爲之一驚。秦珩……珩姐姐……原來阮祺萱一直以來的猜想真的沒有錯,秦珩就是沈君芙!當日自己在街頭落難,被珩姐姐好心帶走,便是住在了秦家!
難怪她總覺得珩姐姐氣質華麗,談吐間自成大家,原來她便是洛帝一直心心念唸的皇后,八年前孟康的罪臣之女,沈君芙!
“沒想到八年之間,皇后就從一個叛逃的罪人,搖身一變成爲了連太后都忌憚的秦家之後了。”彩菁暗暗地感慨着皇后的經歷,心裡除了震驚,還有幾分油然而生的敬佩之意。
紅曼與彩菁對視了一眼,她們身爲皇宮之中的奴才,都清楚當年的皇后對於孟康而言是怎樣的存在。當年洛帝登基,本是皇子妃的沈君芙順理成章地成爲了皇后。在那以後,洛帝在沈君芙的規勸之下,將國家事務打理得有聲有色,民間更是對皇后的賢德大加稱頌。有些樂者還專門爲皇后創作了歌曲,去讚揚她輔佐洛帝的功德。
可是皇后的父親沈碧章通敵叛國的消息一出,沈氏一門被抄家,一夜之間家財散盡,家破人亡。整個沈家,除了皇后,無一倖免。從那以後,皇后便彷彿被抽取魂魄,終日木訥地坐着。曾受過皇后恩惠的彩菁,再也沒有聽過關於皇后淑德的消息了。
自己的家人被自己的丈夫判刑,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皇后心中該會有多深的哀痛!現在皇后終於苦盡甘來,以功臣之後的身份榮耀歸來了!
敷宗槿看着阮祺萱的臉,從中卻看出了別樣的情緒。彩菁與紅曼聽到沈君芙回來,都是露出欣慰的表情。可是此刻的阮祺萱卻像一個木頭娃娃,表情僵硬,一言不發。
他不禁有些擔心地問,“祺萱,你怎麼了?”
敷宗槿拍了拍阮祺萱的肩膀,她這才漸漸回過神來,眼底的震驚還未完全退去。她默默地開口道:“那一年我流落街頭,便是秦珩收留了我。沒想到,她竟然就是曾經的皇后!”
她停下來,忽而喜上眉梢,笑眼之中是毫不掩飾的喜悅與期待,“自從我們分別已經過去將近兩年了,沒有想到我與珩姐姐還能再次見面。”
敷宗槿聽她說起了流浪時的事情,眼中有明顯的心疼劃過。那段日子她一定過得很苦,今後他斷斷不會讓她重新過上那樣的生活了。
彩菁輕輕拍了一下阮祺萱的肩膀,說道:“剛纔的聖旨不是附帶了一張帖子嗎?今晚那一場家宴之上,你就可以與恩人再次相見了。”
在聖旨之後,宣旨的公公還送來了一份名帖。據公公所說,是因爲今日皇后回宮,陛下特意舉行了一次家宴歡迎皇后。其實說白了,就是讓後宮中的嬪妃知道,以後誰纔是這後宮的主人。
阮祺萱心情實在是激動,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眼淚。她輕輕
用手拭去,朝敷宗槿說道:“今晚有家宴,我們也該準備一下了。你先回去吧,給皇后準備些賀禮。你曾說過的,幾年前皇后對你也十分不錯。”
敷宗槿臉上浮現出了溫暖的笑容,沒想到她還記得自己說過的幼年經歷。他柔聲對阮祺萱道:“好,今晚見。”
阮祺萱笑着點了點頭,便看見敷宗槿朝窗口而去了。她收回視線,滿心地想着她記憶之中的珩姐姐,從心底發出的暖意不禁涌到嘴邊。
鳳伊宮中燈火通明,家宴如約而至。
宮中的大部分嬪妃早已經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臉上的神情無一不是震撼與好奇。自從八年之前皇后失蹤,這鳳伊宮就再沒有人能夠靠近過。如今鳳伊宮的主人迴歸,她們才得以一睹皇后寢宮的華貴。
這次的家宴是由皇后親手操辦的,從下名帖到家宴開始不過是三、四個時辰。可看着這鳳伊宮中的佈置擺設,再到桌子上面的精緻美味又不失營養的前菜,衆人都能夠感覺得到這位皇后的良苦用心。想起數年前皇后的美名,實在是覺得實至名歸。
阮祺萱在座位上看着面前的一碟碟糕點茶果,全部都是記憶之中珩姐姐習慣拿出來招待客人的點心,心頭不禁一暖。珩姐姐曾經對自己說過,這些點心的搭配是取了它們名字之中的吉祥寓意,希望賓客都賓至如歸。
阮祺萱含笑擡眸,卻突然發現對面坐着的是瑋妃。哦,現在是瑋貴妃了。可如今的瑋貴妃絲毫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現在的她面容僵硬,脣色發白,眼眸裡面還燃燒着濃烈的不甘。阮祺萱將瑋貴妃的表現看在眼裡,自己倒是一直忘記瑋貴妃了。她苦心孤詣了這樣久,以爲自己終於可以成爲皇后了,現在卻坐在這本該屬於自己的鳳伊宮中,成爲皇后的客人,而並非招待來賓的主人,實在是太過諷刺。
阮祺萱收回了目光,換上一種極其平靜的眼神。正好察覺到不遠處敷宗槿投來的視線,便與他不着痕跡地對視一眼。她接收到敷宗槿眼中關於瑋妃的信號後緩緩低下頭,拿起酒杯放到嘴邊,正好擋住脣邊那份幸災樂禍的笑意。
賓客們漸漸落座了,全總管從側門出來,隨即聚集了場上所有人的目光。全總管既已出現,那接下來,便是陛下和皇后的現身了。
果然,全總管剛站穩腳步,洛帝便身着帝王常服而出。他滿臉笑容,眼神之中也沒有了往日的銳利與肅穆,有的只是款款深情。洛帝身後的女子一出現,立刻就成爲了在場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沈君芙身穿鳳紋錦繡裙袍,梳着大氣端莊的髮髻,髮髻之上還斜插着一支鳳舞九天髮簪,顯得雍容貴氣。衆人定睛一看,只見她眉如遠山,杏眼桃腮,硃脣皓齒,膚色勝雪又如凝脂。乍一看,沈君芙的眉眼與氣質都與瑋貴妃有五分的相似,但是二者相比起來,沈君芙的容貌更加大體,氣性也更爲大方自然。
皇后的出現讓阮祺萱也無法移開眼睛了。即使她與珩姐姐已經在一起生活將近五年,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珩姐姐穿上如此華貴的服飾,化着如此雍容的妝。但下一瞬,她又側目悄悄看了瑋貴妃一眼,心中明白過來。
濃妝的沈君芙與濃妝的瑋貴妃竟真的有五分相似,看來洛帝當初之所以讓瑋貴妃進宮,也是存了拿她當替代品的意思吧?
在洛帝的攙扶之下,沈君芙在洛帝龍椅的右側落座。洛帝親自照顧沈君芙的舉動惹得了場上許多嬪妃的羨慕,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不時還投去一個豔羨的眼神。
坐在龍椅左邊的靖安太后面上卻稍有不悅。沈君芙這個女人,當年沒能要了她的命,現在竟然換了一個身份回來了,真真是手段高明。
等洛帝與皇后都完全落座,衆人這才從座位上起身,齊齊向上首的三位尊貴之人請安。洛帝笑着道:“諸位都免禮,落座吧。”
衆人謝恩過後,便陸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其中還有幾個嬪妃,似乎是沒有看夠皇后的風姿,趁着回到座位的空當再次悄悄擡頭,心裡都不約而同地感嘆:皇后雖已二十有七,但那容貌與氣質勝過後宮中那些二八年華的女子何止一點!
阮祺萱將這些嬪妃的神情看在眼裡,心中卻不免生出了擔心。當年珩姐姐離開,她還是宮中唯一的嬪妃。八年後回來,面對這烏煙瘴氣的後宮,珩姐姐的心情會是怎樣呢?
沈君芙將在座衆人的臉目環視了一遍,待她看見阮祺萱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很快她便恢復如常,掛上那溫婉的笑容,對着滿堂賓客道:“多謝諸位今日能出席這次的宴會,諸位不必拘謹約束,務必是要賓至如歸。”
堂下衆人立即謝道:“謝皇后娘娘恩典。”
……
酒過三巡,宴會馬上就要結束了。因爲大家對皇后都有好感,
整個宴會進行得十分順利,個個都是無比盡興。
期間,沈君芙察覺了洛帝經常看向自己的目光,終於忍不住問道:“陛下怎麼總是望着臣妾?臣妾臉上有糕點嗎?”
洛帝笑道,“朕這是在欣賞皇后。皇后雖離開了好幾年,但是這身爲皇后的做派與規矩倒是還記着。”
沈君芙的睫毛有那麼一瞬間的輕微顫動,但洛帝並不知道。是啊,當年的事情她還記着,她怎麼會忘呢?幾乎每夜都會夢見死去的沈家人,她又如何能忘?
“臣妾是陛下的皇后,自然是不會忘記的。即使臣妾離開了許久,臣妾還是時常會想起陛下與大皇子……”
沈君芙說着說着,談到了大皇子之時眼眸中竟閃過了晶瑩的淚光。洛帝看着她這樣落寞,有些心疼,於是看向堂下並肩坐在一起的皇貴妃與大皇子,對身旁的東海道,“將皇貴妃與大皇子請過來。”
東海領命而去。不久,皇貴妃便牽着大皇子的手來到了洛帝與皇后的眼前。二人微微躬身,行了一個面聖之禮,又朝沈君芙施禮。
沈君芙先是看了看面容寡淡的皇貴妃,又看向她身側的大皇子,神情難掩激動。八年了,她八年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兒子了!當年自己逃出皇宮的時候,鴻兒不過剛滿週歲。可是她擔負着血海深仇,實在是不想留在洛帝身邊,所以她纔會狠心捨下他。沒想到今日一見,鴻兒已經長那麼高了……
“鴻兒,這是你母親,叫母后吧。”洛帝拉過大皇子,看着沈君芙眷念的眼神對大皇子說道。
大皇子看了沈君芙一眼,乖巧順從地叫了一聲,“母后。”
沈君芙頓時笑了,她欣慰地拉過大皇子的手,寵溺地摸了摸大皇子的頭,道:“鴻兒乖……”她看着臉上稚氣未褪的大皇子,突然哽咽了起來。
大皇子一臉不解地望着突然落淚沈君芙,想了想,伸出手在沈君芙臉上給她擦去眼淚,“母后,別哭了。”
“好……好……母后不哭……”沈君芙破涕爲笑,一把將大皇子抱住。這是她的親兒子啊,可是她卻缺席這麼多年。鴻兒,接下來的日子母后一定會補償你。
等沈君芙好不容易鬆開了大皇子,大皇子突然走到洛帝的面前,拱手對洛帝道:“父皇,兒臣有個不情之請。”
洛帝充滿父愛地笑了,自己以前一直不願意見到濛鴻,是因爲一看見,就會想起生死未卜的君芙。現在與君芙在一起,洛帝這才知道一家團聚的感覺竟是這樣的好。
“鴻兒說吧,父皇與母后一起聽着。”
“兒臣想與母妃先行回宮了,”大皇子用澄澈的眼睛望着洛帝與沈君芙,指了指身後靜靜站立的皇貴妃道,“母妃昨日染了風寒,不宜勞累。兒臣想要母妃早些回宮休息。”
沈君芙聽後微怔,心情複雜地看向皇貴妃。
也是啊,她缺席了八年,自鴻兒懂事以來,陪在他身邊的就不是自己。她怎麼能要求自己一回來,鴻兒就興奮地回到自己懷中呢?
可是,心中爲何這樣疼痛?她心知鴻兒與自己的不親近情有可原,可爲什麼還是覺得不甘心?!
不止沈君芙,洛帝也微微變了臉色。他擔心沈君芙聽了大皇子的話會傷心,於是對大皇子說道:“鴻兒,那你便與皇貴妃先回去吧。改日,父皇與母后再召你來說話。”
大皇子高興地點頭,行禮謝恩後又牽着皇貴妃的手往門的方向去了。
沈君芙的目光還追隨着大皇子,洛帝見她如此,輕輕摟過她的肩,寬慰道:“君芙,鴻兒知道你是他的生母,給他一些時間,朕便讓他回到你的身邊來。”
沈君芙只是木訥地點着頭,心中依舊感覺空蕩蕩的。
鴻兒,真的會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嗎?
別過洛帝與皇后,皇貴妃牽着大皇子的手往殿外走去。洛帝給二人準備了回到祥雲宮的轎輦,在大皇子懂事的攙扶之下,皇貴妃首先上轎,緊接着大皇子也坐入了轎子中。
皇貴妃坐在轎輦之內,感受着轎子被轎伕穩穩地擡起起行,心裡一番感悟不知是否要說出口。既然皇后回來了,那麼大皇子作爲皇后的親生兒子,自然是要回到母后身邊的。
她不着痕跡地看了大皇子一眼,輕輕嘆了口氣。且不說自己捨不得大皇子離開自己,怕是大皇子一時之間,也難以接受那個突然出現的母后。
“鴻兒,”皇貴妃朝大皇子說道,“明日,我們帶上你的功課,去鳳伊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吧。”
皇后是濛鴻的生身母親,瞭解一下濛鴻的學業也是理所當然的。而且濛鴻是該與皇后親近一些,即使半年以後濛鴻就會有自己的大皇子府,但這母子之間必要的聯繫不能夠因爲疏遠而荒廢。
(本章完)